赵羲和把行李打包好,放在客厅里。几个大袋子,其中有不少是他的书,球鞋没带走,游戏机没带走,许多件衣服,许多本小说没带走。它们被披上一层防尘布,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猪笼草被他放在行李箱上,浇足了水,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昨天晚上奶奶醒过来了,他凌晨去的医院,去看她一眼。人醒了,精气神却大不如从前了。他群发了道别短信,一瞬间手机里炸开了锅,他回复了几百条,还剩几百条。
但是他懒得看了。很累,真的很累,今天下午还要去送机,猪猪他们也要去......
不行了,他要睡一会,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手机没电了,放床头充好电。他在脑海里排练了一遍待会要做的事,然后沉沉睡去......
赵羲和做了个十分遥远的梦:
他梦见爸爸妈妈相亲相爱,梦见爷爷在书房练字,梦见奶奶又烧了一道好吃的菜肴。梦见猪猪在小学的玉兰树下玩着过家家,梦见腩哥在教室里看小说,梦见霍杰叫他去踢足球。梦见精神病院的疯子,梦见元旦汇演的掌声,梦见老师们笑着摸他的头,梦见一张张满分的试卷......
梦里是无穷无尽的鲜花掌声,没有泪,没有恨,没有别离。
但还少了些什么。
少了些,什么?
他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但不是他的手机铃声,而是家里的座机。
几点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手脚冰凉。他跑去客厅,客厅里的石英钟赫然显示着三点过五分。
如坠冰窟。
手机呢?手机闹钟为什么没响?他不是充好电了吗?
他转身跑去卧室。
插头松动了,手机里一格电也没有!
他错过了,彻底错过了......
惨白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审判。那该死的,要命的座机铃声还在耳旁吵个不停。
赵羲和颓然迈动双腿,接通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苍白而无力。
“赵羲和!”猪猪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你人呢?不是要来送机吗?!你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你说句话呀!”
“......我手机关机了,闹钟没响......”赵羲和在电话的这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喂,你没事吧?可别哭啊。”
“......他走了吗?”
“刚刚我们从大厅出来的时候,听见飞机晚点了,应该还没走,你快去啊!陈铭遇一直在等你......”
赵羲和扔下听筒,一路狂奔出小区。
他坐在疾驰的出租车上,心在上下颠簸。司机笑着问他,小伙子这么急,赶着去机场追女朋友啊?他回答说叔叔请麻烦开快点。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只想跟他好好道个别,再看他最后一眼。
在距离机场还有一里路时突然就堵车了,车辆是那样缓慢的前进,走走停停,马路边的老太太都能轻易超过。
赵羲和猛锤了两下坐垫,推开车门朝机场的方向狂奔。
他在烈阳下奔跑,穿过马路,穿过人行道,穿过立桥,穿过绿化带......
他和时间赛跑,追逐一段终将会离去的感情。像快要溺死的人死死抓住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跑出绿化带,远远能看见机场的影子,心中刚涌起一阵喜悦,就被脚下一粒石子绊倒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和手掌出传来剧痛,他还想直起腰,还想再跑。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呼啸。
他抬起头,蔚蓝色的天空中,云雾在翻涌,像极了波澜壮阔的海。蓝天之上,一架飞机脱着长长的,白色的尾巴,隐入云从。
震撼,而美丽。让他想起廖老师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长长印记。
他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的白痕一点一点消散,眼泪划过脸颊,落进草地里。
他想起很多事,想起他和陈铭遇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真心话大冒险的吻手礼,想起被困在房间里的圣诞夜,想起他们在教室的窗帘后接吻,想起江边的告白,想起陈铭遇在路灯下等他的雪夜,想起陈铭遇微微垂下的睫羽,想起他虎口和锁骨上的小痣,想起他的一切......那么多场景那么多画面,万花筒似的在他眼前炸开。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做错了许多事,他后悔没早点告白,后悔交往时的躲闪,后悔那些伤人的话语,而他最后悔的,是怀疑陈铭遇爱他的真心。
他想起小学时在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上帝要小男孩牵着蜗牛去散步,可是蜗牛走得很慢,小男孩踢它,拽它,拉它,也无济于事。
真奇怪,为什么要拉着蜗牛去散步?因为蜗牛走得很慢,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看沿途的风景,那些我们未曾留意过的,秀美的风景。
是啊,那个男孩就像蜗牛一样,他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人际交往,不懂爱不懂亲情,你以为他的心是铁做的,所以你敢毫无顾忌地伤害他。当你把剑刺进他的心脏,才发现他的血液是那么炽热,且只为你流淌。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呢?赵羲和问自己。
那时他捧着一本写满笔记的本子,在心底发誓要和那个男孩道歉,发誓要当着很多很多人的面和他接吻,发誓要大声说——“我爱你”。
他在心底排练了一万遍,他终于不再畏惧周围人的目光,可是到头来,却错过了晚点的飞机。
上天啊,你是何其残忍。你连一句道歉,一句道别,都不愿意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