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星垂，两人路过一个湖边，一位佝偻老者摆摊叫卖着花灯笼。白怜晃悠悠停在摊前，提了一盏四方长木笼灯，静静盯着灯笼看了许久。谢还灵夺过来放了回去，知道银子都拿去砸狗了，自己现在身无分文，别说买灯笼，连个白面馒头都买不起。

白怜又重新提起那盏灯笼，明眸闪动，温情脉脉看得入神。

谢还灵挠头，有些奇怪，开口道：“老板，这灯笼怎么卖？”

老者道：“五两银子。”

谢还灵震惊道：“五两......一盏灯笼卖这么贵？”

老者道：“小公子，这可是当年名满江东城的‘浮世灯’，五两已是贱卖。”

谢还灵抱怨一通，质疑道：“一盏破灯卖五两，莫不是穷疯了吧！”

白怜还提着那盏灯不放，嘴里念叨着：“灯，要买下来，带回去。”

谢还灵见他神情专注地望着灯不肯撒手，无奈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铜板。刚想叫白怜还给老人家，就见他脸上戴着块花白面具，嘴角一咧，嬉笑道：“二哥哥，你这面具挺别致啊！要不把它当了吧，当了咱们就有钱买灯笼了，反正你家面具多得是。”

闻言，白怜眼里闪过一丝波动，立即伸手还了回去，摇头道：“不可。”

谢还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愣愣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道：“老板，不好意思啊，这灯我们不要了。”

老者笑容瞬间凝固道：“不买你说个逑，寻我消遣呢？还回来！”

白怜面上绯色犹存，轻轻放下浮世灯，转身回往客栈，边走边说道：“回去，亥时了，该休息。”

谢还灵看他晃悠悠走错了方向，又把人给拽了回来道：“等等等等，走错了，客栈在这边。”

白怜意识蒙眬，走路跟个孩子似的东倒西歪，完全没了往日的严肃劲，白怜比谢还灵高出一个头，连拉带拽拖着走都费劲。

谢还灵轻轻地拽着他，灵机一转，露齿笑道：“白怜，白怜在哪儿？”

白怜半张着嘴，呆愣地指了指自己，道：“在这。”

谢还灵道：“等你醒了，记得还我银子。”

白怜跟在身后，缓缓点头，道：“嗯，还你银子。”

谢还灵看他现今这副模样，着实像个乖张小孩，忍不住逗他道：“从前在桃花谷，我上山掏鸟窝迷路找不着家，我哥就这么拉着我，今日我这么拉着你，你要叫我什么？”

白怜迷糊地道：“叫你......无聊。”

谢还灵见没得逞，又哄骗道：“你不会玩啊，得要说我是你大哥才对。”

于是，白怜木木然道：“我是你大哥。”

谢还灵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不对不对，说反了。”

白怜想了片刻，又回道：“你大哥是我。”

听他这么一说，谢还灵停住了脚跟，戳了戳他面颊，道：“好啊白二公子，你故意这么说的是吧，好歹我也带你出来玩儿，你就不高兴么？”

白怜点头道：“高兴。”

谢还灵又拉着他手，继续走道：“高兴了，你不要忘，明日记得感谢我，知不知道？”

次日，白怜足足睡到午时才起，一身酒气熏人，发束歪歪斜斜，衣襟也被人扯得不堪入目。待从弟子口中得知自己昨夜醉酒失态，后知后觉才想起那盏冷茶是酒，顿时火舌舐到一般提着剑出屋。

谢还灵睡得迷迷糊糊，忽感几分杀气睁开眼，就见自己被笼罩在一个黑影下，白怜拔出孤雅剑，剑锋出鞘正对着谢还灵，道：“谢还灵！”

谢还灵顿时惊醒，往后缩了缩，道：“白怜，你这是何意？我怂胆都要被你吓死了，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怪瘆人的！”

白怜几乎要失了分寸，剑锋猛地对准他，谢还灵道：“等等！五步！白二公子，五步之远！君子动口不动手！”

谢还灵抬指轻轻挪开剑锋，那半截花白面具下的双眸，似能喷出火来，怒视着他，道：“你昨夜做什么了！”

谢还灵回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赏花灯玩儿了。”

白怜道：“胡闹。”

谢还灵皱眉道：“哎不是，昨夜你不玩得挺乐呵，怎么今日就暴躁了，别告诉我你想赖账。不过，话说白二公子，你好好的恼个什么劲，银子事我还没跟你要呢。”

谢还灵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想要起身，白怜就上前一步。

他故意地道：“你这么一大早来，我还以为你是来感谢我的，你要是真想谢我，也不必用这样方式，毕竟我们是朋友，带你出去玩，那是应该的。”

白怜立即否认道：“不是！”

谢还灵皱眉道：“怎么不是了？莫不是因着昨夜喝酒事，你又生气了，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得讲讲道理，好好说个清楚咂。我有个问题，还请二公子不吝赐教。”

白怜握剑看着他，道：“讲。”

谢还灵正色道：“白怜，因着昨夜之事，你今日便恼羞成怒，敢问怒从何而来？是因污辱了你高雅出尘美名？亦或是违背了你的正统道义？赌坊虽被世人定性为罪恶之地，出入人群无不是好逸恶劳，嗜赌成性者，但不乏有如你一般本心坚定之人。即便身处恶境，也不迷失心智，但赌坊外的世人，则对你曾入过赌坊给你挂上臭名，更甚认为你是个伪君子，你该当何如？”

白怜冷然道：“君子持身，行止坦荡，知己之所为，无须在意旁人诽语。”

谢还灵拍手道：“好，但若世人不容其存呢？”

白怜道：“身虽染百邪，但心结善果，纵使世间万物不容其存，身死道也非其错。且未行伤天害理，戕害他人，违背道义之事，有何不能容存。”

谢还灵自嘲地道：“白二公子不愧为高雅之君，但你与我这等坏胚有如此同心同德之想，你叔母她老人家若是知晓，恐是会气得心绞痛罢。”

白怜神色几变道：“住口！”

谢还灵跳起来道：“好啊白怜，方才你还对我言语亲近，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往后退，五步、五步之远你忘了吗？还有你昨夜醉酒失态，你是不是第一次喝......”

白怜心中怒火再升道：“出去！”

谢还灵自觉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忽然又折回来道：“不对啊！这是我的房间，你房间在那头，凭什么让我走！”

白怜听得耳根子都快炸了，转过身瞪着他，谢还灵吓地往后退了退，以为他要打自己，急忙跑出房屋道：“干嘛这么暴躁，我走还不成么，说说话就急眼，也忒没风度了。”

门外边的走廊上都站满看热闹的诛邪宗弟子，为首的白衣男子靠在门边上，见着自家极少发怒的二公子，不明其况地问边上同门弟子，道：“那小子是谁？怎的敢沾惹咱们二公子！”

说话的男子是诛邪宗的三公子，名为白无衣，是白怜堂系之弟。

边上的弟子回过头，略施一礼，道：“三公子，此人姓谢，雪月派收养的那个。”

白无衣适才还抱臂靠墙，听得这话，立刻站定身形，面上一冷，抓着回话的弟子，道：“他就是残害仙盟百族谢老狗的余孽？白二公子找他做什么！谢武祸害了多少仙门弟子，祖宗十八代都不够赔！阴川派满门被清剿，他倒是仔细偷了条命，叫人藏在桃花谷好生养着，可不焚天坑内惨死的冤魂还在夜夜哀嚎！你怎不早些说？！”

谢还灵出了房门后，便下了楼，见着步少棠和冷松游正坐在楼下吃早食。冷松游道：“谢兄，你可真行，我第一次见白二公子喝酒失态！对了，你们昨夜去赌坊玩了，怎么不叫上我？”

谢还灵摆摆手，拿起一块饼，吃了起来，道：“不负众望，白二公子严整沉稳的性子，遇怒即破。”

步少棠敲了一下他头，道：“在家这么玩就算了，出了门还到处树敌，也不知收敛！”

谢还灵吃得太快，噎了几声，咳道：“白怜他自己不胜酒力，怎么还怪我了！再说了，我又没有带他，去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带他去玩玩而已，他有必要这么生气么！”

步少棠道：“爹娘嘱托让他看着你，你却带着人家混闹，待回了桃花谷，等着爹娘挨训吧！”

闻言，谢还灵立马跳到步少棠身边，捶着他肩头，给他捏手臂，道：“做人嘛，先玩痛快了，才不枉走这一遭！况且你这么厉害，有你护着我怕什么？对了哥，你手里银子有多少，给我点呗！”

步少棠扯了扯嘴角，满脸嫌弃，手却从怀里，摸出了钱袋，扔给他道：“无事献殷勤，就知道没好事！处处得罪人，到时候仇人满天下，被人追杀摁着打，我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