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还灵将他扶在地上坐好，立刻直起腰，找了几根比较粗直藤条，削成几截，蹲在白怜身边，道：“上回折的是左腿，这回折的是右手，白怜，照此下去，你得多修一门医道才行啊！”

白怜冷冷地道：“闭嘴！”

谢还灵掀开下衣摆，随手撕了几块布条，就着藤木来回几圈给他把手抻直，牢牢固定在藤木上。

谢还灵对骨折相当有经验，手法也极快，好了后将他手轻轻放在膝头上，道：“好了好了，你别动气，待会又要吐血了。”

白怜闭目不语，呼吸沉重向后倒去，极力调整自己呼吸。谢还灵抚着自己胸口，一摸一阵疼痛，突然摸到了一个鼓鼓药瓶，和一个香梨，忙道：“哎对了，白怜，先把药吃了，这是书姝给我的凝灵丹药，快吃下去。”

白怜有气无力地接过灵药，放到嘴边却突然停住了手。谢还灵见他不吃，问道：“你怎么不吃啊？专门给你留的，不是毒药。”

白怜问道：“你为何不吃？”

谢还灵坚定道：“你刚闭目时候，我就先吃了，放心吧，没毒。”

白怜漠然，一脸狐疑全写在脸上。谢还灵立即倾身靠近他，两人面对面呼吸近在咫尺，朝他张嘴，道：“我真吃了，你别不信啊，要不你查查看。”

白怜微微凝眸，抬眼便见两瓣湿润饱满的薄唇，停留片刻后，抬手用手肘抵开了他，也不再继续跟他客气，一口将凝灵丹药吃了下去。

书姝给的凝灵丹药只有一颗，他故意假装吃了，其实悄悄留了下来，此时此刻，白怜伤势比谢还灵更严重，所以，他觉得白怜比他更需要尽快恢复灵力。

谢还灵见他吃了，这才放心，边捡着干燥的藤条枯枝，道：“白怜，还记得，上回在孤山，你说我一不小心，就会没命，这次你又以身作挡，那一掌扛住了倒也罢，没扛住，叫人多担心。”

白怜面色稍缓些许，道：“你也知道，不要叫人担心。”

谢还灵蹲在地上，一手用两块石头摩擦着火星子，道：“那我不是没有灵力吗？我要是灵力在身，定然也不会挨食人妖那一掌，再说了，那个书姝，送我香梨，又给我丹药，要是不救她，命就没了。”

白怜语气沉沉地道：“上回也是如此，根本不长记性。”

谢还灵见枯叶终于冒烟了，边吹着风，边道：“那不一样，而且要说我，你也彼此彼此。好了好了，终于生着了，没灵力就是麻烦，生个火都费劲，你坐近些，晚上山洞冷得很，着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闻言，白怜果真撑着身子，朝前挪近了些许，谢还灵捡起一根藤条，拨了拨火堆，让藤枝烧得更旺，道：“不过话说回来，白怜，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之前为什么总叫我离你远点了。”

白怜道：“为何？”

谢还灵道：“倒霉啊，你不觉得，从发现失眼奴那时候开始，只要我在你身边，好像你的运气都不怎么好。不是遇上什么妖魔鬼怪，就是被人追杀，亦或是身体受伤，想起来其实挺糟糕的，看来你说得没错，我以后真得离你远点才行。”

白怜淡淡地道：“时运在己，无关他人。”

谢还灵道：“白怜，你说，我们两个人都这样了，在处下去，你就不怕？”

白怜抬眸道：“怕什么？”

谢还灵丢了几根藤条，藤枝烧起，回头对他道：“怕你毁誉啊，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我们两个人现在的交情，怎么说也是知己了，对不对。但你想想啊，这天底下那么多人恨谢武、恨阴川派，你跟我做朋友，就不怕毁了你名声。”

白怜道：“旁人言语，无须在意。”

谢还灵笑了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道：“白怜，你知道吗？除了我师父，师娘，阿嫂，还有我哥，你是我交的第一个知己。今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有什么好的我一定先给你，跟我做兄弟，这辈子绝对不吃亏，你觉得如......”

听得他这么说，白怜立即打断道：“不用。”

谢还灵见他脸上有些恼气，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用啊？跟我做知己、做朋友又怎么了嘛，难不成你想......”

顿了顿，白怜严肃地道：“想什么？”

谢还灵脱口而出地道：“想当我爹啊！这可不行！我爹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师父！这事，你还是别想了。”

白怜只觉无语，收回了目光，沉叹了一口气，冷然道：“不要胡说。”

谢还灵道：“胡说，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白怜。你不是想当我爹，那你想得什么？”

白怜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合眸，道：“睡觉。”

谢还灵又道：“睡觉？什么意思，想跟我睡觉？还是伺候你睡觉？你得说清楚啊，白怜。”

“......”白怜神情有些烦躁，没再答他。

过了片刻，谢还灵正想要继续说话，忽然看见白怜花白面具上沾了些灰尘，伸手欲要去抹，手还未及触碰，就被白怜一手打开，道：“何事。”

谢还灵道：“没什么，你的花白面具沾了东西。”

白怜听到自己面具沾了东西，神色正直像是受了惊吓般，立即急声道：“沾了东西？”

谢还灵点头，再次伸手，道：“嗯，我帮你。”

白怜想到他刚才说的话，神情有些不悦地又打掉他伸过来手，道：“别碰。”

谢还灵不以为然，见他抹了几下还未抹掉，开口道：“还在还在，还是没擦干净。”

白怜又打开他手，跟个小孩子般发脾气道：“干嘛。”

谢还灵一脸不解，瞧他这一脸着恼地表情，不知道还以为是扒他衣服呢，道：“哎我只是帮你擦一下面具上的灰尘，你干嘛那么紧张，你戴着面具看不见，快摘下来擦。”

白怜不看他，只伸手自顾自地擦拭着花白面具，道：“叔母有言，花白面具乃是诛邪宗族人重要之物。”

谢还灵被他打开手好几次，就没再伸手，切了一声，好整以暇地道：“重要之物是有多重要？难不成这花白面具当真救过你的命？”

白怜望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谢还灵见他严肃的神情，拍了拍手道：“一个面具而已，故作神秘！你看再过两年，你就到了该娶妻年纪，你说就你这独来独往的性子，那个仙子会追你，要我看啊，别说仙子，怕是连头母猪都不愿意跟你走。”

白怜老实地道：“我一人便好。”

谢还灵道：“是，可是你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人能做得来的。你叔母训诫你，把一个花白面具看得如此宝贝，说不定你叔母她老人家，偷偷背着你，在自己的花白面具后刻花纹，你又怎么知道呢？”

白怜道：“荒唐。”

须臾，谢还灵见白怜闭目运功，便没再打扰他，心想着眼下风凌霜虽然逃了出去，但不知外面有怎样的危险，慕京箫只将藤绳斩断，却不堵洞口，外边必然有奉天宗弟子把守。

风凌霜想要搬救兵来，肯定要花费很长时间，与其等着她来救，恐怕只能靠自己，解决了食人妖。

入夜寒凉，谢还灵加了些枯藤，白怜闭目似已入睡，不知是伤的，还是火给烤的，整个人额头有些滚烫，意识逐渐迷离。

他梦见自己身在云间香雪海，那时他还小，才刚被白常敬和凌雁秋带回家不久，白怜的父母双亡，凌雁秋便将他视作自己孩子，教他识字读书，礼仪规矩，以及修炼剑道。

彼时，他端坐在云间香雪海的书阁内，正捏着毛笔练字，忽然，凌雁秋拿着花白面具质问白怜，道：“怜儿，为何要将里宸花白面具摘下来？”

白怜看了看，神色有些委屈，道：“叔母，不是我摘的，那是谢还灵摘下来的。”

凌雁秋走上前两步，指着花白面具背面，道：“你仔细看看，这面具背面画的是什么？”

白怜捏着笔，发现花白面具背面的眼眶处，居然用笔墨画了一只乌龟花纹，登时有些不可置信，脱口问道：“叔母，你果真在花白面具背面，刻了花纹么？”

听得这话，凌雁秋有些怒了，想不到自己教的爱侄会撒谎，立刻道：“你这孩子，胡闹！你看这上面是谁的笔迹，明明是你摘了叔母的花白面具拿去乱涂乱画，还撒谎赖别人，昨日你叔父教你的行止，你都学哪里去了！”

白怜见得叔母面色恼怒，赶忙施礼认错道：“孩儿知错了，请叔母责罚！”

凌雁秋开口不知说了什么话，白怜听不清，只觉耳边声音渐淡，直至耳边听见谢还灵的唤声，道：“白怜，你怎么了？”

白怜皱了皱眉，忽然睁开眼，稍稍怔了半许，才缓出一口气。

谢还灵问道：“白怜，你做噩梦了，没事吧。”

白怜想起刚才梦，立即摸了摸自己面上花白面具，随后心安地道：“无事。”

说完，白怜便微垂下眸，一语不发，过了许半晌，谢还灵出声，小心翼翼地问道：“白怜，你适才睡着时，一直在喊你叔父，叔母的名字，云间香雪海，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静默无言，白怜面色深沉，神情有几分茫然，静静地望着火堆，低声道：“云间香雪海，没人了。”

谢还灵惊愕道：“什么？！”

白怜涩声道：“诛邪宗下设仙府，没人了。”

谢还灵心神一滞，轻声问道：“人都去哪了？你的叔父、叔母、兄长、长嫂、还有你的两个侄儿，他们没事吧？”

白怜喉间滑动，声音微微发颤，道：“叔父身逝，叔母重伤，兄长和长嫂、知仪被人救走，陵春被慕元鸿抓走了。”

闻言，谢还灵攥紧了手中藤枝，心中一阵大惊，道：“啊？！孩、孩子被抓了？”

白知仪与白陵春正是冷鹤月刚诞下的双子，谢还灵万万没想到，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怎么会被抓走。白里宸跟冷鹤月、以及白知仪被人救走，也许是两个大人身受重伤，也有可能是他长嫂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急需休养，又偏偏在这时候发生这么些烂事。

想到这些，谢还灵心底暗沉，轻声道：“如果当时......就好了。”

如果当时白怜不管剑灵魂识的事情，就好了，但谢还灵知道，以他的性子，那是不可能的。

寂然许久，谢还灵不经意间，他回头望了望白怜，见他苍白面容毫无血色，眼眸晦暗，似乎在极力的隐忍克制着什么。彼时，谢还灵如同看到了白怜卸去花白面具脆弱一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要去怎么安慰人，可想到，万一安慰他，哭了又该怎么办。

见着他这番神情，谢还灵只觉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自在。过了半晌，白怜声音有些哽咽道：“谢还灵。”

谢还灵道：“白怜，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不必憋在心里，虽然男儿流泪有些不好看，但没关系的，我就当作没看到，我这个人嘴笨，最不会安慰人了。”

一语末了，他心知白怜脸皮薄，担心是自己在这，白怜不好意思流泪，就莫名起身，想着给他流块地方，平复情绪。

白怜见他动身，似要走开，出声道：“你做什么去？”

闻言，谢还灵回头，笑了一笑道：“放心吧白怜，我拾点柴火，哪儿也不去。有我在这守着，你就安心地睡一觉吧。”

过了一日，白怜吃了凝灵丹药之后，身体灵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脸色也没有前两日那么苍白。谢还灵身上的伤，恢复得极慢，没了灵力的身子，简直跟普通老百姓，无半分差异，面色也极其的差，整个人看什么都轻飘飘的。每当白怜睡醒睁开眼时，他就故意挺直腰背佯装出一副精神抖擞，天雷劈不死的模样。

这一日的夜间，谢还灵原本一直在等着，食人妖出冷泉觅食，但他发现，这食人妖自打死了几个风火门弟子后，就把他们的尸体，当成了食物，连着两个晚上都不肯出去觅食。

晨间，谢还灵见白怜醒来，开口道：“白怜，你醒了！我刚去食人妖的洞穴，看了一下，那只食人妖，到了晚上也不出去觅食了，想要等它自己离开巢穴，怕是有点难了。”

白怜静静看着他，见他面色泛白，淡淡道：“这两日，你应该休息的。”

顿了顿，谢还灵笑着拍了拍胸口，道：“我有休息啊，你看我，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倒是你手上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白怜颔首点头，抬了抬受伤右手，比起前几日倒是能动了。

谢还灵望了望黑黢黢的洞顶，正色道：“眼下我们在这待了一日，就算过几日，你灵力恢复了，能御剑到上面，但想要解决奉天宗驻守的弟子，怕是一件不易的事。况且，我们还不知道，慕京箫是否也守在门口，上面无路可走，那就只能想办法解决掉这只食人妖了。”

白怜颔首道：“嗯。”

谢还灵坐在他边上，拿着树藤，挑着火苗，道：“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慕京箫，他为何要把我们赶入这洞底？难道只是为了，让食人妖吃了我们？他要是只想要我们死，直接动手杀了我们便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吧。”

白怜看着他，道：“你看那石壁咒文，像何阵法。”

谢还灵想起，他们刚入洞底时，见着那满地的邪符咒文，道：“邪术！一种很邪门的邪术。”

白怜点头道：“有一种禁术，便是类此咒文。”

说到这个，谢还灵就来了精神，正色道：“禁术？你说的，可是夺舍？”

白怜道：“正是。”

谢还灵道：“夺舍咒文，我看倒不像。慕京箫故意威胁大家，把大家关在这里，是要夺谁的舍？”

白怜轻轻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夺舍，不过，我曾在古籍禁书上读过记载，噬魂夺魂符文咒术，与之并无二致。”

谢还灵道：“噬魂夺魂？”

白怜提醒他道：“可还记得，孤山虞期提到的，谢武斩杀仙灵美人蛇。”

谢还灵仔细想了想，道：“我想起来了，难道说慕京箫放了一个剑灵魂识在食人妖体内，而后让大家喝化灵散，故意将人赶到这里，是想要通过剑灵魂体的邪力施术发阵，让食人妖噬取我们的魂魄，把它炼制成一只邪性妖兽，再把我们变成噬魂傀儡，任其操控。”

白怜道：“正是如此。”

谢还灵哼声道：“他们倒是打得好主意啊，一举两得，等炼制出邪兽，又把我们炼成傀儡拿捏在手里，各大门派恐怕是想反抗，也得掂量几分。”

白怜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谢还灵道：“罢了罢了，那什么美人蛇我们都斩杀了，还怕一只牙齿没长齐的食人妖。如果咱们不把这只食人妖杀了的话，等我们出去，食人妖又被慕京箫他们炼成什么别的邪兽，那可就真是要祸害遗千年。咱们就算不幸被它一掌拍死，也不能让它......不对不对，咱们几逢劫难，都能化险为夷，这次肯定会安然无事的。”

他朝白怜笑了笑，然而，心里却忍不住暗想，比起担心被食人吃了，他更担心的，眼下雪月派的消息。

他被慕京箫抓来了这里，不知道步少棠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师父师娘，知道他被抓了，又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