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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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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元三十年夏末,今天子自行宫避暑回朝,又二日,于乾元殿升了大朝。

身着江水海牙、鹤麟呈祥绯罗官袍的官员站列两班,手持玉笏,朝参跪拜,这方黄门太监才喧声上递折本启奏,殿外便有飞骑之声,由远及近传来。

百官凝神向外瞧过,须臾已有手举金牌、汗流浃背的驿递随了兵部官吏殿外请旨觐见。

金銮殿御座上身着杏黄衮袍、冠结二十四珠旒的男子与丞相岳旬对视一眼,昨夜未有兵情异动的急告传来,不知这十万火急的驿递来自何处,只淡着一双眸子,于外侍监威声道了声:“传!”

一本落有青転侯印信的急奏递过,着实晃眼,武皇心中一凛,帝目倏然湛出耐人寻味的光芒。

展书读罢,上首龙姿威俊的身影面色僵沉,抬眉命随侍转于丞相等近臣亲睹,那衮袍上方的五爪龙鳞,自晨曦透亮的清光中,寒金光烈,瑞丝绦灿,

“青転侯奏陈,郢地由金水运过的漕粮共一百万石,其中掺了七成的陈粮,近半数还发了霉,兵卒接连染疾,昨夜边地与梁敌交兵,朝军吃了败仗,特向户部与兵部急筹粮草!”

诸葛豊迟气定神闲地道出朝事,拇指摩挲过手心,倏然攥紧,额心就在那一刻堆高了去。

此情此景,几位内大臣神色暗递,那手中准备今日奏参青転侯罪状的折子,又于慎思间悉数放于了袖内。

下首朝臣一时嗡议,户部尚书脸色白惨,兵部几位大人也吃不住,皆螓首告罪,这方正议论,不想又有急奏由省中呈来,内大臣皆惊,匆匆扫过条陈,神色骤变时,忙呈于今上御览。

“看来尚不止这一百万石?”武皇未观条陈,帝目扫向下首几位近臣,目色打量着不远处的龙庭清光,眸中浸着几分幽冷。

“启奏圣上,延洲、远屽几地漕粮中也现霉腐,幸尚未拨调于军中,眼下当拨调粮草,解军务之急,这其中来去,尚待详查,恐要缓上一缓!”岳旬出班,下首进言。

“岳爱卿,这青転侯十万火急的奏陈,一大早便来了,如何缓得?缓一刻,朕可就成了那闭目塞听的昏君!”诸葛豊迟自嘲时,摇了摇首。

岳相长眉虬结,连叫数声惶恐,两班朝臣伏地跪倒,“臣等罪该万死”之词不绝于耳。

“此事待查实后,诸位爱卿再告罪不迟!”

武皇迟迟未叫起身,只瞧着御案香炉,自侍人手中接过了茶盏,慢条斯理地品呷着,抬眸打量下首黑压压的脑袋,面沉如水。

待那香燃尽,武皇方扫视下首,手中搓捻着几颗佛珠,自御座上站起捋髯命道:

“拟旨,户部速调北境漕粮一百万石于那青転侯,记得要最新的净米,兵部自陆路押运于郢,青転侯封地军户自产的粮食足够半载之用,且告于骆缙,朕会详查此事,青転侯乃朕的护国良臣,当思臣子之责,此番若失一城,朕力斩不怠!”

户部、兵部尚书匆匆携旨去办,武皇于朝堂上听罢各方奏陈,退朝后摆驾御书房。

晌午刚过,各州府奏陈宛如雪降。

漕河沿路私设口岸,课增漕税贪腐事发,江夏一带官吏与商贾勾结私运桐油、铁线事发,宜水洪工不堪徭役重负、官逼民反事发,漕仓陈粮腐烂、军粮私自鬻卖屡见不鲜……

细查各处文簿、淳安王诸葛昀舜之名,堂然在册,至入夜,弹劾的折子已堆积如山。

御书房武皇雷霆震怒,内大臣跪地,面无土色,皆一个个提着脑袋,不敢妄言。

“启禀圣上,六皇子殿外请旨求见!”红衣内监入内禀告。

“朕不见!将这些折子悉数拿于朕这钦点的功臣,让他回去好生瞧了,一条条给朕书个明白,记得叮嘱这六儿郎,且好好摸摸自己的脑袋,看还能长上几日?”诸葛豊迟怒极,将那奏折悉数拂下了案。

殿外听旨的少年,吓的打了个哆嗦,于殿中看完各方奏折,已惊地冷汗涔透,一摸脑袋,惶然奔去了永乐宫。

“大哥,那口岸增课及私运桐油、铁线之事,自上二任漕督在时,便是如此,并非是臣弟在时出的乱子,臣弟于江夏未拿一分一毫,而那文簿上的印信,皆是会同漕运总督孙翰龄商议后才落的字,那洪工徭役之事,总兵大人告诉我为首几人皆已获罪,如今被掀出,怎是臣弟的过错?而那陈粮一事,臣弟是看着那新米上的船,定是那青転侯胡说,大哥,你叮咛了几位大人周应臣弟,昀舜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疏于督责外,怎会与这些上奏的佞臣为伍,做下此等罪恶滔天之事?”少年将那折子递过气道。

“六弟,那差是你自己请的,我让那几位大人周应于你,本是好意,大哥可没让你事必躬亲地书那文簿,那贪腐以及漕河诸事,大哥也方知道,让你督责,你倒好,这乱子如今朝堂之上,压也压不住!”书房内,诸葛淳瑜踱步训教道。

“大哥,此事臣弟冤枉,父皇让我书那罪表,可这些事昀舜如何知道?我这巡漕御史,说来笑话,纯属聋子耳朵摆设,说来也气,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奴,平日里对我这六皇子恭敬有加,待今日出了事,方知皆是大佞之人,如何将他们做下的那些混账事皆推到了我的头上,也不瞧瞧自己是多大的能耐?昀舜再不济,也是堂堂皇子,天子龙嗣,他们如此害我,待我参了他们,定要父皇砍了他们的脑袋!”少年想时,已恨的双眼红了去。

“昀舜,这气归气,你这巡漕御史,这差办的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数!而孙大人几位,未提你半句不是,你行事疏忽,出了此番乱子,可怪不得人!”诸葛淳瑜斥道。

“大哥,臣弟怎是那种不知好歹之人,自回来也没说那孙大人半句的不是,那孙大人是大哥的人,臣弟信他,若非如此,我如何能跑来这方?大哥您快于父皇处于昀舜求求情,将你托几位大人于江夏关照我的事,告诉父皇,父皇那气便消了一半!”少年忙拱手求道。

“六弟,此事你可不能拉大哥下水,诚如你说,那些官奴才推了自己的责,如今你这一提,想我平日出入省中,那漕政必是要过目的,你这一说,大哥我倒成了替罪羊了!”诸葛淳瑜当下冷了面孔。

“大哥,臣弟怎会让大哥替我的罪,那漕河出了事,臣弟自是罪责难逃,臣弟不过是请大哥于父皇面前说出实情,还有那几位大人,他们定能证臣弟清白,大哥赶快让他们上了折子,禀明此事。昀舜已求了各处的娘娘去说情,皆被挡了,此时已是心急如焚!”诸葛昀舜急道。

“那几位大人如今也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孙大人几位已被传去问话了,大哥如今见都见不着,别看大哥是储君,若被人寻了空子,我这永乐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六弟,此回大哥真是爱莫能助!”诸葛淳瑜歉然道。

“大哥……,可……,可这罪表如今也令臣弟焦头烂额……”少年一叹,耷拉了脑袋。

“那罪自该认了,纵使是那些小吏所为,可你到底是钦差,哪一罪你也逃不得,父皇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知错能改,便罪有可恕!阿史那家的公主收了你的玉佩,父皇如何都会顾念此事的!且先回去,父皇如今在气头上,待寻了时机,大哥自会于你说情!”

诸葛淳瑜说罢,赶他去书罪表,一挥袖差人送少年出了宫。

“蠢材,找我何用?要怪就怪你娘是个宫女,让你人前直不起腰!”

临窗瞧着那少年自拱门出去,内中男子燥解了领上的盘扣,蹙眉啐骂了句。

珠帘外,一手执纨扇的女子侧耳听着,眉头紧锁。

“太子妃,您不在自己殿中待着,来此作何?”身后一身影自外步过,躬身笑问,细牵了嘴角,更显那面色阴白。

长鱼萦冷眼打量,好似未听到他说话一般,只一掀珠帘,步了进去。

“太子妃,奴才请您止步——”

“让她进来!”里面男人暗斥了声,侧首打量来人,疏淡地问了句:“是为昀舜的事?”

“殿下,皇后娘娘已去面圣,永乐宫当于圣上面前为昀舜说句公道话!”女人心中惴惴,颔首时近前请道。

“公道?若这永乐宫被牵扯进去,不知何人会于我淳瑜说句公道话?”男人回神,看着那秀丽面孔,笑的有几分萧素。

“殿下乃一国储君,两班朝臣会尽仁臣之责,宫中嫔妃内眷皆有侍护之责,即若是……是萦姬……,也会的……,而昀舜如今遇到了麻烦……”女人乞言道。

“萦姬会替我说话?”男人手掌钳住女人尖小的下巴,细细端详,明明是这般孱弱无力的一句话,却偏偏说的掷地有声,令人哀之不已。

“就当是……是为一己之私……,为我长鱼全宗……,萦姬与永乐宫命系一处!”女人螓首,玉手抓着男人的一方大袖,颤声而答。

“萦姬,知道我为何一直隐忍未废了你,并非是因你长鱼家富甲一方,我永乐宫动你不得,而是因你这痴心一片的模样,让人瞧着十分舒畅,我便想这般近近的瞧着,瞧着你这颗心如何经年累月的热下去,那太极宫又住进去了一位美人,你难道不恨吗?”

诸葛淳瑜凑近道,思及太极宫让他牵肠挂肚的玉人从此长伴君侧,一时心意阑珊,打量眼前的女人,只觉她分外愚蠢。

“臣妾不知……不知殿下所说何事?”女人打了个哆嗦,兀自凝住。

“呵——”男人抬首干笑了声,同病相怜地望向女人道:“那就继续装聋作哑,萦姬与永乐宫命系一处,莫要失了分寸!”

一拂袖,锦色雍容的女子已跌倒在地,痛敛了娥眉,那眼中扑了层水光,微微一浮,随着一阵珠帘飘荡,泪华消隐于朦胧碎影中,目光再度干涸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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