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东风送来了春时的第一缕暖意。

一封暗讯自京口转入宫内，密送至了景澜殿的宸妃手中。

“庆枝，你定是很想知道这暗讯中说了什么，只可惜你的能耐还不够，在本宫身边，当知道行事的分寸！”

美人小腹微隆，玉白的细指摩挲过那书笺外方的蜡封，鼻翼微动，嗅了几嗅，唇边绽出一抹深笑，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宫娥，因触及她眼中的惧色，方满意的点了点头。

“桃宗，属下——”宫娥悚然而惊。

“庆枝，你不是本宫的手下，是僴関鬼使，是鬼督龚亹栽培出来的最末流的细作！”陈娥讽刺道。

宫娥连声告饶，上首那张气质不凡的面孔凑了过来，一双水光清冽的美瞳眨了几眨，于杀气迸出的一瞬倾然攫住了人的呼吸，庆枝的眼珠因恐惧凸了一凸，当即跪倒，以额触地，不敢吱声。

“庆枝，回了本宫的话，是鬼督龚亹命你勾引太子的吗？”陈娥踱步，沉声问道。

“不……，是太子……，庆枝拗不过……，娘娘……，庆……庆枝……，庆枝绝无背叛您的意思，求您莫要将此事告于鬼督知悉，庆枝会因此没命的！”女子脸色煞白，结巴起来。

“庆枝，你不用怕，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也知你在尽细作的本分，且你又是我景澜殿的人，迷惑太子本就没什么不对，只是要小心，如今这景澜殿圣上常来，莫要坏了本宫的大事！”陈娥思及旧日庆枝与太子拉拉扯扯的一幕，警告地瞧去。

“庆枝……庆枝谨遵上命……，庆枝会办好主子布置的差！”女子惶恐，干脆应道。

“主子？你似乎已然忘了尊卑二字，你很会替自己打算，像那些入宫的采女，不停地想找机会攀爬上去。”

“桃宗一定是误会了，庆枝唯桃宗马首是瞻。”女人叩首道。

“下去吧，记得告诉龚亹，不要在我桃宗碧月的眼皮底下跳来跳去，幻夜是天上的神，他龚亹不过是地下的鬼，他是我桃宗碧月见过的最差劲儿、最糊涂的鬼督！”陈娥冷叱了一声，屏退了庆枝。

寝殿中她拆开了那封暗讯，展开读罢，激动间眼眸湿润了去。

这封暗讯来的恰是时候，如同幻夜，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步向窗口，望着那湛蓝的天际，会心一笑：“幻夜，你的族人来讯了，零，明岁会依约前往，去往你的原乡火罗，与你汇聚！”

烧掉了那道暗讯，陈娥轻吹了竹管，一只黑鸦飞来，食啄了一粒包有暗讯的褐色药丸，展翅飞走了。

随后她开始等待，等待一个鬼，她想他会来的！

夜，如约而至。

景澜殿翠幕纱帐旁的妆台处，陈娥慢慢梳理着一头如瀑青丝，神态清和而安详，直到一个铅黑的影子投在了镜中，美人脸上的线条猛然间便凝固了去。

犀角凤梳被来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夺去，陈娥望着镜中面色无痕的男子，冷声道：“鬼督深夜至此，不知有何指教？”

龚亹享受着女人发丝穿过梳子舒滑的感觉，目光却似刻在铜镜上，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若无事，还是趁早离开，要知道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长久的静默中，陈娥转身而起，与他拉开了距离。

目光落于女人隆起的小腹处，男人的手掌快如闪电地覆了上去，男人的口张了张，无法从容，不知所措时听见女人细柔寡淡的声音：“龚亹，这孩子不是假的，你的手太冷，拿开，会吓到他的！”

“呵，壹，即便是一位最不入流的细作，也不会生养敌人的孩子！”

男人恼火地瞪过，因眼前那双眸子太过无畏，视线再度深炯了去，夜色中，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出，男人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手掌，唇角噙冷地背过身子，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

清冷的烛火中，女人啜泣的声音，细碎而压抑。

“壹……”男子挑眉，有化不开的情绪哽在嗓中，又在眼眸幽厉的一瞬，再度奚落道：“即便这细作之名于你已是空有其表，眼泪还是统统咽回去吧，会让为僴関出生入死的细作们皆感到耻辱的，包括被你敬若神明的幻夜！”

“……知道……，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谁吗？”陈娥闻言，热泪挂腮问道。

“壹，杀死幻夜的人令你恨之入骨，可有一种恨恐怕比之更甚，那就是幻夜他败了，一个失败的细作不会成为神，是真正长眠于地下的鬼魂，难怪宗主东风信不喜欢他，他忘记了一个细作的使命，不该四处留情，今日我当着你面吐出真言，你会更恨我吧？”男子阴鹜地笑道。

“龚亹，我深知你恶毒的秉性，冷嘲热讽是你的招牌，对幻夜、对我皆如此，可你太微不足道，我最恨的不是你，我最恨的是桃宗碧月，我恨我成为了她，我恨我是一个细作，我叫壹，曾是那青竹掩映、桃花夹道的茶轩中能烹出最上乘香茗的茶女！”女子说时，悄然哭了，簌簌的泪珠，飘在脸上，晶莹剔透。

“壹，你想离开僴関？”男人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望去，目光触及那美丽瞳眸中的哀色，眉心攒紧了去。

“龚亹……，你不必嘲笑我，是，壹不想当细作，不想，我想过了，我要离开，离开僴関！“女人拼命吞咽着眼泪，视线却愈发朦胧了去。

“壹，若……，若你能离开的话……，不知你打算去往何处？”男人趋近了她，目光中难得流淌出了一丝温度。

“千……，千的茶轩或许还在，我会去那里做一名寻常的茶女！若茶轩不在了，或者我该去寻找幻夜，没人瞧见他死了，他定是在世上的某个地方，我会找到他的……”女人说时酸楚地笑了下。

“别说傻话了，人死不能复生，你收到了暗讯，便不要再自欺欺人地活着，你在这宫中待的太久了，外方的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壹，你该忘了过去，你师父那座茶轩的模样，我还记得，会有新的，若你想去的话！”

“会吗？龚亹，你是要帮我吗？我们之间势如水火……”

“是这样，虽然你对我的成见颇深，但我答应你会这样做的。壹，就算千把你培育成一位顶尖的细作，可是细作一旦动情，便坠入了万丈深渊，细作这条路不适合你，你是最好的茶女，我觉得你的打算不错，你终于肯替自己考虑了！”男子回眸，略带几丝欣慰道。

“龚亹？”陈娥莲步款款地步过，却见男人身影极速地一闪，与她拉远了距离。

“壹，还是想想如何解决掉腹中这个累赘，否则一切皆无可能！”男人冷森森道。

“为了让诸葛豊迟放下警觉，此举的确冒险，可此计立竿见影，滄岳朝的太子羽翼渐丰，外方据闻太子一党已暗中竖起了护储的龙旗，借此可将太子心中的欲望从笼中放出来，你放心，这累赘我会私下处置掉的！”陈娥瞧了眼自己的小腹，镇定自若。

“壹，你在孤注一掷？”男子忐忑地问。

“还不至于，宗主对僴関的功成矢志不渝，眼下我们需要做的事会渐渐多起来，最重要的是要拿到濸岳朝的布兵图，及时送出，宗主一旦收到，便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桃宗碧月，待完成使命，我便可以全身而退，做回原来的壹！”女人期待道

“东风信总算有所建树了，僴関鬼使不能无限期地任他用下去，待取那布兵图时，我龚亹会从旁助你的！”男人双眸一亮。

“旧时僴関开启时，也曾盗过布兵图，却都是假的，三月十六，酉安王大婚时，圣上会驾临王府，这御书房有进入地宫的密道，当去那方碰碰运气，暗营埋伏的鬼使程迹和打入圣上贴身护卫中的曲保良皆言御书房内大有文章，只是内中情势不明，当派得力人手一探！”

“你现在行动不便，我龚亹亲去一趟如何？”男人云淡风轻地问道。

“鬼督若能亲至，我自是放心，但勿要随他们进入，那地宫不是一般的地方，一旦出事，入了地府，会让人悲喜莫名的！”

“壹，本督若真成了鬼，你会高兴的，只是我龚亹是鬼督，如幻夜一般，会阴魂不散，随时向你讨债的！”男子幽诡地一笑，未等女人赶，便洒然地独行离去。

景澜殿，陈娥的唇畔亦露出了一丝幽诡的笑容。

“龚亹，我不是你喜欢的壹，我是零，你杀了幻夜，零最恨的人是你！”

在她咬牙切齿时，腹中的胎儿动了下，那有力地胎动，让她感觉到了一种灭顶的温柔。

望向镜中，女人的双眸熠熠生辉，陈娥惊恐地瞧着，跌坐在了绣椅处，一时语无伦次。

“你……，不能动……”

“安静些，你与我没有任何瓜葛……，没有……”

“你会离开……，会安静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