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在山涧中穿行，夜是悬于笔尖的一滴墨，似要坠落在头顶上一般。
盘膝于对面的红发男子，调息入定，莲歌不停地揉着手腕，她的脉搏奔跳着，手心是一片发冷的汗湿。
转过山腰，路愈发颠簸起来，让她发出了烦躁的鼻息声，于是对面那一线锐利的凤目开启，瞧着她，目露拜求之色。
“本殿……本殿没杀过人……”莲歌瞳眸一漾，脑袋垂了一垂。
“住口！当下你没有退路，就当今夜是宫里那戏台，爷让你过把戏瘾！”内中一声不容辩驳的喧嚣，害她掩了掩耳。
“那戏里可没有周瑁这一出，本殿不是周瑁的卒子！”
“轩辕莲歌，若非是你私入僴関，和什么桃宗碧月搅合在一起，爷如何也会与你沙场上大战三百回合，怎能任你这般容易将爷杀于脚下，若不想给周瑁当卒子，今夜就给爷演像些！”
“糊涂将，本殿不是周瑁的卒子，也不是你的卒子，本殿是公主，是看着樱桃小丸子长大，迷过流星花园中的道明寺，喜欢过蜀山上的李逍遥，会唱《女人是老虎》，知道我的白马是长了角的，可以带我飞翔的公主，不是那可悲的小戏偶！”轩辕莲歌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嚷道。
“轩辕莲歌，你从小到大除了莲藕你岁岁看着，那樱桃、小丸子如何能天天看着？就因为如此，你还嘴馋抢过爷的月饼呢！对了，自入了我朝，你倒添了不少口福，就说昨日，你在殿中不仅看了，还吃了，那樱桃是今岁才进贡的，那丸子是蟹黄做的大个的丸子，不是小丸子，你吃后还直道好呢！”诸葛合墒伸手比划道。
少女闻言赧了一赧，眸光惊震间抽吸着咬了咬唇，眉头又竖了竖。
“至于那道明寺……，本朝的国寺已历百代，香火繁盛，佛花蔓道不说，那池中的九曲莲花，延至龙脉，可不是什么流星花园中能看到的胜景，再说这道明寺是什么寺，定不能和我朝这国寺相提并论！”
“你……”莲歌的腮帮鼓了一鼓，连眼睛也气红了去。
“爷没说错，至于那李逍遥，爷记得好似是一姑子，当时携了香客的钱财跑了，人尽皆知，到现在还是官府缉拿的要犯呢！且那李逍遥也不出自蜀山，蜀山上有爷先祖的行宫，你如何连这都未记住，叶师傅若知道了，又得打你板子！”
“葫芦僧！”莲歌忍无可忍地瞪过。
“轩辕莲歌，你瞪眼时比那洛都还令爷倒胃口呢！告诉你，那白马不长角，也没翅膀，都是你在胡说八道！”
“本公主的白马不是一般的白马，是独角兽，独角兽！”莲歌摸摸气红的脸颊，恼道。
“爷知道的独角兽不是马，叫麒麟，爷幼时倒也梦过骑它一骑，云天遨游，可一醒来，便知是梦，真是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男子忽觉是在浪费唇舌，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然后垮了垮脸，如看怪物般看着她。
“等着吧，等着吧，看待会子本殿不杀了你，你这糊涂将，你这手执葫芦念恶经的臭合尚！”轩辕莲歌凶神恶煞地吐出豪言壮语。
“说了半天，就女人是老虎，这句说对了，轩辕莲歌，爷等着瞧你的好戏！”
男子自车窗处往外瞧了瞧，赞赏有加地瞧她一眼。
其后二人未再说话，车停的时候，莲歌戴上了纱笠，神情恍惚地背起了剑。
“罗刹女，你的剑背反了……”少年叹息着，当下为她扶正，嘱咐道：“轩辕莲歌，若出了差池，梁帝便会知悉一切，这若许年暗营的查探周旋皆前功尽弃，记得，今夜只许功成，不许失败！”莲歌颔首，神色忧徨中，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什么，轩辕莲歌？”诸葛合墒垂首盯着她的手问。
“没……，没什么……，婢妾……，婢妾愿王爷马到功成！”莲歌深吸了口气道。
“没什么就听爷说，那凌霄给我六弟陪葬的事你是知道的，她是淳安王妃，你是端安王妃，好好想想，是一个道理，那火罗王的后冠救不了你！”
“皇后娘娘可不认我是什么端安王妃，那陪葬的事也轮不到婢妾，殿下若连周瑁都对付不了，自不会是本殿的小兵小将，本殿当另谋英才才是，葫芦僧，少啰嗦，行事！”轩辕莲歌压低声音，推了他下去。
二人步下，行了一阵子，道口处有黑衣人现出，二人坐于挑椅上，沿着山道迂回而行，最终被送入了一间茅屋中。
“僴関暗侍桃宗碧月、幻夜见过宗主专使！”
“幸会幸会，尔等定是想知道宗主是何许人也，前任僴関的桃宗碧月及幻夜皆是知道的，尔等自然也不会例外！”中首一人看不出形容，倒谈笑风生。
“宗主盖世神武，僴関此番得以顺利行事，全仰仗宗主的运筹帷幄！”莲歌与诸葛小四儿对视一眼，于上方行了大礼。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宗主对尔等赞不绝口，来人，赐酒！”
“卑职谢过宗主，谢过专使！”扫视近前飘香的美酒，诸葛合墒大方地一饮而尽，莲歌心中一紧，攒眉间也饮了个干净。
“僴関精挑细选的细作，果然是爽快，实不相瞒，宗主他并非什么细作，而是梁王朝当今的盛世之君，想必尔等定会听过，那诸葛豊迟虽君临天下，叱咤风云于四方，可这风云总会变的，我主梁皇英才伟略，必会重拾梁朝先祖威威国风！”
“吾等幸甚，能为梁朝之大兴肝脑涂地！”莲歌与小四儿一同拱手道。
“这僴関历经轮递，前仆后继，方有今日之成，尔等一席话，发自肺腑，令人感动！”
中首男子感慨道。
“不知陛下此番派专使前来，有何要务传达，卑职定不辱使命！”莲歌抬眸问。
“嗯，僴関自重启后，虽有风波，却一番功成，因桃宗递来了‘杜鹃临风’，这杜鹃临风乃僴関最高密令，极度危险，此为成一败九的局面，陛下问桃宗可准备好了？”
杜鹃临风？
那是什么？
莲歌心里泛着嘀咕，因小四儿锐利的目光，忙朝中首回道：“请大人回奏陛下，时机已择，必会如约行事，桃宗碧月，效命僴関，死而无憾！”
“一旦开启杜鹃临风，那刺杀诸葛豊迟一事，会由你亲力亲为，僴関暗侍不能从旁助你，桃宗可需从长计议？”
“这僴関暗侍皆在刀尖下过活，危机重重，生死一线，吾等潜入敌国，为兴国之大计而来，请陛下放心，桃宗碧月既然发出杜鹃临风，必会尽我所能，不负圣上厚望！”
“桃宗乃朝之栋梁，诸葛豊迟连失几位爱臣，又经历丧子之痛，早已是身心疲惫，陛下言今夜纵使行刺不成，我朝亦会有所动，嘱桃宗当以己身安危为重，行事后不论成败，要速速离宫，天亮前护城河下会有人接应，送你归朝！”
今……，今夜？
晴天打过一个霹雳，能发出杜鹃临风的，不会有第二人！
陈……，陈娥……
心如奔马一般，突突跳作一片碎乱。
“卑职记下了！”莲歌淡淡一说，看了小四儿一眼。
“陛下既唤我与桃宗同来，想必也有大事交待，幻夜请大人示下！”身畔男子闻言也请命道。
“示下不敢当，却是大事，僴関暗侍在今夜天亮后，会沉睡，永远的沉睡！”来人说地意味深长。
“大人的意思？”
“死人是不会醒来的！”
“卑职……”抬眸看去，那中首的男子笑着颔首，向下首的女人递了眼色。
“幻夜，大人的意思是你会先行一步，率先沉睡！”莲歌微微一笑，解释道。
“桃宗碧月，你竟……”男子惶然而起，手已握住了剑柄。
“幻夜，还是好生沉睡为妙，你中了毒，百步之内会七窍流血，那蛊虫最喜欢血肉之躯！”中首的男子镇定地由袖中取出一只金罐，晃了晃，那不寻常的嗡音伴着撞击罐壁的声音，着实骇人。
“为何……宗主为何要杀我？”男子捂着胸口，身形猛然摇晃了一记道。
“因为你乃前任幻夜亲择的轮递人选，前任幻夜背叛了僴関，陛下自不会信任你！”中首男子道。
“我从未……从未见过前任幻夜，从未……”
一口血喷了出来，那案上的蛊虫发出了更为激烈的撞击声。
“真是敏感的小东西呢！”中首男子笑了，笑地十分阴唳。
“大人有命，来人，于我杀了幻夜！”席间女子站起打出符令。
红发男子飞身跃起，身形敏捷地跃出窗口，只是才出，便已被黑衣人围阻于一处，他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夺命向外逃去。
“此处有天罗地网，就算你内功深厚，也敌不了半个时辰，幻夜，还是放弃吧，僴関暗侍皆发了死誓，为宗主而死，是荣耀！”
男子被逼至悬崖处，有血滴自他的鼻孔流出，莲歌执剑凛凛逼过，视线已是一片模糊。
“幻夜，这蛊虫一旦放出，那生不如死的滋味，训教你的师傅必是告诉过你的，还是自行了断吧？”那中首而立的男子亦叹息着劝道。
“念在……念在幻夜与桃宗出生入死的份儿上，桃宗，救我……”男子身影摇晃着跪下，攥着女人的手求道。
“幻夜，你让一个不知明朝的人救你？”女子伤感时，手上已落了“回宫，救驾”四字。
“桃宗，幻夜……未有背叛僴関……，幻夜要回宫面圣，否则幻夜死不瞑目！”男子乞求时，再度攥了攥女人的手。
“幻夜，我救不了你，能做的不过是让你走的快些，寻个佳地葬你！”
女人抽出手，一道寒光闪过，手起剑落，男子捂着胸口倒地，指着近前的身影，震颤如蝶。
女人才要补剑，那身后一直瞧着的专使已飞身而过，一剑刺中了红发男子的肩胛。
莲歌只看到小四儿的宝剑坠地，一片猩红的血色，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太快，然而就那一眨眼的功夫，诸葛小四儿的身躯已被那人凶狠地踢下了山崖。
“幻夜，此处便是你葬身之地！”
一声冷笑，专使满意地朝莲歌拱手相谢。
眸中恨涌，莲歌冷笑着躬身而退，她的眼泪在深夜中奔涌。
三哥说过，那山崖之处，纵使布了暗人及绳网，那落点若掌握不好，四皇子会粉身碎骨的。
雨，落了，斗大的雨点，很快变作了黑茫茫的雨幕，混着泪水，让她看不清路。
“不要，不要，让我看清些，看清些！”她探出头，望着那朦胧的山影哭道。
“殿下，我等如今在回宫的路上！”前面赶车的暗卫道。
“是，回……回宫，我们回宫……，诸葛合墒，我们一道回宫……”莲歌执剑叩了叩那车壁，她记得小四儿的话，他的话不曾错过。
“火鸾卫……火鸾卫听令……，传讯暗营、传讯酉安王，传讯禁军统领许大人，抓刺客，救驾，救驾！”
“传讯皇后、皇贵妃、内侍省……，护驾！”
“敲登闻鼓，圣上听了，会升殿，护驾……”
那一路，她哆嗦着，一遍一遍地发出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