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心中五味杂陈，那叫做仇恨的东西，就算有孟婆汤，也不会让记忆湮灭。

她带着仇恨跟踪了太子，违背了与四皇子的约定，这让她不敢去面对那样锐利的一双眼睛。

“殿下，听我说，濋章殿很危险，自玉妃娘娘受伤不醒，圣上传谕太子于御书房分理朝政，如今朝野及各州府中的不少大人，皆纷纷参与了护储大计，左昰公有云，在永乐宫的金宇下，濋章殿会黯然失色的，凌霄不知朝事几何，可左昰公的眼中藏有杀气，凌霄是细作出身，不会看错的！”

那黯然失色的自不是濋章殿的轩台秀雅！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四皇子……

莲歌听的胆战心惊，欲撑坐起来，却发觉那是徒劳的。

“凌霄……，你不能……不能找太子寻仇……，他是太子，是滄岳朝的半根龙柱，昀舜不会乐见于此的！”莲歌喘息不匀道。

“凌霄答应公主不会再有下次了，凌霄这就离开！”紫衣少女起身告辞。

“凌……，凌霄……，我们会再见吗？”莲歌闻言，眼眸一下暗了下来。

“公主曾要凌霄求上缘，惜中缘，舍下缘，凌霄记得，会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紫衣少女移近了脸庞，笑中有泪。

“凌霄，昀舜也是你的上缘，他不会过奈何桥的，你能望见他的，阎王阻不了你的路！”

莲歌嘱咐，看到那女子眉目清浅的一笑，身形幻化如电，消失在了暗夜中。

“好快——”

莲歌叹息，自己不过会射上几巡小箭而已，那意味着从阎王眼前溜走的机会是那般渺茫，深彻的悲哀顿时缀满了黛眉两端。

“本殿……，本殿的白马……不仅有角……，还长了翅……”一颗泪珠自腮边滚落，她在黑暗中孤单的自语。

一层月辉照了过来，皎洁如镜，令她心生茫然。

目光移去，她发现那不是月光，而是一盏精巧的长明灯，昔日曾挂在殿中，照着那一箭穿心的小戏偶，让她再度伤心了去。

“莲歌？”在那明亮的一角，一个声音呼唤着她。

她的灵魂跳动了起来，“是……，是莲歌……，是莲歌……”寻着声音的来处，她呜呜地哭了。

“是个……，是个噩梦……”他摸了摸她滚着火热的额头，像往日一般安抚道。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的罗刹女在死亡下游走，即使是偶然醒来，也是迷迷糊糊的，那可怕的高热很容易烧糊涂一颗脑袋，这让诸葛合墒在一瞬的凝视中，目光焦灼而不知所措。

“莲歌——”他再度唤她。

“不要……，不要……让他们瞧到你的羽翅……，他们……他们会想尽办法捉住你的！”墨发混杂着汗水，湿漉漉地贴合在颊边，榻中的女子一双大大的眸子，惊魂未定。

诸葛合墒猛地摇了摇头，圆睁着眸子，焚心似火地交待道：“轩辕莲歌，爷不怕的！”

他口中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记下了！

可凌霄的话犹然在耳，她无法任由自己的伤感无边无际下去，攥着他的手切切叮咛：“朝野已结党护储……，濋章殿是众矢之的……，小心太子……，小心左昰公……，太子如今分理朝政，你只是一个小兵，无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出此话，她已筋疲力尽，只寻着他的目光望去。

“莲歌？”

他惊恐地瞧着她苍白透明的脸孔，那一双凹陷的双眸，还盛着他喜欢的明亮。

“轩辕莲歌……，不……”

有冰凉落在颊边，额心覆过温暖的印痕，她深深地将此记下。

她吐不出话来，无法道一声珍重。

那是一个漫长的梦，在时岁如白驹过隙般掠过的时候，莲歌从沉睡中再度醒来。

阳光洒在锦衾边，微风自窗口摇动了翠色的纱幔，也摇动了那榻中身着喜服的小戏偶，有三朵迎阳花嵌在那雕有千叶莲的紫檀木壁中，芬芳地开着。

她步履蹒跚，芙颊上落满热泪，出现在那人的眼前，唇温似酒，一地锦花雁影，醉了斜阳。

熙元三十二年秋，梁敌五万精兵落陷滄岳，节节溃败，待梁帝派宰承前来议和，已是熙元三十三年春时。

战俘逐批交还，梁向滄岳纳银、绢帛十万。

滄岳朝人奔走相告，叶师傅于太学授业，再度誉满京华。

喜事接踵而至，永乐宫的侧妃庆枝喜诞麟儿，圣上欢喜，赐名永承，朝臣纷纷恭贺皇长孙隆诞时，武皇目光深湛，一捋美髯，传谕：

“永乐宫皇孙永承交于太子妃抚育，侧妃谭氏庆枝赐如意八珠，移居中德殿南宫西苑！”

夜夕中，有杜鹃啼血之声，回旋于西苑。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

濋章殿，一只血色的杜鹃，出现在绣枕上，怵目惊心。

“本殿已差福印安顿了，宫外的端安王府，明日姐姐就住过去吧？”莲歌正襟危坐地于岳侧妃吩咐。

“公主是想赶菀真出门吗？”岳菀真才见了礼，她本心存感激，如今看来这礼真是见的荒唐！

“岳侧妃当知这濋章殿虽蒙恩，可到底是立了门户，这府中一干家眷出宫也是早晚的事，本殿亦是如此！”

“那轩辕氏复国之期和公主出宫之日的确是早晚的事，菀真，现在就去凤藻宫请旨！”

她冷笑，这公主竟用正妃之姿压自己。

才步至庭院，便见她的书画古琴自寝殿中被那些小厮们浩浩荡荡地搬了出去，她目睹着这一切，因这羞辱而气结当场。

“求皇后娘娘为真儿做主！”她哭跪于凤藻宫。

“真儿，你是哭着跑来的吗？”皇后捧起她的脸颊，仔细地瞧瞧，皱了皱眉。

“娘娘……，即若是真儿，那般危急时刻，也会舍身救王爷的，可真儿不会仗势欺人，借此行倾轧之举，求娘娘替真儿说句公道话！”岳菀真悲声道。

“本宫若似你这般，动辄大哭一场，这凤藻宫可就要倒了，在本宫身边待了那么久，当学会临危不乱四字。听本宫的话，这出宫远没有那么糟，那轩辕家的公主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子要养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永乐宫的谭侧妃已诞下了皇长孙，如今早早诞下子嗣，才是头等大事，本宫也好为你做主，再说合墒也曾讨旨欲住于宫外呢，此番你去，想必合墒他自是愿意的，本宫会差他多多关护于你，放心！”夏侯褒怡端坐在凤殿正中，提点道。

“娘娘，圣上将永承交于了太子妃抚育，此事……”岳菀真的脸孔上挂着一丝忐忑。

“本宫知道你会为此多虑的，谭氏到底是宫娥出身，太子妃德贤孝恭，太子又是储君，圣上如此，本宫也是极为赞同的。而你出身相府，又待在本宫身边不少的日子，那庆枝怎能与你相提并论，轩辕家的公主虽隆贵，可到底出身外族，这门亲事本就非议极多，朝臣中也是如此，此番结亲纵然是全了两朝情面，可能否过的长久还得朝事相参！真儿，母以子贵，这是女人的路，现在可不是你关起门子修才学的时候！”皇后拉了她细解道。

“娘娘，真儿并非是玩弄权柄、贪图荣华的女子，只是母亲生性柔婉，曾受了庶母多年的怨气，真儿曾于病榻前答应了母亲，不低眉鼠眼于人前，此番公主分明有驱赶之意，真儿瞧的出！”岳菀真委屈道。

“女人心皆是针尖，这一个屋檐下相处自是不易的！可在皇家，什么时候都不能失去了体面，你这般哭啼而来，沿路多少人瞧着，那公主结亲我朝，到底是圣上亲允的婚事，加之此番风波，连本宫皆要大礼相谢呢，而此际甭管你多在理，外方自不会言她的不是，想想那众口铄金的滋味，这还没怎么着，你倒人前先失了身份，落了一身的不是，在本宫看来此番全是你失策自寻的！速速返回殿中，这门庭里只道舍不得他，哭给他瞧，合墒必是怜惜你的，而宫外的府上，井井有条地打理了，正好在那端安王府立了威信，先声夺人！”皇后嗔怪着拂袖，示意她去。

岳菀真眉头深锁，沉重步出，凤藻宫的大道处，太子正神清气爽地行来。

“菀真，见过太子殿下！”她款款施礼。

“弟妹，快快免礼，适才于各位娘娘处请了安，听说弟妹明日要居于宫外王府，此事来的突然，如何没听你提，永承过阵子的满月酒，萦姬正要于你下帖呢！不知此事可是合墒的意思？”太子满面春风地问道。

“不，此事……，此事并非是王爷的意思！”

才一会子，倒已是人尽皆知了，岳菀真一口气憋在胸口，攒眉时已露出了恼意。

“就说这不会是弟妹的意思，想来又是那陀罗阴煞生出的事端！说来永乐宫也好不到哪般，永承未见他娘几眼，就被奶娘抱走了，你嫂嫂伤心了好些天呢！殊不知这正妃是人，这侧妃也是人，好在萦姬倒是豁达宽忍的人，与庆枝相处融洽。不似那莲花塘子出来的公主，仗着那轩辕皇族的祖风，端着正妃的姿态，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如今出宫，那府上就弟妹一人，这才嫁入门子几天，如何使得？”太子愤愤不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