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珩如梦方醒,急忙松开了手。
眼前这’小乞丐’转过头,面上虽沾染些许泥土,却仍能看出其方当韶龄,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肌肤胜雪,容色绝丽.
她双眼通红,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委屈,直直地瞪着顾时珩。
顾时珩有些不知所措,又如何能想到这人竟是个女子,微微抿了抿唇,道,“你..是个姑娘?”
“王八蛋!”这少女脸颊稍稍有些发红,张口便骂。
顾时珩眨了眨眼睛,被骂得有些懵,后知后觉的火气上来,道,“你偷我钱袋,拿剑刺我,还说我是王八蛋?”
那少女看了他一眼,眉目竟没有半分理亏,满脸骄横,道,“你跟我动手,我说你王八蛋又怎么了?!”
?“凡事要讲先后,是你先偷走我钱袋,又要杀我的,难道我该站在那里,让你刺我吗?”顾时珩微微凛眉,反问道,“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你一见我就想杀我?”
“谁说我想杀你了?” 那少女抬眼扫了他一眼,道,“本姑娘不过逗你玩玩,没想到你这么玩不起。”
顾时珩都快被气笑了,他算是见识了,一见面就拿把刀往人心口扎的 ‘玩玩’。
如若这是个男子,他必然要好好教训此人一顿,但见此不过是个姑娘,心想也就这么算了,再纠缠反而显得他气小。
便咬了咬牙的,将这口气忍了下来,行至不远处,身捡起匕首与发髻,将二者递回了这姑娘,本想就此作罢。
谁料那姑娘竟然不接,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突然笑了,道,“你莫不是傻瓜吧,顾时珩?”
顾时珩眨了眨眼睛,略有疑惑,那姑娘往这匕首扫了一眼,道,“你看看此物呢?”
顾时珩握住将其拔出时,才发现此乃上等龙骨铁,而在匕首手柄之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孔雀石,这绝非俗物。
再低下头,见此姑娘容貌年龄,顷刻之间,如梦方醒,道,“….你是,娜兰公主?”
“…哼。”娜兰一把接过发簪,随意系上,又一把将匕首抢了回来,并未回答。
顾时珩上上下下又多看了她一眼,落到她那脏兮兮的乞丐服上,道,“你怎穿成这样,公主?”
“我穿成什么样,干你什么事,我来就是想问问你,顾时珩。”娜兰抿了抿唇,抬起头来,道,“你为何不来接见本公主?”
“….” 顾时珩稍稍沉眉,亦收了些许往日的疏狂,思索良久,才道。
“这并非针对你的,公主,主要是我觉得两国和亲之事,属实荒谬。”
“你说的甚对。”娜兰叉着腰,上前一步,道,“我也觉得很荒谬。”
“你也觉得?”
顾时珩听到此话,突然大喜,似是在这件事中找到了同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大可分别禀告我们爹娘,再…”
“可是我从小到大,只有我不要别人的道理 ,从来没有别人不要我的道理!”
娜兰抬头见他,突然开口,打断了顾时珩的话语,道,“就算我觉得荒谬,那也只能是我不要你,哪轮得到你跑出宫,不来见我!”
顾时珩猛一愣神,他以为他已是皇子公主中够嚣张跋扈的了,谁想到这公主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必便是因为她既是嫡女,亦是将来国主之位唯一的继承人,这亦是情理之中。
可他亦是个遇强则强,遇柔则柔性子,一听娜兰都这般说了,亦不再在乎什么男女之别,反而看了他一眼,道,“巧了,我亦如此。”
“你亦如此?”
“是啊,向来只有我挑挑拣拣别人的道理,从没有人对我挑三拣四的说法。”
顾时珩轻轻转动匕首,侧头看她,道,“你看你话虽这么说,不也追我出宫了吗?公主?”
“你….!顷刻之间,娜兰的脸色涨红,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这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的俊美面庞,自带些许痞气,亦稍稍收了火气,心想我跟他有什么可吵的,自有别的方法治他 。
眼珠一转,抬起头看了顾时珩一眼,话锋陡然一转,道,“算了,不说这个,我听旁人说,你骑射尚佳,功夫也不错?”
“…”顾时珩看了她一眼,一时间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答道,“略有涉猎。”
“既然如此,那你敢不敢跟我赛马一场,顾时珩?
“赛马?”
“没错。”娜兰微微仰头,不服输地看着他,道,“如若我赢了,你便要在接下来三日任我驱使,如若你赢了,我任你驱使。”
“你跟我赛马?”顾时珩听到这话,反而乐了,道,“公主,你大可去打听打听,这跟我同辈的皇子公子,可没几个人跑马跑得过我?到时候我若拂了你脸面,岂不是你又要记上我一桩?”
娜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怎么,你不敢?”
“我不敢?!”顾时珩轻哼一声,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马匹,道,“上马。”
城外十公里处双燕亭,杨柳依依。
顾时珩与娜兰同骑至此处,便齐齐下马,约定了这出发之处。
这规则自然简单,二人同时开始,谁先至城门口,便是谁赢。
一路过来时候,顾时珩皆在想待他取胜,要怎么稍稍婉转的要求这公主三日之内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才能让对方不那么难堪。
一匹白马与一匹玄马并排,顾时珩稍慢一步,娜兰已率先一步,抓住马鞍前衔铁,飞身上马,动作利落无比。
“磨磨蹭蹭干嘛,你怕了,顾时珩?”她跨坐高马之上,低头看他,问道。
“公主,你气势起得这么满,如若输了,岂不尴尬?”
顾时珩哑舌,看了他一眼耳,亦单手拽住马鞍,飞身而起,一跃至马上,道,“我可绝不会让着你的。”
“看看到时候尴尬的是谁!”娜兰说道。
顾时珩听到此话,轻轻一笑,不再回答。
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便知,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
“你喊还是我喊?”娜兰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抬眼。
顾时珩作了个请的手势,娜兰莞尔一笑,高举马鞭,道,
“三。”
顾时珩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摸了摸马鬃,满脸不在意。
“二。”
娜兰身躯微微紧绷,朝前倾去,而顾时珩亦终于懒懒将手落在马鞍之上。
“一!”
随着一声令下,黑白两骏马仿似离旋的箭一般,迸射而出。
顾时珩马术在诸皇子中当为翘楚,此时亦可见一斑。
他策马扬鞭,大开大合,如狂风吹拂田野,急促而过。
微风吹拂其他的长发,亦见目如朗星,鬓若刀裁,仿若神人。
可纵使他□□之骏马如此之迅速,娜兰白马竟全程同他并驾而驱,两马前蹄几近齐平,这样看来…
二人骑术竟旗鼓相当。
顾时珩侧头看去,此时此刻才明白对手非同小觑,亦用上全部专注,手臂紧绷,高举马鞭,重重落下,高喊了亦声,“驾——!”
“驾——!”娜兰亦不示弱,在马上英姿焕发,原胜许多男儿。
而二人的马一直齐平,甚至隐隐之间,白马还有赶超的架势。
一里地,两里地,三里地..
骏马趟过小溪上的木桥,谷地间的小径,离城门愈来愈近,而那白色的身影一直在身侧。
距离城门口不过还有最后一个弯道,在转弯之时,顾时珩猛地加速,长腿一蹬。
他势必要拿下。
顷刻之间,黑马猛地加速,向前奔袭而去。
谁料娜兰突然在马背上站直了身子,高扬马鞭,大喊了一声,“驾——!”。
突然之间,白色骏马宛如一道疾风,立刻追了上来,顷刻之间便已超过了顾时珩的□□黑马。
而娜兰亦全然将这微弱的优势稳住,再度挥舞马鞭,率先一步抵达了城门口,猛地勒马,长喊一声,“吁——!”
她到达须臾之后,顾时珩亦同时越过了城门,亦立即勒马,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少女,良久都没说话。
?“如何,顾时珩?”娜兰往前倾了倾身子,轻轻理了理马鞍,问道。
顾时珩脸色虽说不上好看,亦朝娜兰拱了拱手,道,“公主厉害。”
‘那接下来三日..?” 娜兰听到这话,突然笑了,眉眼弯弯。
“输了就是输了。”顾时珩道,”我任公主驱使便是了。”
成风街上,顾时珩苦不堪言。
他身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腰间挂白玉腰带,怎么看也是天潢贵胄的打扮。
可是此时此刻,身上却挂了好几个行囊,里都是娜兰方才买的胭脂水粉绸缎,疲惫不堪。
不远处的娜兰与他截然相反,其虽着一身玄色胡服,虽是男装,却步伐轻快,行至一店铺边上,转过头望向顾时珩,朝他招了招手,
“哎呀,你能不能快一点啊?顾时珩。”
顾时珩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挤开店铺周围的脚夫们,走到了娜兰的身旁,道,“怎么了?”
“这是什么东西?”娜兰眨了眨眼睛,指了指眼前的写着’香饮子’招牌铺子,问道。
店家正在给纤夫装饮子,尚未注意到他们二人。
顾时珩抬眼扫了一眼,轻轻一笑,道,“香饮子嘛,就是很香的饮子啰,说是什么藿香,陈皮跑的,反正我是不喜欢。”
“我想尝尝!”娜兰看了他一眼,道,“快买快买,顾时珩!”
顾时珩笑着摇摇头,说着像她这一国公主连杯香饮子都付不起似得。
他这才算看明白了,娜兰就是想使唤他,且乐得其中。
他认赌服输,也不会跟一小姑娘一般见识,掏出些许碎银子,上前买了一壶。
店家将装于竹筒之中的香饮子递给了他,他接过,转身回望娜兰,见她已挨着那几个纤夫,坐在了路边的小凳之上。
娜兰顺手便将衣服稍稍松开,用手作扇,正在扇着风,看起来倒是随意无比。
顾时珩目光落在她眉目之间好一阵,才行至她身旁,与她并肩坐下,将香饮子递了过去,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这种性子,平时你娘便不叨叨你?”
“这样?怎样啊?”娜兰一把接过了香饮子,喝了一口,道,“哦,你说我这随地就走,还和这些纤夫一同,不像个大家闺秀呗?”
顾时珩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地。
娜兰摇了摇头,道,“我才不在意鬼东西。”
“什么鬼东西?”顾时珩望向她。
“怎么,你不觉得这是鬼东西吗?”娜兰转头望他,神色既是,“三从四德,贞洁礼仪,我才不在乎这些东西,我觉得人只要活着,不伤他人不犯律法,那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顾时珩听到这话,骤然笑了,险些脱口而出一句’我亦如此!’,娜兰便猛地起身,望向不远处,指了指,道,“诶,那边是什么,顾时珩!”
说着,见顾时珩还没跟上,转过头,望了他一眼,道,“哎呀,你倒是快点。”
顾时珩浅浅的勾了勾嘴角,道,“来了。”
这顺天府热闹无比,而这角落竟围了不少人。
娜兰跟他一路往里挤,见这圈中,竟是有几人在耍杂耍。
一会儿喷火,一会儿耍花枪,引起围观之人阵阵掌声,顾时珩亦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侧头看了娜兰一眼,见其眼底尽是天真烂漫,璀璨无暇。
而那杂耍之人,突然间铜锣一响,使得四周肃静下来,紧接着便朝诸位行了一礼,,道,“各位看官,想必这些玩样儿大家都已看腻了,今日我便演个不一样!”
说着,那男子往外一伸手,道,“拿剑来!”
身旁一女子,多半是他的父子,身着麻花衣,将一方利落的宝剑,递给了那男子。
那男子拿起酒,往这宝剑之上一洒,见其剑身寒光凛凛,剑刃正利。
而突然间,那男子猛地抬手,反手将剑刃对准自己喉结,竟一剑往自己喉处抹去。
鲜血四溅,那男子突然神色一滞,随即往后退了一步,仿似破掉的口袋,径直往地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