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蔚带着仨小孩儿在溪水里玩闹,天傍黑的时候,才湿淋淋地滴着水回来。
庄满弓着腰,一副被虐了几百年的样子,瘫着腿往篝火边一坐,眼睛都直了。
“出息,”庄蔚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玩这会儿累成这样?”
庄满艰难地往旁边挪挪,表示跟他哥划清界限,“以后你不是我哥。”
庄蔚一搭他的肩膀,“我这是在训练你。”
“有把人摁水里训练的么?”
庄满回味了一下溪水的味道,还挺甜,就是有点儿饱。
烤肉还没熟,杜文蹊捡了几块石头过来,“井字棋?”
庄满猛地站起来,蹲到他旁边,“必杀得你片甲不留!”
“小七赢他!”唐怀芝在旁边喊道。
小狗被宝庆带出来了,脖子上还拖着绳,呼哧呼哧地跑过来,窝在唐怀芝脚边。
刚去小溪是光脚的,这会儿泡得有些发白。
踩在小狗背上,脚趾在身上一抓一抓的,顺滑的毛蹭得脚趾缝很舒服。
他往旁边一趟,脑袋枕在了罗青蓝腿上。
“你还是湿的。”罗青蓝给他顺顺头发。
“一会儿就干了。”
唐怀芝笑嘻嘻地看着罗青蓝,这个角度看人很丑,他眼里罗青蓝却还是挺好看。
篝火一晃一晃的,把人脸映得很暖。
“过几日要出征。”
罗青蓝捏着他的耳垂玩,低头小声地跟他说话。
唐怀芝被他捏的很舒服,正眯着眼睛享受,听见这话,猛地睁开眼,“出征?去哪?你啊?”
“这么多问题,”罗青蓝笑笑,把他的耳朵捏成一坨然后再放开,“出征,去渤海,我。”
罗青蓝这几年都在京城呆着,唐怀芝都快忘了他是个武将。
他的情绪迅速低落下去,鼻子突然一酸,赶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圈儿都红了。
“要去几年啊?”
唐怀芝声音瓮瓮的,还有点儿鼻音。
娘亲在边境一呆就是七八年,唐怀芝对于出征的理解便是以年计数的漫长时光。
罗青蓝把手覆在他眼皮上,能感受到细微的颤抖。
“几个月便回,”罗青蓝轻轻往下压了压他的眼睛,“用不了一年。”
唐怀芝猛地松了口气,眼珠子在他手心里动来动去。
“痒不痒?”他问罗青蓝。
“痒,”罗青蓝笑笑,“像小虫子。”
过了一会儿,唐怀芝又有些低落,毕竟几个月也很长啊,打仗还危险。
他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罗青蓝问他。
“想你呗。”唐怀芝道。
“我还在这儿呢,”罗青蓝微微抬起手,感受着他睫毛的触感,“想什么?”
“已经开始想了,”唐怀芝抓住罗青蓝的手,放在自己左边胸口,“你摸摸,很想很想了。”
罗青蓝出征那天,唐怀芝没去上学,骑着马跟在他旁边。
队伍缓缓出城,一路上,长街两旁都站满了相送的人。
出城之后,唐怀芝又跑到城楼上,目送了很远。
一身月白校服,发尾飘在风里,很显眼。
罗青蓝一回头便能看见。
好几年没分开,俩人早连在一起了。
猛地一走,唐怀芝心里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夏日里雷雨天频繁,当晚便下了雨。
唐怀芝缩在被子里不敢睡,后半夜抱着小枕头,跑去罗青蓝床上了。
小孩儿趴在罗青蓝枕头上,使劲儿闻几下上面残留的味道。
“跟小狗似的。”罗青蓝总这么说。
这味道让他安心,比他的小枕头还管用。
旁边没人,他把脸整个埋了上去。
不一会儿,又左右蹭了蹭眼睛。
但白天还是挺快活的。
尤其是拿着旬考批了丙等的时文卷子回家,还能大摇大摆进门时。
“阿沅叔,我算学得了满分,其他好些都是甲等!”
阿沅叔笑着摸摸试卷,又摸摸他的脑袋。
府里有阿沅叔要照顾,还有一堆仆从要管。
桃溪庄给了他,前几日账房先生还送来账本,要教他看。
罗青蓝一走,唐怀芝突然就长大了不少,显而易见地稳重起来。
也算是个小男子汉了。
过了一个月,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唐怀芝耐心等待着,每天晚上都往那本时文书上画一道,就画在罗青蓝给他包的书皮上。
两个月三个月,书皮上已经画了小半页了。
“六哥说昨儿来了战报,”庄满端着餐盘,坐到唐怀芝旁边,“对面避战不出,圣上的意思是让等着。”
杜文蹊坐在唐怀芝对面,他是个急性子,“这得等到什么年月去。”
唐怀芝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食欲,“不打仗便不会受伤,挺好的。”
“那也是,”杜文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大将军是什么人啊,伤不到的,放心。”
唐怀芝想想罗青蓝身上那些疤,低头默默扒了口饭。
膳堂坐满了人。
挺热的天儿,学里给搬了不少冰块,在过道里隔几步便放一缸。
杜文蹊敞开领子扇了扇,“这会儿要有冰酥酪吃便好了。”
庄满指着旁边的冰块,“你可以趴过去啃几口。”
唐怀芝跟着笑笑,“舔舔也行。”
“你俩真是一条心啊。”杜文蹊往过道那里挪挪椅子,能凉快一些。
刚坐定,一个木餐盘从远处飞过来,径直落在了他脚边。
几滴菜汤溅在了他靴子上。
他一脸嫌弃地缩回脚,往对面一指,“哪个不长眼的?”
萧墨正往这边看着,嘴里叼着筷子,伸手往他对面一个男生脑袋上指了一下。
杜文蹊正热得难受,暴脾气一上来,猛地冲了过去,抓住那男生的肩,“你什么意思?”
唐怀芝跟庄满赶紧跟过去,拦住了杜文蹊。
那男生瘦瘦高高的,很白净,却不是唐怀芝那种软乎乎透着红润的白,是有些苍白。
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
那还把餐盘乱扔?
唐怀芝指着被庄满捡回来的餐盘,“为啥扔他?”
萧墨靠在椅背上,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贱皮子呗!看不惯呗!”
“没问你,”杜文蹊看出不对劲,抓着那男生领子不松手,“问你话呢,咱俩有仇?”
男生抬起头,眼神有些怯生生的,“没...没扔,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萧墨轻哼一声,“骨子里就贱。”
这话很难听,唐怀芝听着很不舒服,忍不住皱皱眉,看了萧墨一眼。
萧墨对他挑挑眉,眼神有些轻佻。
杜文蹊那火爆脾气撑不了太久,指着旁边围观的几个学生问道:“谁看见了?哪个狗日的扔的?”
旁边没人敢说话。
倒是萧墨猛地拍了下桌子,“狗日的说谁呢?”
“狗日的说你!”杜文蹊把那男生往旁边一推,指着萧墨道,“个脑子没瓜子儿大的玩意儿。”
萧墨身形跟杜文蹊不相上下,一看就是练家子。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猛地起身,一拳砸了过来。
杜文蹊抓起那个餐盘,对着他肩膀招呼过去,然后一步跨过去,跟他打了起来。
萧墨旁边的两个人也站起来,扑过去要踢杜文蹊,一看就是他的小跟班。
唐怀芝跟庄满一人拽一个,跟着也抡了几拳。
“学正来了!”
后面有人喊,围观的学生瞬间闪开一条路。
学正指着地上缠在一起的俩人,还有旁边混乱的几个,气得胡子都炸起来了,“都给我住手!”
唐怀芝跟庄满松开那两个跟班,又过去把杜文蹊拽了起来。
“怎么回事?”学正吼着问。
“还能怎么?”杜文蹊往嘴角一抹,手上一抹血印子,“打架呗。”
“你还理直气壮,”学正又指着萧墨,“你这好学生怎么也跟他们胡闹?你哥也这样?”
他哥便是萧望,这回殿试的榜眼。
唐怀芝有些不服气,“先生,评价学生难道只看考试等级?”
学正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不看等级难道看脸啊?”萧墨轻哼一声。
“你也闭嘴!”
学正往周围看了看,指了个平日里最老实的学生,“你说说,发生什么了?”
那学生吭哧半晌,才道:“萧墨对萧余...萧墨跟萧余发生...口角,萧墨扔了萧余的餐盘,不小心掉到杜文蹊那里了。”
那个叫萧余的男生全程没再说话,打架的时候,便抱着脑袋蹲在一边,都没什么人注意他。
“萧余,”学正问他,“他说的可属实?”
萧余垂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属实个屁!”萧墨突然变了表情,抬手照着萧余脑袋抽了一下。
萧余迅速抱住头,被打的手背很快红了一片。
“萧墨!”学正赶紧拽住他,“你做什么?”
萧墨又对着萧余的小腿踢了一脚,“你装可怜给谁看?什么身份也配进国子学?你跟你娘一样贱!”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萧余突然伸手抓住了一个餐盘,猛地扣在了萧墨头顶。
餐盘里满满的饭,汤汁顺着他的脑袋往下滴。
一个学生小声嘀咕:“我还没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