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赫斯曼·阿诺德伯爵双手被铐着,他穿着华丽的礼服,被迫坐在简陋的木椅上。
他挺直着脊背,从容不迫地看向对面脸色严肃的鲁道夫。
“团长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今年第三次您没有拘留令就把我关在这。”赫斯曼开口,“如果您还是为了我领地里发生的瘟疫事件的话,我再重复一遍,那完全是偶发事件,与我无关。我已经派人进行全力救治和善后了。”
“不是这件事。”鲁道夫冷声说道,他从旁边侍卫手中接过一块布,里面躺着一枚深蓝色的宝石胸针。这枚胸针造型别致,宝石切割精良,在屋内唯一一盏煤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散发着高贵华丽的气息。
“你认识这枚胸针吗,”
赫斯曼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缓缓开口:“是的,这确实是我夫人欧格娜·布蕾夫的胸针。不过她并不经常佩戴它。”
他抬起头,直视鲁道夫的眼睛:"我能问问,您为何会有这枚胸针?我记得我妻子把它保存在我们家族的宝物库里。"
鲁道夫冷哼一声:"这正是我要问你的。这枚胸针是在西城区塞里斯镇的镇长上交给我的。除此之外,他们还抓获了一名可疑的年轻女孩,控制住她的时候,她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完全的蜘蛛样貌。"
他紧盯着赫斯曼,后者的表情在煤油灯的照亮下变得有些不清楚,他一字一顿:"我怀疑你们家族参与了禁忌的人体改造实验。"
赫斯曼听完鲁道夫的话,他的语气依旧冷淡,像是这件事和他完全无关:“我承认,这个胸针出自我夫人欧格娜·布蕾夫。但是事实上我从未参与过您说的人体改造实验,您可以现在去我的城堡搜查。”
他停顿了一下,“至于我夫人……很抱歉,我和她的感情并不是很熟络,我也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蜘蛛样貌的女孩。”
鲁道夫冷笑一声,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赫斯曼。
赫斯曼面无表情地回视着鲁道夫冰冷的目光,良久,他才开口:“没有其他的证据了吗?团长大人,是不是可以放我离开了呢?”
鲁道夫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
"不,我不能就这样放你离开。虽然仅凭一枚胸针的证词还不足以定你的罪,但这绝对不是巧合。我已经派人进行全面的调查取证,相信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赫斯曼依旧面无表情,他的视线看向桌上那枚深蓝色的宝石胸针,半晌,他才轻轻动了动手铐,在寂静的屋内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还在怀疑卡洛·伊瑞格尔的死是我造成,对吗?”
他的语气平静而礼貌,仿佛此刻坐在审讯室里的不是他,而是鲁道夫。
是水。从那碎裂的黑色的石缝中,汇聚成一条细细的水流从里面渗出,流过灰色的石头,凝聚成水珠,水滴砸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二百五十四。
二百五十五。
直到快要到第二百五十六下的水滴落下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荡荡的地牢里回响。
芙卡迟钝地抬起头,透过牢房的铁栏,她看见铁栏前站着一名身着黑色主教服的男人,他有着一头柔软的棕色发丝,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如同翡翠般清澈透亮。
芙卡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水珠顺着水流很快再次汇集到一起。
啪嗒。
二百五十六。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开口了。
芙卡沉默了地盯着天花板,直到一滴水滴重新渗出裂缝,她才开口:“…名字很重要吗?你可以像他们一样称呼我为‘魔女’。”
“嗯,很重要。”男人说,“一个人的名字代表着他的身份和存在。”
“是吗?”芙卡轻声道。“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弗路亚·科尔文。我是这座教堂的主教。”
“原来我是在教堂里吗,怪不得这里这么黑,还这么空。”
弗路亚点点头:"是的,你被带到我们教堂的地下牢房了。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
“那你是来审问我的吗?”
弗路亚摇摇头,拉过一旁的木椅坐下,与芙卡隔着铁栏对话:"不,我并不是来审问你的。我只是个普通的主教,没有那种权力。"
“真神奇。”芙卡说,“你和那些神父牧师似乎不太一样。他们说神不会说话,所以需要神职人员代替神执行神的意志。”
“嗯。”弗路亚轻声答道,“对于他们而言,神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存在就好,如果有一个比人类本身更加伟大的东西伫立在那里,人类就可以假装在末路迎接他们的不是死亡的空虚和孤独。”
水滴落下,砸在水坑里。
二百五十七。
“所以说神的意志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对吗?”
芙卡转头看着对面年轻的主教,平静地说道:"神的意志本身就是虚无的。人类创造了上帝这一概念,将自己的恐惧和渴望投射到一个虚构的全能者身上,借此获得心理上的慰藉。但这无法改变人类面临的困境与痛苦。"
“他们恐惧我,害怕我,厌恨我,想要把我除去。因为我的与众不同。”
芙卡呢喃着,与其说是和面前的主教交谈,她更像是自言自语。
双手触及到沾满血迹和污渍的衣服下,自己仍然细腻完好的皮肤下,仿佛底下有无数的活生生的血肉在蠕动着,叫嚣着。
芙卡的话让弗路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似乎沉思着,半晌,他才轻声说道:
"嗯,人类面对未知和不可控的事物时,常有恐惧和排斥。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来加以控制或消除这种异质性。"
"但是,这恰恰证明了人性的软弱和有限。人类并非全知全能,我们都为自己的偏见和无知所困。"
芙卡静静地听着弗路亚的话,她抬头望向牢房顶部的裂缝,水滴仍然啪嗒落下,在寂静中回响。
“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芙卡低声说,“我拥有一个家,有家人,我们住在靠近森林的小村子里,生活很简单,但也很快乐。”
“但是有一天,一场瘟疫袭来,我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芙卡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向自己诉说:“我看着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感到无助、恐惧、绝望......”
“我没有办法拯救一切。”
水滴顺着裂缝和之前的水流相融合,随后滴落下来。
二百五十八。
二百五十九。
她意识到自己多数一次,那是不符合规律的水滴,滑落在脸上。她后知后觉得那有些温热,随后变得滚烫。
那是血液,滚烫的,从被挤压的器官中迸发出来,喷洒在她的脸上。
周围是愤怒的叫喊声,她躲过擦身而过的火把,开枪射杀了一个半路杀出来拦路的士兵,粘稠滚烫的血液差点模糊了她的视线。
“晌信子——!”芙卡大喊着,寻找着那个粉色头发的身影。
对,她可以做到的。她有着不死之身,她要去救晌信子,她可以带着她逃跑。
前方是一大群的士兵,他们惊恐地尖叫着,他们被洁白的蜘蛛丝网穿破身体,痛苦地在上面挣扎着。巨大的蜘蛛丝网中,那个粉色头发的身影听见声响有些机械地转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黑色腐蚀了她的半张脸,下面暴露出猩红的,大小不一的属于蜘蛛的复眼。
她的两只节肢早已变成狰狞的八支深红色的节肢,拖在地上缓缓移动,发出沉重的声响。上面挂着血淋淋的肠子和肉块,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蜘蛛腹部,浑身漆黑,隐隐透着妖异的红光,她伤痕累累,属于人类躯体的红色血液和腹部流出的黑色液体拖了一地。
芙卡跌跌撞撞地跑向晌信子,躲避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
晌信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浑身散发着阴冷和邪恶的气息。
“晌信子!”芙卡跌跌撞撞地来到她面前,抓住她还维持人形的左手。
晌信子浑浊的红眼睛机械地转向芙卡,似乎已经失去了神智。
“我们得离开这里,跟我走!”芙卡大喊道,拽着晌信子就要向前跑去。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闪过,晌信子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一条腿被烧得焦黑。她猛地甩开芙卡,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尖叫着蜷缩起来。更多的蜘蛛丝网喷涌而出,很显然这激怒了那群士兵。
他们粗鲁地叫骂着,将火把扔向漫天的蛛网,即使是坚硬到可以穿透人体的蛛网也在这一瞬间化为灰烬。
芙卡心中一痛,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她拽紧晌信子的手。“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晌信子这次没有抵抗,只是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任由芙卡拖着她蹒跚地向前走。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血的气息,四周都是愤怒的士兵,想要将她们包围起来,他们手持火把和各种武器,试图阻止这个半人半蛛的怪物。
有人用十字弓射来,芙卡及时拉过晌信子躲过。一名士兵挥舞着长剑冲过来,芙卡一枪射中他的心脏,后座力差点让她跌落在地。
她不敢耽搁,心脏剧烈跳动着。
只要穿过狭窄的巷道,她们就可以到达围墙那里,然后跑进黑暗的树林。
只要……
小巷的尽头,一道人影突然出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住手!”芙卡大喊道,她举起枪,里面还有最后一颗子弹。
直到她看清那人的脸。
长发,有着胡须,穿着圣骑士的盔甲。
鲁道夫。
他们都愣住了,瞳孔中都倒映着对方不可置信的面庞。
“放开那只怪物!全体开枪!”鲁道夫深吸一口气 ,大喊道。
无数的子弹射穿了她的身体。黑暗降临的那一刻,她听见晌信子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叫。
二百六十。
水滴滴落在水坑里。
“我没有办法拯救一切。”
芙卡低声喃喃着,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你做得很好了。”弗路亚叹口气,最后只能轻声安慰道。
“嗯。”芙卡点点头。
空旷的地牢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水滴落下的声响在回响。
“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过了许久,弗路亚才再次开口道。
芙卡抬起头,看向对面那名叹息的年轻主教。
"你的朋友?" 她轻声问道。
弗路亚点点头,碧绿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落寂:"是的,他也总是想拯救一切。人们说他是奇迹,是神的孩子。他被称为‘圣子’,因为他有着‘圣痕’一样的痕迹。"
“是吗。那他和我并不像。他是‘圣子’,而我是‘魔女’。他受到的是追崇,而我是厌恶。”
“不,”弗路亚摇摇头,他闭上眼睛,声音似乎变得有些颤抖起来,“……你们都不应该承受这些。比起神秘的崇拜和无知的厌恶。你们更应该受到的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