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后宫不得干政,您怎么可以让凤太后批阅奏折?”左相贵为三朝元老,现下年事已老,一般都不在朝中言语,可只要他说话了,那基本就是定调,便是先帝震怒之时,也是会听进去一二的。
就拿姜娓之事来说,既有右相杜岚山这种两面派,自然也有左相钟晚归这种纯臣。
姜娓行事作风虽雷厉风行,可一向将国民放在心上,不用说都知道会是个好君主,可后来种种,都让人措手不及。
眼前这位更是荒诞不羁,丧期大选、允男干政,日后怕是君权旁落,坤朝江山易主方能醒悟。
姜伊搭在龙椅上的手一紧,此举怎么会被钟晚归知道?
她,她明明是偷偷把奏折,交给凤太后处理的啊!
派的都是心腹,不可能泄露出去的。
至于父亲那边,他也不可能走漏风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下容不得她考虑太久,只见钟晚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得姜伊从龙椅上坐起了身,赶忙快步下来扶起这位老丞相。
“钟相,你……”没事别跪朕啊!
在她记忆里,这位左相一生只当众跪过两次。
一次是祖母离世,第二次是母皇驾崩,这第三次便是现在了。
年纪比母皇还大,眼看就要致仕了,她这一跪,自己都受不起。
当然,最主要是,怕!
现在日子滋润,她还没活够呢。
朝臣心头也如遭到一记重锤,咚咚直跳,左相都跪了,她们站着不好吧?
还没等她们想好,上首女子已经快步把老丞相搀扶起来,口中连连表示“朕明白了”。
是的,姜伊明白了。
要想人不知,必须一对一。
不能假手于人,她不能再让心腹送去取回,而是得把父亲请到勤政殿来。
如此,看前朝重臣从何知晓去。
钟晚归听到帝王此言,心下稍安,如此,倒还有得救。
君臣各有所思,互相颔首,却不在一条线上。
杜岚山垂眸,不置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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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日后还是得麻烦您,到勤政殿走一趟。”姜伊面露苦色,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
冯文珹无奈地轻叹:“钟相所言极是,陛下还是得……”
“朕知道了,还请父亲每日走上一趟。”姜伊直接打算了他后头未尽之言,不用听都是要她亲自理政之类的话。
坤朝现在各方安宁,既无外忧,也无内患,作为天下之主歇歇怎么了?一个两个都看不惯。
之前做皇女,凡事都听从父亲吩咐。
现在她成了皇帝,那便是自己说了算。
不听!她是一国之君,不容任何人质疑。
“左相年事已高,该好好颐养天年才是。”最后又添了一句,虽说是嘟囔,可出自帝王,那就是口谕。
冯文珹面上无可奈何,随即便让人把消息泄露出去,左相钟晚归闻言,当晚就请了御医来,次日起称病不出,没多久上书乞骸骨。
君要臣退,那便退吧!
总归陛下已经明白不得让大权旁落,她也该好好安享晚年了。
姜伊傻不愣登地以为左相真的是身子扛不住了,很快便允了她的请求。
原本该有三请三辞的佳话,这下险些成了笑话。
三朝元老上书乞骸骨,帝姜伊干脆利落地允了。
不得不说,寒了大片老臣心。
钟晚归离开京都前,日日有老臣来访,说些什么不得而知。
可接下来几年,一个又一个臣子请辞,明眼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情形,让冯文珹在梦里都笑醒好几次。
原本还担心自己一步步架空了姜伊,遭到左相等一干老臣坚决反对,这下好了,慢慢都走干净了,还真是天助他也。
听到左相告老还乡,帝欣然允之。
陆繁锦当即告假,把王舒心带进了镇南军营中,开始了随军生活。
不得不说,戍边的日子是很苦的,但有家人陪伴,那生活水平是直线飞升。
尤其是这个家属,还很有钱,怎么都花不完的那种。
要问士卒们,最想要成为谁的部下,那必定是陆参军的。
毫不藏私地教授本事、屡屡带着大伙立功长脸、隔三差五开小灶,没见高副将都喜欢往她们营地来吗?
说什么来看看军中将士有没有好好操练,实际就是来蹭吃蹭喝,来时东张西望、一本正经,走时肚溜圆、昂首挺胸。
“听说你们左前军,日日有好肉好饭?”大将军彭琦都听到风声了,可见军中将士们有多幽怨。
大伙一起苦,那叫同袍谊。
你们在享福,那叫吃独食!
既然闻不到味道,吃不进嘴里,和上官反应反应这种“不良”风气应该很合理吧。
高立贞腰板挺得直直的,神情严肃道:“回将军的话,左前军吃喝拉撒都是火头营负责,和先前无异。”
“嗯?那本将军怎么听闻,肉香飘十里?杀鸡宰猪炖羊?”彭琦眼神一眯,直直看着自己这个老部下。
高立贞丝毫不虚,她没说谎,火头营吃得还是军中供的,偶尔那些个鸡鸭鱼肉只是加餐,不算!
“那是属下一参军家眷,惜将士们辛苦,偶尔给大伙加口肉菜。”
是的,偶尔,隔三差五加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顿。
彭琦:“……”
戍南将士背井离乡,长期在外艰苦度日,是允许家属随军的,因着战事少,还特批参军以上的家眷可入住军营之中。
不过,伙食就不能吃军营的,得自己掏钱买、煮食。
也算是吸引南境百姓自愿入伍参军的一个手段,谁让大伙都不愿意来呢。
所以,陆繁锦才会竭尽全力往上爬到参军之位,为的就是在朝中冯氏根基稳固之时,将王舒心带到军营之中。
想暗杀,也得找到人。
料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武安侯母女二人,会在镇南军中。
毕竟,征北军和镇南军,明面上也是水火不相容了。
谁让武安侯早早起势,立了大功,享了几十年福,镇南军长期困苦,在陛下眼中似无所表现、可有可无,彼此看不过眼,也属正常。
这会的陆繁锦,看着老妈王舒心,又自掏腰包,拜托火头营采买了三头猪。
听着帐外声嘶力竭的猪叫声,伴随着兵卒磨拳擦掌及吸溜口水的声音,她麻木了。
果然,她就知道,老妈按捺不住自己投喂小辈的心。
她拦不住,也不想拦。
就让大伙,也体会一下她的苦与乐吧。
毕竟,军中上下,极少能享天伦之乐。
“锦锦,快来帮我按住这头猪!”
堂堂参军陆繁锦,已经沦落为杀猪匠的“帮凶”了,她能怎么办,当然是:“好,来了!”
“妈,你不累吗?”看着她炖煮大锅肉菜,陆繁锦看着灶火问。
“不累啊,这么多人帮忙,我就只需要煮一下,有什么累的。”王舒心一边搅动锅里的炖肉,一边回道:“再说了,每次这些小丫头都能吃完,我可太开心了。哪像你,只吃一点点,像喂猫一样。”
已经一餐能干两大碗米饭,外加一盆菜的陆参军:“……”
与此同时,身在皇陵的影七,收到了陆繁锦的来信。
看着送信的守卫,她懵圈了。
陆繁锦怎么会知道自己还活着,还在皇陵中?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能差使皇陵中的守卫?
这,太不可思议了。
容不得细想,她拆开信件一看,竟然是来自镇南军营中。
原来如此。
坤朝守陵人分为三类,一类是军中选拔的将士,司巡察之职;一类是各地挑选的穷苦百姓,主后勤之事;一类便是如废太女姜娓这等被贬的皇族子女了。
既然知道守陵人的组成,无疑就明白话语权在第一类。
陆繁锦的身份,既是武安侯世女,在征北军中有虚名,又是镇南军参军,在南境兵卒中有实权,想要给不被朝廷放在眼里的皇陵中传个话,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至于会不会泄密,有没有风险,不以坤朝行文风格书写便是了。
和影七相处那么久,总有些旁人不知道的默契。
不然她也不会,拿到信件,就知道出自谁手。
“什么?带殿下离开皇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影八怒斥。
“我知道。”影七面无表情:“先帝命你我保护殿下安危,可没说一定要留在皇陵之中。”
“可是,殿下就是被发配到此地的啊?”影八回。
“留下,殿下有性命之危;离开,她能活。”影七淡淡地说。
影八纠结了,这,不合规矩。
隐在暗处的影七,摩挲着指腹,不再劝说。
她心意已决。
一觉醒来,已然在皇陵之外,姜娓震惊。
“尔等是何人?”温子令的意识清醒,朝一旁姜娓靠了过来。
女子心里疑窦重重,但还是拉住了温子令的手安抚他。
马车外的影七影八对视一眼,庆幸姜娓没有子嗣,不然真不好假死逃出皇陵。
“殿下,是我等。”听到车厢外,在马蹄声中传来的清冷女音,姜娓蹙眉。
上回二人只隐在暗处,提了一嘴是奉先帝口谕护她周全。
都过去多久了,谁还记得两个不见光的影子?
车厢里人不再问,马车外两人也不说,就这么默默南下。
等到冯文珹派人到皇陵秘密行动,想要斩草除根时,才被告知,废太女姜娓和其夫,不久前跌下深谷生死未卜。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冯文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