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女点了点头，看着她们二人。“你们年纪还小，不可懈怠，天香那丫头小的时候，是我亲自教的读书写字，以后你们就跟着她认字。我府里的人，规矩教养都要养起来。这儿可不是你们王家，我也不会像你们父亲那般待你们，你们忠心为我，我日后自会替你们打算。”

一番话说得虽然没什么温度，但是却给她们留了几个口子，没当她们是使唤的奴婢，还教她们读书认字，只要她们努力做活，以后的日子会好的。

姐姐牵着妹妹给妺女又磕了头，转身走了。

天香的屋子本身就大，以前她一个人可以打横着睡，现在来了两个丫头她反倒还觉得热闹，三个丫头带着无言入睡自不必提。

回到屋里，公冶寂无散着发髻在炕上盘腿修炼，妺女进来的时候，他的真气正好运行了三十六个小周天，正准备收势。

妺女解开衣袍，坐在梳妆镜前脱簪卸妆。

“你觉得，我还能在这儿待多久？”妺女问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因为妺女一直觉得，公冶寂无会一直跟着她的。

公冶寂无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正在取耳环的妺女。想了想：“我原本的打算，是将你接回衡阳宗，正式迎你过门，让你做宗主夫人的。可是这几日下来我觉得，这人间的夫妻，却也有滋有味。”

公冶寂无拉过被子，他靠在枕头上又想了想，说：“你是不是担心，我们露了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妺女嗯了一声：“寂无，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离开吧。你陪着我四处走走，去哪都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公冶寂无听了突然心里动容，她看着妺女正在背对着她梳头，目光丝毫没看着自己，可是那句话说出来自然坦荡，让他听了心里舒服。

“好，都听你的。”公冶寂无应着。

妺女梳好了头，爬到炕上钻进被子里，突然的，她摸索着躲入了公冶寂无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小人儿让公冶寂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把脸埋在公冶寂无的胸膛上一声不吭。公冶寂无愣了愣，然后左手抚摸着她的背。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低落了？这可不像你啊。”

“我这几十年里，算上天香一共有过五个丫鬟，她们都是我从小带大的，看着她们嫁人生子，我总感觉宽慰，可是，她们无一人是她。”妺女委屈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哭腔。

公冶寂无吓得把妺女扶起来，看妺女的眼神晦暗已经晕湿了。

“她？她是谁？”

妺女想了想，还是说了：“是嘉卉。”

公冶寂无搜脑刮肠想不出这个人是谁：“谁是嘉卉？”

“叶冰裳的丫鬟。”妺女空洞洞的说。

“到底发生了何事？”公冶寂无有些急了。

“六百年前盛王宫被破，宫里乱做一团，宫人们四散逃离。有个太监想抢劫，他掏出了刀子，我为了自保，用嘉卉替了我挡住了那一刀，她……就这么死了。”说到最后，眼泪流了下来，她竟不自知。

公冶寂无用袖子给妺女擦了眼泪，此时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更扯不出什么由头给妺女开脱，只能默默的听她说。

“嘉卉是叶冰裳唯一的朋友，在她心里哪怕是至亲的姐妹，也不及这个丫头，可是，她死了，死在了叶冰裳的绝情之下。”妺女撇撇嘴，低下了头。

公冶寂无把妺女圈在了怀里，他知道，从嘉卉死后，叶冰裳心里那唯一的一点良善，也死了。

“我这生生世世，多是别人负我的多，我也不是没欠过别人，只是，我觉得，我对那丫头于心有愧，所以这辈子，我想方设法的去弥补，尽管我知道，她们都不是嘉卉。”妺女把她心底的痛苦告诉了公冶寂无，公冶寂无此时只有心疼再无其他。

那是第一次，妺女在公冶寂无的怀里哭着睡着，也是第一次，公冶寂无知道其实她的心里也有解不开的心结。

时至今日再去追究已无意义，能做的有限，若是有朝一日再能相遇，定当还了这孽缘。

往后的日子平淡而又有滋有味，公冶寂无带着妺女上山去看安达师徒两的时候，他们正像模像样的给香客解签，那小徒弟在一旁听着，听得还挺认真。

所谓干一行爱一行行一行，以前那是没有实验对象，现在对象来了，那还是要试试的。

不是初一十五，山鬼庙里的香客不多，据安老头描述，有时候碰上出手阔绰的大爷，横竖能多捞两刀肉吃。

这山鬼庙灵不灵呢？目前还没人看得出来，本来建成还不到一个月，别人是新开的茅坑三天热，他们这茅坑也就热了一天。其余的时间都在聊天打屁斗蛐蛐。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大家伙才彻底把这山鬼当成了个范阳县的守护神。不，应该说是一个邪门的守护神。

那时过了惊蛰未到春分，天雷滚动，公冶寂无站在树梢看着那云中滚动的雷，他掐指一算，叹了口气，直到今日必有妖邪要毁于这天雷之下。

果然，过了几天就传来幽州城里一个举人老爷的长子被雷劈死了。同时一道被雷劈死的，还有那举人的长媳。

本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谁曾想，那被雷劈死的夫妻两还没下葬，就有个人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山鬼庙，哭着抱着安老头的裙摆哭个不停。

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碰撞出了火花。原来是那男人偶然得到山鬼娘娘的指点，要他近期不要出门，否则便有杀身之祸。

那日原本他要兄长出门收租，遇上下雨又记起那山鬼庙中得到的启示，便也就没出门。他兄嫂见状便只能自己钱去收租，路上就被雷给劈死了。

具体细节公冶寂无和妺女没去打听，反正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传出了那一对夫妻养小鬼害人的传闻，总之事情到了最后，山鬼庙的香火居然旺了起来。

再到后来，天气暖了起来，春日到，庄户人家开始忙碌，火炕也熄了火。可无垢汤的生意却还算得上火爆，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已经把泡个澡当成了消遣，远近的孩子们和公冶寂无学了一天的拳，累了也在池子里撒个欢。

妺女拖着公冶寂无去置办了几身新衣，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样子。

回到家里的时候，无垢汤的管事来报，说王乐梅被隔壁老王头抓回去了，妺女叹了口气，心想这天还是来了。

王乐华知道自己妹妹被带走之后也急得来找妺女，他们姐妹俩早上负责带孩子和天香识字，下午的时候就会在无垢汤里帮工，这两个月来见了不少世面。

这其中，他们的父亲知道自己一双儿女做了妺女的奴婢也不是没有扎肺管子过，也来妺女这儿阴阳怪气过几句，还没等主人发话，旁边的客人就都不乐意了。

“老王，瞧你都六十几的人了，若是你那老婆回来，你还使唤得动吗？”说着话的是个糙汉子，却没说‘干’这个字，用的是‘使唤’。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这骂人可是不带脏字啊，只有丫鬟才是使唤的，而且他那老婆是典出去的，当初被人拖走的时候嚎得整条街都知道了，如果再回来他不嫌弃，别人都替他臊得慌。

这句话本以为就是个骂人的，可是有心者是听得出另一层意思的：典当出去的老婆还能赎回，可是卖出去的女儿可就是别人的奴婢了，他这个当爹的，是管不着的。

往日，王老头也只敢在无垢汤门口转悠，想找机会和女儿搭上两句话，这次，他却是直接把小女儿带了回去，这，就触了妺女的逆鳞了。

公冶寂无今日闲来无事出门给人看阴宅风水去了，妺女看着急得满脸通红的王乐华，说：“乐华，你去洗把脸，等会儿与我去王家，你今年也十岁了，有些事是要撑得起门面，切记，不可露怯。”

王乐华抹了把泪，跑去水缸那囫囵洗了把脸，就见天香取了件洗丝棉的斗篷给妺女披上。今日妺女一身紫衣，配的碧青的下裙，头上簪了一朵天宫粉的通草花，眉边画了一朵白海棠，端的是一身的温柔华贵。

王家，这个王家姐妹从小的噩梦。王乐华走到王家路口的时候手都止不住的发抖，天香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稳定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世上是很难有无缘无故的‘好’的，

谁都不是圣母菩萨，没事就教化普度世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总是喜欢在B身上找A的影子，遗憾要弥补，歉疚要填满

嘉卉恐怕是叶冰裳一辈子的痛，私以为嘉卉死的那一刻，叶冰裳心里唯一的善良，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