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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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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寒潭弯下身,小墨跟在旁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个妇人整个瘫软在地上,腿边还钻出来一个女孩,咿咿呀呀地跟着老人一起号哭。

旁边走出来一个体格强壮的男子,不耐烦地朝他们挥手,想把担架抬走。

宋柏身边一个手里提着铁锹的小伙子啧了一声:“要我说,哭个什么劲儿,沈先生都说了能救了。”

宋柏微微一偏头,把目光投向他:“你说,这伤势沈寒潭能救?”

“能嘞,当然能,”小伙子笃定地点点头,“沈先生医术可好了。”

唐拾眯眼看去,倒在血泊里的人没了半边身子,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哪怕放在现代也未必能就回来,哪怕救活了恐怕也是个终身残废。

小伙子别过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警惕道:“你们是外面来的人?”

“是,在山里迷了路,”宋柏点头道,他清楚这时候说谎没有好处,解释了一句,“是你们沈先生带过来的。”

小伙子目光本来充满了戒备,一听沈寒潭的名号,又迷茫起来:“……沈先生带回来的人啊?”

唐拾看着这场面,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沈寒潭在这村里地位好像挺高的。

草医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职业,哪怕民国成立后观念有所改变,在贫困落后的农村仍旧如此,但火光中村民们看沈寒潭的目光都是透着尊敬甚至狂热的,显得分外诡异。

“那边上躺的是哪位?”宋柏趁机问道。

“那个啊,”小伙子指了指前面,“住村口那个王婆的儿子,她大儿子前几年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出事故死了,连个囫囵尸体都没带回来,这是三儿子,还好路上还有口气,否则也麻烦。”

问题已经缓缓切入了重点,宋柏不动声色地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什么生意?”

唐拾紧紧盯着前面混乱的状况,耳朵却留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伙子刚刚要张嘴,前面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带着满身汗水和灰尘,不知道跋涉几天几夜的村里男丁们纷纷往寺庙门外涌去。

小伙子忽然醒悟过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沈先生没告诉你们呐?噶不成,我也不能说。得回去了,沈先生治病的时候不让人看嘞。”

他抄起手里的铁锹,三两步伐跟上了大部队。

宋柏还想再上去问,唐拾攥着他的手掌,示意他别动。

天色很黑,再加上人群混乱他们才没有被发现,此时若是贸然走出去,万一被火光招到脸,两个外乡人会有什么下场还不一定。

众人把担架抬到了屋里,声势浩大地来又声势浩大地走了,留下一地狼藉的脚印,寺院里重新变得鸦雀无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下面村里燃着灯火。

唐拾眼见着担架被抬进了供着观音像的房间,不用他多提醒,宋柏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地窖的构造,按住唐拾的肩膀道:“你在原地,我去。”

待了近半个月,寺庙内的构造他们已经很熟悉,然而没等他迈出几步,转角处忽然冒出了一张脸。

小墨举着火把站在一边,火把的光把他半边脸映衬橘红色,另外半边在夜色里呈现出不太自然的苍白和疲惫,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二位出来做什么?”小墨静静道。

宋柏沉吟了一会儿道:“你猜?”

唐拾并不相信小墨是意外走到这里来的,主动上前面道:“我们听到外面吵,所以出来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小墨没看他,牢牢盯着刚才想前往观音像方向的宋柏,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戒备:“没什么大事,先生让我带话,请二位别乱走,还是早些休息为妙。”

宋柏微笑着应了下来。

小墨目送着他们回房,步履匆匆地回到原处。

宋柏关上房门,轻轻啧了一声,终于感觉事情有些棘手,幻境提供的线索实在是太少,如果此刻没法探听出村民到底在做些什么,恐怕很难推演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一转头就看见唐拾坐在床边,眼神戏谑地看着他受挫。

“我说唐大师,”宋柏摸了摸下巴,“你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专业人士没办法了?”唐拾扬起下巴道。

“哎,”宋柏卷起袖子,坐到他边上,“专业人士就没有失手的时候吗?”

唐拾斜了他一眼:“你另一半窃声符呢?”

宋柏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你把上次我扔你身上那张窃听符……留在地窖里了?”

是的,那张饱经摧残的符被他留到了现在,唐拾点点头,准确地说,他贴在了靠近请神台的黑暗角落里,他当时能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应该说是非常聪明了。

宋柏神色却有些异样:“……那张窃声符你一直留到现在?”

唐拾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各种解释在脑子里轮番滚了一遍,最后冷漠地吐出一个字:“贵。”

他舍不得扔。

有市无价,一张上万呢。

宋柏看着他,最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施施然从背包里翻出了剩下半张符咒。

金黄的符咒在黑暗中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随后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毕竟他不能把符贴个遍,声音收得相当不清楚,还夹杂着地窖中的回声,只能隐约听出来是两个人在争吵。

两人没有点灯,面对面坐在床边,屏息凝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唐拾辨别出其中一个声音是属于沈寒潭的,另一个声音……似乎属于小墨。

小墨一直同沈寒潭一起生活在寺庙当中,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应当是知道那个地窖存在的。

大约是知道地窖里不可能来人,两人争执得格外激烈。

这是唐拾听到这对师徒的第二次争吵。

唐拾一直有些奇怪,明明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关系,依照他的观察来看,小墨对沈寒潭却并没有多少敬重的意味,整天冷着一张脸,师徒间仿佛没有半点温情。

但要说两人关系不好,叫小墨的少年却整日默默尾随着沈寒潭,几乎是寸步不离。

着实有些古怪。

寂静的室内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竟然有人将请神台上的物品都拂到了地上。

小墨又气又恼的声音传进来:“——你还想这样到什么时候?”

沈寒潭的声音微弱,却很坚定:“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小墨重复道,“他们本来就该死!他们早已经死了!”

听墙角的两人均是一愣——怎么回事,什么叫本来就该死?

宋柏想问什么,唐拾按住他的手示意噤声。

地下室一片沉寂,忽然小墨又开口了,他声音有些颤抖,怒气之下似乎又透着一丝卑微的恳切:“沈寒潭……”

他竟然直接叫了沈寒潭的名字。

“我们走吧。“他说,“城里和打仗的地方去不了,我们去哪里都行,随便找一个村子,或者哪个破庙,我可以干活,我们离开这里……”

沈寒潭低低叹了一声。

窃声符传过来的声音很杂乱,唯独这一声叹息格外清楚。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唐拾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了,才听到小墨说:“……你还剩多久?”

唐拾没听明白这个问题,然而沈寒潭却没再作出回复,窃声符上微弱的金光消失了,且接连几个小时都没再亮起来。

寺院的斋堂在大殿侧面,照例是清淡的咸菜馒头,木制桌椅边边角角早就被磨花了,沈寒潭却没有来,斋堂里只坐了小墨。

“小墨,”宋柏上前打了个招呼,在周围看了一圈,“你师傅呢?”

小墨看了他一眼,冷漠道:“师傅昨晚在治伤病患,还在休息。”

唐拾注意到他脸色很差,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昨晚那场争执让他身心俱疲,神色紧绷,似乎在思索他们要是问起谁受伤了该怎么答。

门口忽然有人敲,小墨皱着眉毛上前面开门:“谁……”

唐拾惊讶地看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两只羊角辫,有些灰头土脸的,提着一只篮子跌跌撞撞地摔进了门里,小墨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小姑娘的胸口。

小姑娘眼睛一亮,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了小墨,手里的东西似乎很重,把她的身子坠得往下沉了沉。

“黄小四?你怎么来了?”小墨低声说,接过那一篮东西,发现是一篮土鸡蛋。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笨拙地说:“姆妈让我……送这个过来,给沈哥哥,还有小墨哥哥。”

唐拾第一次看到少年硬朗的眉眼软和下来:“你哥不是早上就回去了吗,给你姆妈说,我跟沈哥哥不用吃这个。”

小姑娘拼命摇着头,把篮子往他怀里塞,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小墨无奈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接过篮子。

宋柏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弯下身,问道:“这位小姑娘是哪家的?”

小墨看向他,目光恢复成了原来的冷漠:“同你们没有干系,别问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黄小四扒住吃饭的长凳子,好奇地用手抓着唐拾的衣摆,唐拾眼神不明地看了她仿佛在土里过了一遭的小脏手,倒是没有挣脱。

小墨道,那语气倒像是唐拾下一秒就会害她:“快下来!”

黄小四不为所动,突然伸出小小的手掌揪住唐拾的脸,大声宣布:“哥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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