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许被噎住，他意识到——方予琛确实没明确提过他们认识。

换言之，他们认识吗？于戚许而言，这个‘认识’并不好界定，算不打不相识？

想了又想，想不明白。

管他呢，无论他们之前有什么恩怨，算不算认识，等他退队，那就是没关系。

这么想完，戚许又开始烦。

奶奶跟贺老是旧识，现在又有了方予琛这层关系，按他奶奶那个脾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跟贺老打听几句方予琛在学校的近况，万一到时候贺老把他退队的事跟奶奶说了......

其实，奶奶知道无妨。

戚许只是不想让奶奶知道他为什么要退队。

戚许打了十几年球，大大小小不知道伤过多少次。小时候最严重的一次，眼睛差点儿被人捅瞎了，当时奶奶心疼的痛风都犯了。自那之后，戚许受伤就不敢再让奶奶知道。

可事实上，戚许每次受伤奶奶都知道。尽管如此，奶奶也不曾说过一句让戚许放弃篮球的话，只默默支持着。老人家知道孙子喜欢，喜欢的事做了开心，那就坚持下去。

而如今......

前方拥堵，戚许握紧方向盘，撇头看向窗外——而如今他坚持不下去了，不想让奶奶看见他不争气的狼狈样子。

可方予琛现在是他们校队的外教，这个人阴险狡诈，肯定看出了奶奶的想法。说不定哪天就会为了报复他，跟奶奶揭穿他已经退队的事，到时候该怎么跟奶奶解释呢？

额？

戚许大脑神经抽了抽，他为什么会觉得方予琛会报复他？

报复这个词很微妙。

方予琛安静坐旁边，宛若透明人。

前方似出了事故，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突然，方予琛电话铃声响起。

还没等戚许回神，他已经先摁断了。

电话铃声又响。

方予琛二次摁掉。

第三次响起。

方予琛继续摁掉。

直到铃声第四次响起，戚许受不了了。

他明显不爽道：“你要接就接，不接就关机，吵死了。”

方予琛平静嗯了声，竟然真低头把手机关机了。

戚许看着他这通流畅操作，有点懵。什么意思？机密电话不能让人听？

不是，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他正烦着，方予琛突然在旁边开口：“不是什么重要电话。”

戚许：“？”

姓方的这是在解释？他看着方予琛：“跟我说这个干嘛？”

方予琛也看着他：“在你车里，怕你嫌烦。”

戚许郁闷，怕我烦第一次响起时你就该直接关机啊。

不对不对。

这个姓方的怎么可能是通情达理的人？而且，车里就他们两人，你通情达理给谁看呢？

十分钟后，道路通畅。

戚许很快把车开下高架，眼瞅着快到小区门口，方予琛突然开口。

他说：“小队长，你其实不用对我有那么大敌意。”

干嘛突然说这个？戚许快速扭头看他一眼，嘴硬道：“我没有。”

方予琛很轻地笑了声，“那就好。”

戚许没想到他会直接就应了，纠结了几秒，别扭问：“你哪儿看出我对你有敌意了？”

方予琛刚说话时一直目视前方，听到这儿突然侧过脸，看着戚许好一会儿没说话。

戚许察觉到身边的异样气氛，莫名心虚。他怔怔地握着反向盘，嘴巴开阖了好几次，最终吐出一句：“你别这么看我啊，等下撞车可是你全责。”

方予琛笑。

戚许瞪他：“笑屁。”

五分钟后，戚许把车停在小区门口。

方予琛解开安全带，“谢谢小队长送我。”

戚许冷哼了声。

赶在方予琛下车前，他叫住人：“方予琛。”

这还是方予琛第一次从戚许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保持着下车的姿势扭头看戚许。

小朋友脸部肌肉虽还绷着，表情却比方才柔和了些，一双狗狗眼亮晶晶的盯着方予琛。

戚许停顿了几秒，说：“我退校队的事，你别告诉我奶奶。”

方予琛没料到他要说这个，重新回来坐好，问：“为什么？”

“奶奶年纪大了，我不想她为我担——”

“我是问，为什么想退校队。”方予琛打断戚许，问得直接。

“......”戚许错开视线，犹豫几秒，“没有为什么。”

“真不喜欢篮球了，”方予琛说，“还是感觉自己受伤康复后力不从心？”

方予琛的话一针见血，戚许感觉心都被扎疼了。

他原只是抱着侥幸心理想提醒方予琛一句，没想到对方会继续深究。

为什么想退队？

这个问题他只最初想过一次，没有结果，他就放弃了。后来在队里插科打诨了几个月，如今这个想法已经从最初的萌芽，越来越强烈。

或许，他就是不喜欢篮球了。

不想打了，打够了，厌烦了。

他讨厌任何人问他这个问题，可刚刚方予琛问完他却没控制住去思考原因。可能是对方态度太强势，看向他时的目光里，有一股逼着他不得不思考的压迫感。

方予琛：“不知道？”

戚许闷声不答。

方予琛：“明天训练别迟到。”

他拉开车门，下车前说：“等哪天你能给我一个能说服你自己的理由了，我会帮你和秦教练说退队的事。”

*

方予琛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重新开机。

数十个未接电话瞬间挤进来，还有铺满屏幕的信息。

是他队里助教里奇思打来的。

他粗略看了遍信息，还好不是急事。

等他看完信息，还没来得及把电话重新拨回去，对方已经先打来了。

里奇思：“天哪方，你终于接电话了，我以为你回国后就被绑架了呢。”

方予琛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又加了不少冰块。

他说：“没有，刚在一个小朋友车上，不方便接电话。”

里奇思：“小朋友？什么小朋友？”

方予琛：“没什么，这边学校校队的队员。”

“哦~~~”里奇思把调子拉得很长，“又一位小朋友哦。”

里奇思是两年前跟方予琛从麦迪堡一起来麒麟队的，两人相熟甚久，是很好的朋友。方予琛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不想深聊，聊会正题道：“夏季赛的战术安排出来了？”

里奇思不是八卦的人，正经起来，“是啊，下周三打第一场。威尔逊让我问你回来么？”

威尔逊是麒麟队主教练，方予琛说：“不了。我看了战术安排，很适合夏季赛给二队球员练兵用。”

NBA夏季联赛，是休赛期内，一般是各支球队用来尝试新阵容和练年轻队员的比赛。参加夏季赛的选手包含大量新秀和二级生（二队），还有一些未签约在考察期的自由球员。

麒麟队在总决赛第七场伤了主力，目前医生给出的康复时间不理想，市场面也没有实力和价格都合适的可交易球员。管理层认为，夏季赛他们不仅要尝试新阵容，更需挖掘新人。

麒麟队管理层原本是希望方予琛带队参加夏季赛，他眼光好，战术变换多，却没想到总决赛刚结束他就接受了国内大学外教的邀请。与他们而言，训练大学生是件毫无意义的事。

管理层不理解方予琛的决定，相识数年的里奇思也看不懂。

聊完正事儿，里奇思似无意间随口一提：“方，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接受那位老校长的邀请？我记得他前两次找你，你不是拒绝了么。”

早在季后赛期间，贺老就曾托人找过方予琛，方予琛那会儿明确拒绝了。他初到NBA，很多事还无法得心应手。再后来，半决赛麒麟队4-0进入总决赛，贺老亲自飞来拜访。

贺老只字没提那些他们学校要夺冠军的宏达目标，只语重心长地说：“这群孩子去年留了遗憾，我不想他们带着这个遗憾毕业。”

方予琛看了贺老提到的那场有遗憾的比赛，明白了老人家语气里的沉重是为何。

贺老给方予琛指视频中那个跳最高速度最快的年轻人，很骄傲地说：“这个小子叫戚许，是我们夜影队的队长，是不是打的很好。”

方予琛点头，贺老继续说：“可惜伤了，这场比赛里伤了脚踝。”

当时的戚许还没弄爆炸紫色离子烫，黑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看起来又乖又狂。

方予琛看着视频里的嚣张小朋友，将视频条拉到戚许受伤的位置。

视频中，戚许的脚踝已经肿成馒头，他撑着身体还是把球运进了篮筐。伤脚落地时，他眉心狠狠皱起来，汗瞬间被逼了出来，他却倔强地不肯接受队友的搀扶，定定地站在那里。

直到结束哨声响起，戚许才一瘸一拐地从球员通道退场，背影写满了不甘。

贺老说他康复归队后就像变了个人，不训练不上场，如今竟然还提出退校队。

方予琛听到这话时，脸上没惊讶，更没惋惜，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意料之中。

那次见面后，方予琛答应贺老会考虑。

再后来，麒麟队球员在总决赛第七场也被垫脚伤了脚踝，方予琛才明确给出可以的答复。

方予琛指尖有节奏地轻敲杯壁，片刻后，他开口道：“简当年决定放弃篮球前说我根本不懂他，他说，“现在并不是我放弃了篮球，而是篮球放弃了我。”那时，我单纯的以为是他懦弱，是他没勇气挑战伤病。我嘲笑了他，我骂他是懦夫，那时的我真的很糟糕。”

里奇思：“方——”

方予琛自顾道：“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简。”

作者有话要说：夏季赛正常是七月初开始，两周左右就结束了哈，这里时间私设了，勿探究，勿探究，勿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