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就视频那些了，我没想到宋暖会跑下来追我，而我歇斯底里得不像我自己，依旧冲她口不择言—你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你是否从未想要公开我的存在，哪怕一秒？”

“她说，陆途苏，一生实在是太长了，我只想过好当下。至于公开，你等等我好吗？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陆途苏尽量平和地说，视线全程都落在窗外，外面的世界笼罩在暮色之下，微风阵阵，陆途苏用力皱了皱鼻子，流动的空气里仿佛还有盛夏残留的暑气，皎洁的圆月悬浮于海上，天怎么就黑了呢。

她忽然侧身平视着隋辩，眼中却全是虚无。

“阿隋，你说她是没想过未来的事情，还是没想过未来里有我？自私的究竟是她还是我？其实宋暖是个不错的恋爱对象，是我太贪心了，总觉得她好像永远在纵容我，可我永远无法真正走到她身边去。我有错在先，利用多年来倾注在她身上的情感，单方面的，理所应当的，把她的未来和我的绑在一起。”

隋辩不假思索道：“在人与人的关系里，主动反省自己是个很好的优点，但过于自省不仅得不偿失，还会活得很累。你没有错，更不是自私。只能说就目前而言，你和宋暖对当下的安排以及未来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很多人认为，不同频道的伴侣，倘若不能调整步伐的话，很难再进一步走下去。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尽管我没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经验，但我确信，单凭爱是解决不了爱情本身引发的麻烦的。”

“我明白，所以我没有进行无效的沟通。我告诉她——你说的对，我们根本不合适。我和她都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就算各退一步，也找不到适合两个人相处的方式。与其继续消耗下去，不如体面分开，及时止损，还能留到一些美好回忆不是吗？”

隋辩很想说不是的，但她清楚自己给不了什么好的建议，所以选择沉默。也许就现下而言，让她们各自冷静一段时间也好。

“就这样，我幻想中的美妙夜晚最终变成了一场两败俱伤的不欢而散。”陆途苏颓唐地笑，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出来果然好多了，多愁善感的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隋辩五指伸缩了好几次才轻轻拍了拍陆途苏的肩膀，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到陆途苏，她忽然发疯似的冲月亮大喊：“借你吉言，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再回眸刚好撞见隋辩动唇，“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陆途苏连忙捂住耳朵：“不该说的就别说了，不想听。”

“我是想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给自己留了转圜的余地。”

“你的直觉弯了，不是很准确。”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

陆途苏撑着红彤彤的肿眼泡翻了个很到位的白眼，沉了一会儿，妥协道：“好吧我承认，你的直觉很准。所以，英明神武的隋老师，请问你从哪里看出来我留了转圜的余地？”

“我们学校心理学专业的崔庆龙老师说过一段话，说如果一段关系因为很小的事情破裂，那说明它要么已经死亡很久了，要么是从未开始。另一方面，如果关系的基质还在，哪怕说了分手，它也不会真的导向分离。很多时候言语并不能代表人的核心意图，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提分手不是想真正离开她。只是在借助宋暖对分离的恐惧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难过？”

“被你说得我头更大了。哪怕说了分手，也不会导致分离？那怎么样才会分离？”

“崔庆龙老师的观点是，真正的破裂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核心位置的离开，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情感区域对另一个人关闭，并且留下的位置越来越少。这往往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它是一个人看起来还留在原地，却在心理上不断撤离的动作。这是一个连续的微观过程——是那些高频稳定的欲言又止、生理抗拒、不耐烦、暴躁、厌倦、无感、分享热情的丧失、重现浮现的孤独感和欲望，甚至是两个人默契的共同回避。所以当人们只关注宏观事件时（譬如忠诚、出轨、背叛），很可能有一只振翼的蝴蝶蛰伏在关系中彼此不能看见和不愿触碰的地方，酝酿着宏观分离的发生要素。”

陆途苏若有所思许久：“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隋辩感觉自己在浪费口水，也不再多说，丢下一句，“有空来我们学校听崔庆龙老师的讲座。”

“忙完这阵子再说吧。手头上还有个案子。想听八卦吗？没想到95后小花旦叶紫檀早就隐婚生子了，男方是大她20岁的房产巨鳄，现在要离…”

隋辩没想到陆途苏的话题会转得这么快，自顾不暇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八卦，轻快的语调仿佛刚失恋的人不是她。

可这未必不是好事。而且隋辩十分清楚，比起一直沉浸在悲伤里，陆途苏更愿意营造一种轻松的假象。

“打住，陆律师，你的职业道德呢？”

“谢谢，在你面前我不需要道德。”

“你没有道德不要紧，可我没有时间，不认识椰子糖。对明星的私生活更不感兴趣。”

“什么椰子糖，说得我都想吃甜的了。”

陆途苏说着说着就移步到客厅边翻箱倒柜找糖吃，快速将叶紫檀的话题抛之脑后，末了还来了一句：“哎，我的命好苦啊。需要给生活加点甜。”

隋辩有些莫名：“怎么又开始伤心了？”

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能把一个正常的，外向的，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人，变得这么既神经又脆弱。

“因为，伤心总是难免的，我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温存～”

隋辩。。。

知道隋辩不爱吃甜，陆途苏独享了大白兔奶糖，等味觉感受到甜意时，她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些，也许过段时间，就可以翻篇了吧？

“你杭城的事情都忙完了吗？若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我会寝食难安的。”

隋辩在临大法学院任职，上课的时间不多，经常出差，这周是杭城电视台邀请她过去做一个关于未成年人犯罪的专访。

“我像是那么没有职业素养的人吗？放心吧，你没有那么重要。”

需要露脸的工作的确完成，至于剩下的回去加班发邮件就是了。

“这可是我们阿隋的电视首秀啊…，什么时候播？”

“再快也要到下个月了，而且是晚间档，我记得好像是12点开播。”

“为你熬次夜又如何？人家是心甘情愿的。”

“你少来。”

被隋辩的眼神警告了一下，陆途苏把矫揉造作收了回去，露出轻松的笑意，“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是真的羡慕你，孑然一身，自由洒脱，好像没有什么能困住你。”

隋辩点了点头，无比赞同。

“现在的生活很适合我，我对自己的状态也很满意，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无聊。”

“能不无聊吗？”陆途苏说：“你就跟一台装了永动发条的精密机器似的，虽然当了老师后是有了点人情味了哈。可是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你拒绝工作外的社交，高中同学聚会不去，大学同学聚会不去，新同事喊你唱歌喝酒也不去，老同学新同事约你你都推掉，不认识新朋友，日子怎么会有盼头呢？”

隋辩认真道：“因为我觉得很无聊。”

陆途苏：“我知道你很无聊，所以才说让你去交新朋友嘛。”

“我是说高中同学，大学同学。新同事，他们很无聊。”

有些人是自顾不暇所以无情无义，隋辩是实打实觉得人类太无聊了。

陆途苏双手一摊：“那你告诉我，谁不无聊？你这狗脾气还真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隋辩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不屑一顾地笑：“小时候？小时候我们不认识，别乱套近乎。”

“就你12岁的时候啊。你不记得了？”

12岁怎么能算小时候？隋辩面不改色地否认：“不记得了。”

陆途苏挤眉弄眼地笑：“不记得了，耳朵却红了？”

隋辩咬牙切齿：“适可而止，你最好不要有需要用到我的时候！”

难得看到隋辩表情这么丰富的时候，陆途苏爽了：“哎，可是姐姐我都记得呢，你小时候可欠扁了。”

陆途苏自认能混到今天这份上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除了从那对无良父母身上遗传到的美貌让她享尽注视之外，更重要的是她这聪明的小脑瓜子打小就聪明，从学前班升到市重点初中成绩就没跌出过年级前三。连她那人品极差的爹都因为这个，对她关爱有加，当然了关爱的方式就是给钱。毫无新意但陆途苏很满意，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人快乐啊，且她早就习惯爹不疼妈不爱的生活了，不健全的家庭算什么苦难？这是常态啊！半点影响不到她人生的荣光。

能影响到她人生的荣光的是什么呢？

是杀千刀的隋辩。

陆途苏依稀记得在高中入学看见成绩栏上第一名的分数时，自己的心理活动。

他大爷的这隋辩是男是女的，是人还是做题机器啊？考的和我是同一份试卷吗？走后门了吧？

稍加打听便知晓，毕竟上千个高一新生里可能也只有中考结束就飞去国外放飞自我的陆途苏不知道隋辩性别女，本市中考状元，最令人窒息的是她才12岁。

陆途苏大为震惊，自己小学也跳了一级，没想到这位冤家比她还小两岁。

最后自诩神童的陆途苏哭着用刚上市的诺基亚给和小奶狗在西班牙鬼混的妈发了短信：妈妈，这世界要变天了。

说真的，陆途苏的成长过程中没吃过什么苦。但她依然觉得自己命苦，还是老天爷的重点整蛊对象，明明学校不仅有一个尖子生班，为什么她就那么倒霉，恰巧和隋辩同班，还是他大爷的同桌。

整整三年，她有无数个感觉到智商被隋辩碾压的时刻。

不过幸好她越挫越勇，茁壮成长，这样想来，能有今天的成就，隋辩也功不可没。

陆途苏揉了揉大白兔奶糖的糖纸：“呵，幸好我生而为人很善良，不和你计较。”

隋辩一本正经：“谢谢你不和我计较。”

陆途苏：“毕竟我那时迷上了三国演义，醍醐灌顶，说出既生瑜何生亮的人没有好下场。”

隋辩：“你还挺会以史为鉴。”

陆途苏：“少来拐着弯损我。话说回来啊，咱两后来不是情投意合，关系变好了吗？”

隋辩：“情投意合？”

陆途苏：“志同道合志同道合，你这人吧从小就面冷心热，虽然不爱搭理人，但其实很热心，你还记得你给我讲了多少题不，脑袋聪明得跟电脑似的，所以你高三的时候放弃研究所抛出的橄榄枝，我特想不明白。”

陆途苏认为隋辩这怪物天才不去搞科研是国家的损失，没想到这人却说要报考法学院。她千百次恨铁不成钢地劝告隋辩，深怕她年纪尚浅，一意孤行，错失良机。

“当时你用一句话说服了我，你还记得吗？”

“我觉得做律师也很不错，可以帮助一些没能力自救的人。”

“是。那你现在怎么不愿意当律师了？”

15岁上顶尖大学的天才少女，象牙塔里的风云人物。20岁硕士毕业。在国内待了不到半年，便去国外深造，26岁带着无比光鲜的履历回国，好多人拭目以待她的表现，谁能想到当大学老师去了。当然了，当老师也很好，言传身教，授业解惑，让更多人去帮助别人。

“因为后来我发现，有些事情只能靠自救。”

难测的情绪在隋辩心中一闪而过，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往事，这个话题不能再往下讲了。

隋辩点到为止，“你的心情看起来好很多了，我也该回家了。”

她的脚步很快，这人今天真是一反常态，来去自如。陆途苏只能朝着她的背影喊：“你在你们小区帮我物色下有没有新房子。我要搬家！”

隋辩回头，突然正色道：“怎么啦，这房子不是挺好的吗？”

陆途苏急得直跺脚：“别逼我求你！”

隋辩不觉微笑：“什么时候搬？”

陆途苏立马回应：“越快越好。”

隋辩：“嗯，等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