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曲鸣来叙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一定会说：早知如此，我出门之前一定会看黄历。

那人的身影在一束光下摇摇欲坠，曲鸣的第一反应是几步跳下来，电光火石间将手掌卡进她脑部和台阶中间，双重夹击时曲鸣痛得闷哼一声。

曲鸣用手臂圈住这位大冷天浑身冒汗的女士，检查着她的生命体征。大概率是低血糖加体力不支引发的晕倒，至于脚踝上的伤势外部只能看出肿成一个小山包，是否伤到筋骨要拍片才知道。

曲鸣好不容易良知未泯一次，打了急救电话竟然占线，她忍住骂娘的冲动，地上反盖住的手机还时不时传来烦人的声音。

【你找我有事吗？】

【为什么不说话？喝醉了吗？】

【没事的话我挂了，下次不要再打了。】

曲鸣莫名不爽，她很讨厌没有礼貌的人。抽出手抓起手机，不耐烦道：“手机的主人现在晕倒了，如果你要和她吵架的话改日再打过来。”

没想到方才冷言冷语的女人声音陡然急促了起来。

【你们现在在哪里？】

“干你屁事啊这位小姐，我想我没有权力替别人做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曲鸣说完不客气的话，果断按断电话，伤者的手机电量岌岌可危，曲鸣物尽其用用它拨打了急救电话依旧占线，ok不过是再一次对这个社会感到失望罢了，她咬了咬牙打横抱起这位身高170往上的女性，尽量不让她的脚踝受到二次伤害，直送到最近的临大附属医院。

因为患者彻底晕了过去，一到医院被医护人员推去做了各种脑部检查甚至还吸了一会儿氧。紧接着处理脚踝的伤势加拍片，最后送进单人病房输液，兵荒马乱的一个小时也过去了。

曲鸣拿着缴费单站在病房门口心里想的是：今天黄历上应该写了不宜出门。

但古人有云送佛送到西，曲鸣忽而联想到上文：“姐姐原是为救安公子而来,如今自然送佛送到西天.” 起了一身疙瘩。这种俗套的桥段属实不合适发生在她和躺在病床上的那位女士身上，当然会造成这样的局面除了怪身体素质差得要命的病人更得怪她自己好管闲事。

算了，进去看看吧，等她醒了再走。再说了快12点了，电视节目快开始了。

曲鸣进屋没发出任何声响，若是有第三个人在场恐怕会以为她练就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踏雪无痕。

曲鸣仔细瞧了眼病床上了的人，脸上的妆早就被汗水浸湿脱了一半，可一点也没影响到她五官的美感，曲鸣词汇量有限只能想到肤白貌美之类的形容词，通俗来说就是比生活中见过的人都好看。反差的点在于她的容貌是柔中带刚具有攻击性的，此刻穿着病号服倒显得有点可怜。不过这都不是曲鸣这个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该关心的事情了。

11点50分，曲鸣拿过电视机遥控器懒散地坐在陪护椅上，按开电源火速调到静音状态。下一个画面跳出来的时候曲鸣瞳孔即刻放大，身子瞬间绷直。

滑天下之大稽——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一打开电视机就会看到自己抱着一个女人冲进医院的场景？谁能告诉她那蓝底红字写的是什么东西？

【10.31日晚知名女星宋暖紧急入院！同去亲友担忧至急，宋暖危在旦夕！】

拜托她只是在终于把这个叫宋暖的女明星放到急救推车上，甩了甩自己发酸的手臂，表情有点扭曲而已，怎么就担忧至急了？

宋暖仅仅是体力不支晕倒再加脚踝骨裂连石膏都不用打怎么就危在旦夕了？

曲鸣咬牙切齿，很好，这个娱乐至上的世界彻底没救了。

宋暖先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才缓缓睁开眼睛，白色光晕盘旋在上空迫使她眼皮合了回去，挣扎几次才习惯了刺眼的光亮，半空中的吊瓶正往自己的身体里输送液体。

进医院了，宋暖后知后觉。

来不及思索太多，她的目光被一个人的背影吸引，蓬松的黑色卷发慵懒地挂在脑后，长度还未及肩，白得发光的手臂让宋暖回想起来她是谁。

“曲鸣。”

“宋小姐，你醒了。”

曲鸣回头说了一句话又快速转回去，宋暖在这缝隙中看到了电视屏幕上的主角，竟是隋辩。

“我睡了多久了？”

“晚点再说，我在看电视。”

宋暖同意，估计三言两语说不清，再瞅曲鸣那认真劲莫非是隋辩的学生？早前听陆途苏说起，隋辩在学校里人气很高。

“你可以把声音调大一些，一起看。”

“好的。”

曲鸣把凳子移到病床旁边，不挡住她的视线，“需要给你垫一个靠枕么？”

“好的谢谢。”

宋暖抬起眼皮集中注意力，屏幕里的隋辩一丝不苟正坐在被演播台挡住的凳子上，上半身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无领衬衫，一条简单的铂金项链露出骨感明显的锁骨上。黑发盘起固定在脑后，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不容忽视的自信和优雅。

隋辩有一张就算微笑着也让人感受不到和煦的脸，不说拒人于千里，百米是有的。下巴上一颗小痣看似突兀，实则是增添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味道。

漫不经心的冷淡是宋暖对她特有的印象。

主持人：不知不觉到了该结束的时刻，我看场内观众们都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听隋老师讲话你们是不是受益匪浅啊？

场内观众：是！

主持人：很感谢隋老师远道而来做客我们的今日普法特别节目，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是场外观众投票选的，有点犀利。

屏幕上的隋辩笑了笑，来者不拒，不惧任何：请讲。

主持人：那隋老师请接招。网友“孰是孰非”提问—

2010年，阳城一名13岁的少年杀害三名亲人，其中有两个孩子。杀完人之后，他甚至抢走了死者身上的手机和钱财，用来出去玩。2012年，甘泉市一名7岁女童被悬挂在树杈上死亡，罪犯是一个9岁男童。他不仅在故意杀人后将死者尸体倒挂意图造成死者上吊自杀的假象，而且还用手猥亵了死者。2013年，连城一个13岁少年残忍杀害一个10岁女孩后因为不到法定刑事责任年龄不予追责刑事责任。2014年，北安市一个11岁男童用诱骗的方式把同村6岁男童带到家中加害致死，然后藏尸15天。由于被害人和作案人均系未成年人，案件相关信息没有公开。近年来多起少年犯杀人事件引发社会轩然大波，民众反应激烈，更有言论直指废除保护少年杀人犯的相关条例。

请问隋老师是怎么看待的呢？”

隋辩：果真很犀利。

首先我认为，只要犯罪，不论是谁都该得到相应的惩罚。如果不知道法律的可怕，是不会知道伤害别人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不是所有少年都值得被保护，家庭教育的缺失，父母家人的失责是原因之一，人性多面性也是原因之一，不可否认一部分人本性阴暗，这与年龄无关。更何况，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接受了不痛不痒的惩罚之后，依旧会再犯。很多人会说，这样的他们，凭什么能如此轻易因为年龄的理由被谅解？如果人人都带着恻隐和包容之心来看待少年杀人犯，会在不知不觉中助纣为虐，有计划地作恶，然后抠法律漏洞让自己逃过制裁，当他们占了年龄的便宜得到了宽大处理之后，下次就很有可能会再犯再错。因为他们觉得，法律无法保护每个受害者。只要自己能钻空子，法律也是一个很好糊弄的东西。犯了错，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但前提是能够改过自新，接受应得的惩罚后再重新做人。至于应得的惩罚是什么？立法机关可能要多费点心思了。

“另一方面我认为，法律确实无法保护每个受害者。有些少年杀人犯本来不会成为杀人犯，反而是受害者，可因为得不到法律的保护，最终走到了犯罪的道路。有些孩子没有一次想要主动去伤害别人的念头，却一直被别人欺辱和伤害，求救无门，她们认为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于是自己保护自己。”

“在学校里被霸凌群殴的学生，在家里被长辈猥亵的少男少女，不仅仅是这些未成年，还有被丈夫多次家暴的妇女，街头过失反杀掉施暴者的男人，他们被欺负无数次，只反抗一次，就造成犯罪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他们被欺负的时候帮一帮他们，要到酿成大错时才用法律去量刑。希望有关部门可以吸取教训。”

随着一阵掌声，时长一个小时的节目放送完毕。电视开始播放广告，曲鸣终于舍得关闭电源。

她站直着身躯，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宋暖好几眼，“你是明星吗？”

宋暖突然起了逗她的意思，“你这么爱看电视，不认识我？”

曲鸣反驳：“谁说我爱看电视了。”

宋暖疑惑：“刚才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电视的人是谁？”

曲鸣：“话不投机半句多。”

宋暖：“好了不逗你了，我是演员，你怎么知道的。”

曲鸣心想呵呵，我还真不想知道。

“你知道你危在旦夕了吗？”

宋暖蹙眉，来不及心情复杂，不假思索地问：“啊？难道……我得绝症了么？”

曲鸣白了她一眼，说的有板有眼：“10.31日晚知名女星宋暖紧急入院叹号，同去亲友担忧至急，宋暖危在旦夕叹号。”

宋暖发现曲鸣这人说话全是一个调子，表情也不带变的，就连模仿个娱乐新闻，都板着一张别人欠她800万的脸，让人实在很难琢磨她的情绪。不过宋暖好歹是明白了，这是被拍了，哪家缺德媒体这么缺心眼，用词如此不当，她势必是要发声明怼回去的。

对了，她手机呢？

“你手机关机了，用我的先给你家人打个电话来照顾你，医生说，你这情况至少要住院两周，恢复良好的话可以回家静养。”

曲鸣的手机没有密码锁，按亮之后直接递到宋暖没输液的那只手。

宋暖有些迟疑地接过那小而重的手机，说真的她已经没好久没摸过直板机了。

曲鸣见她接过却没有立即拨打电话，而是问，“医生有没有说大概多久可以走路？”

“没问，不过我猜4-6周可以用拐杖辅助行走，三个月后正常行走。具体的等你家人来和主治医生细谈。”

虽然曲鸣很谦虚地用了“我猜”两个字，但是宋暖下意识觉得这个小朋友说的没错。她突然有了好奇心。曲鸣的个子目测166到168之间，长相看着像17.8岁，大学生还是高中生？身材比需要保持身材的女明星还瘦，可身手敏捷，力气很大，像今晚这种突发情况，她一个人也应付得来，说明她是个热心勇敢且做事很有想法和条理的人。在楼梯道见面时她表现得像一个社恐，现在交流起来又觉得挺愿意搭理人的，总之很矛盾。

“曲鸣，我很好奇你多少岁？”

“我怎么不好奇你多少岁？”

宋暖没说话大概是无语住了，曲鸣清了清嗓子，“好了不逗你了，放心吧，我去年成年的。”

虽然不喜欢和别人产生交际，但出于礼貌应该回问一下吧？曲鸣这样想着，话就从嘴里掉了出来，“你呢？宋小姐。”

“29，可能都快大你一轮了。叫声姐来听听。”

“想的可比长的美啊…”

宋暖闭上眼懒得理她了。

“你别睡啊，还没和你家里人打电话。”

宋暖从曲鸣的语气里听出没人来接替，她就得亲自照顾的焦灼，不免觉得好笑，睁开了眼，“我没睡，现在太晚了，我家人……她们都睡了，明天早上我再联系，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我现在腿脚不便，明天会有人联系你，今晚太麻烦你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谢你，要不送你个最新款电视机吧？”

前面听着还挺客气，最后一句话明显有点揶揄，曲鸣不禁骂了句：“宋暖你有病吧。”

“你看到了，我现在确实是病了。”

“我看你这是病入膏肓，要截肢了。”

宋暖不气反笑，曲鸣这孩子还有点意思，“对了，你喜欢今晚那个嘉宾吗？”

“谁？”

“隋辩。”

“你认识她？”

“认识。”

曲鸣露出难以置信和喜悦掺杂在一起的表情，忍不住问：“熟吗？”

宋暖不喜欢说大话，于是照实回答：“半生不熟。”

曲鸣又想翻个白眼了，“你病得不轻。”

“没骗你，她是我女朋友的好朋友，不过我女朋友暂时和我分手了，在我追回她之前，可能没办法帮你要隋辩的签名了。”

曲鸣好久没回声，宋暖还以为她走了，睁开一看，那人还杵在她床边。

“怎么了？你崆峒？还是觉得要帮明星保守秘密很困难？”

按理说以宋暖的性子是不可能向一个陌生人宣告性取向的，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无所谓了。

“宋暖，我好像耽误你事了。”

“怎么了？”

“你前女友好像和你打了电话。”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什么前女友，等等，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你晕倒的时候。”

原来陆途苏接了她的电话啊，宋暖连忙追问：“她说了什么？”

“我说你晕倒了，她问你在哪里？”

“你怎么说？”

“我说干你屁事。”

宋暖顿时不说话了，曲鸣忐忑地看她一眼，好像在酝酿怒意，又出于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的份上不好爆发出来。

“要不你再打个电话给她抢救一下？苦肉计可是上上之计，说不准你女朋友就回心转意了……”

宋暖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考虑了三秒钟便快速输入11位数字，急速攀升的灵魂在一阵忙音中降落谷底。

她苦笑着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应该是睡了。”

“这么晚了是有可能睡了。”曲鸣顺着她的话去安慰，也知道这话安慰不到谁。

画面刚静止了几分钟，曲鸣竖起耳朵，朝宋暖道：“有脚步声。”

门锁拧动之时，宋暖和曲鸣齐齐往外看。

面若寒霜的陆途苏像神一样出现在几步之外，她眼眶中一眼望不透的是怜悯还是……

曲鸣的视线却停留在后进来一步的人身上，一瞬，心口似被蜜蜂蛰。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