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可以断定，半路旅馆算得上一家黑店。

透过堆积的碎块，我看见了少年身穿雨衣时带来的那张塑料布，它就兜在洗衣机的最底下，折射着扭曲的灯光。

此刻，老板夫妇看着住客们的眼神让我很熟悉，就像我以前看别人那样，总是满含不留余地的决绝。如果少年和老板娘相依为命，我还能慢慢解决这件事，但此时他多了个身强力壮的爹，力量平衡立刻被打破了。

我趁其他人都没说话，默默取下了晾衣架上的橡胶手套，主动走到洗衣机前说：“动手吧。”

汗衫男的语气古怪地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指了指凌乱不堪的洗衣机，无奈道：“我说过，报警对在场的各位都没有好处，与其等它们发烂发臭，不如抓紧时间把现场处理掉，好过节外生枝。”

在别人的地盘，想要不引发新的事故，最好的办法就是加入他们。

其他人显然想不通这个浅显的道理，我话说完半天都没人出声。

于是我特地补了一句：“是有谁想替警察抓杀人犯吗？”

老板娘夫妇在听了我的问话之后，呼吸逐渐急促，眼睛止不住地往剩下的人身上扫，似乎在观察有谁要在这时候站出来逞英雄。这彻底印证了我的推断，灭口一个人是死罪，一群人也一样，不会有比死更高的惩罚了，如果此刻有人顺着我的提问站出来，那么另一台洗衣机也要被塞满。

汗衫男缓了好一会儿吱吱呜呜说：“……这样做是犯法的。”

“你很懂？”少年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冷静，他的目光转向了汗衫男，情绪深藏眼底。这种眼神有别于寻常人类。

在留宿半路旅馆之前的这一路上，我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数人的眼睛上蒙着层相同的薄雾，这种朦胧的遮蔽毫无攻击性，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存在。还有一小部分人的眼里是化不开的无色毒水，它比雾气更无形，只有同样揣着毒水的人才能辨别出同类。最后剩下一小撮“人”，在我看来它们不过是占据了人形的异种，会模仿以上两种人的行为习性，即便如此，仍然填不满那双空荡荡的瞳。

少年的眼睛，空空如也。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我笑了，一边戴手套一边说：“他当然懂，不懂法也不会住到这儿来……我说的对吧？”我也看向了汗衫男，他被问得局促不安，汗水浸湿了他的衣领，透出一片发旧的黄渍。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麻杆儿，他没再争执纠结，转而开口问道：“老板娘，还有多余的手套吗？”

“有，有的。”老板娘没想到事情会朝这种方向发展，眼神里的狠戾渐渐被迷茫掩盖，回到了大多数人的状态中。

她手忙脚乱地从归置清扫工具的桶里抽出了一沓新手套，往我们每个人手上都塞了一双，唯独绕开了她的儿子。

“他还没成年，别让孩子沾上这事儿。”当爹的一直没说话，此时才埋头冒出这么一句。

我不置可否，心里单纯觉得生个这样的儿子真可怜，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还要为他做的蠢事擦屁股。要我说，不如教会他如何善后，省得成年以后找乐子弄得满地狼藉，那时候可没有了未成年的借口。

姑娘接过手套没动作，看着少年竟有些同情，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你别怕，姐姐陪你出去等着……”

我心思一动，提醒道：“他可以走，你等会儿必须回来。”

“凭什么？”她质问里流露出不满的意味。

“到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过了手，”我用手指点了点脏污的洗衣机，空间里已经开始漫出微妙的臭味，“剩下你一个人置身事外，背后出卖我们怎么办？”

话音刚落，其他人先是一愣，下一刻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门口的姑娘，戴手套的动作也缓了下来。这其中，包括她的麻杆儿男友。

姑娘脸色瞬间白了，咬着牙点点头，转身带着少年离开了洗衣房。

可以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