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
萧取终于发现危机还没有结束了。
在安凌的世界观里,他萧取可不能是个做题还要翻书的人。
“我……看看……”萧取缓缓地,缓缓地说,“你的小兔子小鸭子小花花。”
“!”
安凌蹭地红了脸,一把抽回高数书塞回书包,“没、没什么好看的。”
安凌把这节课的书抽出来:“预习吧。”
对了,以前他习惯在每次上课之前再过一遍这一课要学的内容。
萧取把书拿出来翻开,假模假样地在书上划线。
萧取认真敷衍着,冷不防听到安凌的疑问:“你怎么没有预习?你不是应该一拿到书就把整个学期的内容都预习完了?”
“……”
他居然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小时候的他的课本,在老师讲第一节课的时候,就已经整本书满满的笔记了!
萧取只得又扯了个谎:“都是xx快递把我教科书送到别的地方了,催半天,昨晚才给我送到学校。”
安凌义愤填膺:“真不靠谱!”
“可不是吗。”萧取在心里默默向xx快递道歉了一秒。
但要不是xx快递确实把他的快递送到别的地方去过,他也想不到这一出,不算冤枉了它。
两人接着看书。
学委走过来,要坐到萧取前面的位置上,一眼看到萧取。
“萧取,你居然在看书?”学委这话脱口而出,轻轻松松一大炸弹给萧取丢了过来。
安凌果然抬头:“?”
安凌看着萧取,仿佛在无声地质问。
本就打满了补丁的假象,一瞬间岌岌可危。
不是不知道,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也许,就是此刻了……
萧取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凑到安凌耳边。
悄声:
“她焦虑。”
安凌张了张嘴,表情告诉萧取,他懂了。
“对了萧取。”这时,学委风轻云淡,又一个炸弹丢过来,“看见补考通知了吗?”
“……”
萧取决不能是个要补考的人!
哑然片刻,萧取点点头,对学委说:“加油!”
学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了。
萧取想如果自己是个纸片人,此刻脑门上一定画满了汗珠。
终于开始上课。
如果是在平时,上课对萧取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玩手游,追小说。
但这次,安凌坐在他旁边。
绝不能在安凌面前,在课堂上看手机,或是做别的什么和上课无关的事情。萧取强忍着厌恶和逃离的冲动,努力去听老师在讲什么……
“翻页了。”安凌吐出的气流吹到萧取耳边。
萧取猛然惊醒。
“谢谢。”萧取尴尬地翻页。
总算挨到课间,不用再看老师那木然的脸,开合的嘴,释放安眠的信号。
可……
萧取恨透了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自己,就算是下课,也不和别的那些一下课就玩开了的小孩同流合污。
以前在课间,他如果不是在上厕所,就一定是规规矩矩在自己座位上看书。
而安凌的习惯,就是坐在旁边看着他看书!
萧取低头木然地盯着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眼角缓缓溢出困倦的泪水。
“你好像很想睡觉。”安凌在旁边轻轻说话的声音也是十分的助眠。
萧取缓缓地抬起呆滞的眼,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昨晚上熬夜看完了%……*O%……”
一副困懵了的样子。
“又熬夜看书啊?”安凌嘀咕道。
“那你睡会儿吧。”安凌的声音更轻,更柔,更助眠了。
安凌甚至还伸手到他头顶,安抚小猫似的,幅度很小,动作很轻地拍了拍。
萧取发现自己的头已经枕到了胳膊上。
世界上最舒服的环境,莫过于教室里自己的臂弯,特别是旁边的人为了不打扰他睡觉,还刻意放轻的声音去说话。
班上那些围过来找安凌说话的人,都被安凌温柔地嘘声制止了。
萧取惬意地埋头在自己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地又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安凌这个小可怜虽然可怜巴巴畏畏缩缩的,但有时却胆子很大,居然在那时候就敢拍他的脑袋,也就是他学习困了,才懒得计较。
“萧取。”
“萧取。”
萧取被晃来晃去,晃醒了。
“萧取你睡得真香。”朦胧的视线里出现安凌的脸,“上课了。”
眯懵着眼抬头一看,老师已经站上了讲桌,四周鸦雀无声,显然已经打过铃了,萧取揉着眼睛,睡得浑身发软,艰难地直起身子。
老师试了试麦克风,说:“同学们,上节课说的小组作业的事情,大家都有头绪了吗?”
小组作业四个字一下把萧取给整清醒了。
上节课说的小组作业?上节课说了小组作业?
“就有小组作业了吗?”萧取愕然。这也太快了!以前都是临近期末才有小组作业的!
上节课大概睁着眼睛睡着了,完全没有听到小组作业的事……
老师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没有头绪也没关系,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给你们准备,大家好好准备吧。”
太好了还有一个星期……只有一个星期就要交小组作业!
萧取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小组作业,它比无间地狱恐怖,比烈火油烹煎熬,比天罗地网还让人窒息。
它恐怖就恐怖在:明明大家都是上了大学才有这么个东西,可这里的人好像天生就会做小组作业。在萧取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别人已经什么都明白了,萧取拿着分到的工作一筹莫展的时候,别人已经做完了,最惨烈的是交作业的时候,发现别的部分都是那么完美,而自己的部分不论怎么修改都还是差上亿截。就是这个小组作业,让萧取第一次体会到拖后腿的感觉。
萧取只希望不要展示作业,要是在课堂上展示,安凌一定会发现他的作业全班最拉。
“要展示作业吗?”
“要哦。”
狠狠地打碎了萧取的奢望。
萧取不敢再睡,赶紧打起精神听课。
这老师专心讲课,没有任何重复小组作业这事的意思,非常信任他们的听课效率。下课铃一响,她就非常自信地迈着轻快的步子秒走了,对这个教室没有丝毫留恋,学生连叫住她的机会都没有。
学生萧取很方。
学生萧取看向学生安凌,学生安凌一脸轻松,似乎对小组作业已经胸有成竹。
“给我说说那个小组作业的事。”萧取试图用冷淡的语气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虚弱。
但一开口,还是泄露了几分求助的意味。
安凌听出来了,微微挑眉看着萧取,似乎觉得这事新鲜得很。
这的确是一件新鲜得很的事!从来,萧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求助安凌的这么一刻!
就算,过去他总是指使安凌替他做这做那,但都是他自己能做但懒得做的事,安凌替他做了,他觉得很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指望安凌……
“萧取,你是不是上课的时候就睡着了?”
安凌这么一问,萧取的内心就更虚弱了。
安凌从萧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你真的睡着了?世界上真的有能睁着眼睛睡觉的人!”
萧取险些没能掩盖出内心的虚弱:“快说。”
安凌总算放过萧取,不再用天真的语气狂戳他内心的虚弱,仔细给萧取讲起小组作业的事。
“……所以,现在先要自行组成小组。”
讲完了,安凌立刻问:“萧取,我能不能跟你一组?”
“不……”任谁都不会想把自己最恐惧的样子暴露在小时候对自己充满崇拜的跟班面前,更不会想在小时候对自己充满崇拜的跟班的小组里拖后腿。
可是安凌抬起圆圆的眼睛,满眼期盼地看着萧取,一副渴望又乖巧地克制着的样子,这样的安凌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心软。以前班上搞文艺活动,大家都在文艺委员处报名,安凌想去又不敢去,就是这样瞪着他圆圆的眼睛,巴巴地看文艺委员看了一天。现在的安凌和那时的安凌重合了起来,萧取忍不住心想,安凌转专业来他们班上,人生地不熟的就遇到小组作业,是还挺可怜的。
四面八方的同学估计都是这么想的,萧取还没来得及在安凌孤苦伶仃和自己学霸形象崩塌的两种状况之间为难两秒,安凌的座位边已经有一圈人了。
“安凌,跟我一组吧!”
“凭什么?跟我组!”
“三缺一我们三缺一!就差你了安凌,我们集体盼着你来——”
萧取:对不起,是我冒昧了。
安凌争夺战逐渐激化,大家的脑子一个转得比一个快:
“安凌应该要跟计霄一组吧,我们缺二!”
“来我组,现在就我一个,想带几个来带几个来,来我组好吧!”
“计霄,这不就来了,计霄来哪个组啊?”
计霄走过来,同样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抱歉,我得先问问安凌。”计霄说。
“计霄和安凌是固定在一组的吗?”
“之前一直都是跟安凌一组的。”
正说着,同学们的视线忽然被另一边吸引过去。
——游衍过来了。
游衍从那边走来,到了安凌的座位边,一开口,就把那些围在安凌旁边的人都给得罪了,但他丝毫不在意:“安凌,你最好跟我一组,他们做得太慢了,会拖延你的时间。来我的组可以省掉做小组作业的时间,而且方便我们合作。”
其他组:……
惨遭拉踩,却无法辩驳。毕竟游衍的小组曾经可是十分钟就完成了小组作业,被称为最敷衍小组,展示出的成果却秒了其他的小组作业。
计霄也来到了安凌的座位边,问安凌:“安凌,你想和谁一组?”
说罢和游衍对上目光,噼里啪啦,火药味直呲。
这两天,大家都看得出来,计霄和游衍一遇上气氛便莫名紧张,更有人传,他们两个因为安凌,互相都把对方当成了假想敌。
此时计霄虽没有提游衍,但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安凌在他们两个之间选一个。
计霄语气温柔,却莫名有一种原配夫人的既视感,虽然知道是在针对游衍,可争夺安凌的同学们只觉得自己倏地矮了一头,一下都不吭声了。
如此一来,居然更显得游衍鹤立鸡群。游衍一副根本没把计霄放在眼里的样子,霸气地看着安凌,等待他的回复。
这两个人争起安凌,让想邀请安凌的其他同学们彻底失去了勇气,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参与的竞争了。
萧取更是觉得,冒犯大了,他一定是做题做傻了,竟然还拿以前的心态看安凌,担心安凌初来乍到孤苦伶仃,安凌哪里孤苦伶仃,安凌的世界都挤爆了。
安凌却看向萧取,他还没等到萧取的回答。
“安凌,你和萧取一组吗?”游衍问。
“不不,我和室友一组。”萧取赶紧说。
因为在安凌的小组里拖后腿而暴露伪装根本就是最坏的暴露方式,而且要和安凌一组的人可是游衍或计霄这样的人。游衍可是个锋芒毕露的人,计霄审视的眼神也让萧取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和安凌一样都是真正的学霸,萧取却是一个试图装成学霸的垫底学渣,他这样的人在小组里,多碍眼啊。
安凌还看着他,萧取心想游衍和计霄,安凌一时估计选不出来,就帮他说:“你们两个同时要和安凌一组,但又不想和对方一组,总得让安凌考虑一下吧。”
游衍瞥了眼计霄,说:“好,安凌,你慢慢考虑,我等着你。”说是这么说,却已经是笃定安凌会选他的语气了。
“选好了告诉我噢。”计霄朝安凌温柔地笑道。
再对上安凌可怜的眼神,萧取已经不觉得可怜了,这么多人抢着要和安凌一组,怎么也轮不到安凌可怜。
等人走了,萧取把安凌拉来仔细分析。
“你之前都是跟计霄一组,我建议你这次跟游衍一组。游衍他是我们专业最优秀的人,每次作业都很出彩,你跟他一组,你能学习到的东西,绝对是在其他组得不到的。”
看了看安凌,安凌认真听着,但看起来不太高兴,萧取接着说:“这个呢,是出于为你个人考虑。但如果你担心计霄会在意,那就按你自己的心意选。”
萧取说着说着冒出些酸味来。
“你慢慢想,我去趟厕所。”
萧取走出教室,一手插进头顶的发,愤愤自语:“不要搞我,动物的占有欲!”
他走进厕所,镜子里倒映着他现在的样子。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神情呆滞、一脸蠢笨。
目光躲闪、满眼心虚。
这样的人,怎么配和那样充满光芒的人群沾边?
萧取在厕所的镜子前独自消化掉了那股妄自出现的酸味。
可是萧取经过厕所旁边的楼梯角时,忍不住又想起当年那个在文艺活动上不敢报名的小可怜。那时萧取看他瞪着那圆圆的眼睛,巴巴地看文艺委员看了一天,也没有去报名,就问他:“想报名?”安凌摇头,却被萧取逮到他在楼梯角偷偷唱歌,“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着我开放,小而白,洁而亮……”软软的嗓音,唱得,意外的很好听。
小可怜偷偷唱歌被他发现,窘迫得涨红了脸。
“是想在班上唱这个吗?”点头。
“怎么不去报名呢?”低头,绞手指。
“你怕吗?”
“那我跟你一起,还怕吗?”
反应了好一会儿。
“嗯?”
摇头。
萧取带着他去找文艺委员报名,安凌紧紧跟在他后面,好像他后面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保护伞,到了文艺委员面前,萧取很不温柔地把安凌从后面扣出来,推到前面:“去说。”
安凌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勇气,走到文艺委员课桌前,说:“我要……报名。”
文艺委员愣了愣,意外于他的来到,四周响起笑声。
“报什么?”
“唱歌。”“《雪绒花》。”
笑声更大了,好幼稚的歌啊!几岁了啊!安凌唱歌会不会爆炸难听?
“萧取,你也来报名?”有人跟萧取搭话。
萧取简单点头回应,看着安凌跟上战场一样,整个人写着视死如归,不禁觉得很有趣,便笑了一声。
那些取笑安凌的人看见萧取也笑了,便更兴奋了,好像把萧取当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他们对安凌的笑一下子有了目标,要把他们难听的笑给萧取听。
萧取置身其中,只觉得涌起一阵不大舒服的感觉,却听着安凌软软黏黏的声音,用特别坚定充满勇气的语调,缓缓地说:“合唱。”“我,还有……”
“还有我。”
难听的笑声熄灭了。
萧取走上前去,插着兜,看安凌工工整整在文艺委员统计的名单上写下:“萧取。”
“走吧。”
视线一转,瞥见安凌缩回的手。
——“嗯!”
萧取伸出的手被安凌抓住了。
只需要一个弱小的跟班,人就会产生一种自己很强大的感觉。
年幼的安凌的确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弱小跟班。
只要他伸出手,就会被当成英雄一样抓住。
但……这却是安凌被当成虫子一样嘲弄换来的。不论任何一个人站在安凌的位置,都会变得弱小,可怜。
摒除旁人那些难听的话语,萧取记忆里的安凌其实很像他唱的那首歌,小而白,洁而亮,哪怕受了很多委屈,还是会在看到萧取的时候,露出雪白花朵开放般的笑容朝他奔来。那天安凌在楼梯角唱歌的样子萧取一直记得,稚嫩却细腻的嗓音,专注而温柔,娓娓道来地唱着,就像什么呢,就好像……像……一个天使……
只是那时,那样的安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罢了。
所以安凌现在变得这样受欢迎,其实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虽然萧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并不是不为现在的安凌高兴,只是……只是因为动物的占有欲。因为安凌曾经是他的小跟班,潜意识就妄自把安凌归为所有物。
实在是非常没有自知之明。
非常冒犯。
萧取收拾好情绪,回到位置上,打算问问安凌想好选谁了没有。
“萧取,你和室友关系好吗?”安凌冷不防问他。
萧取:“挺好的啊。”吧。
萧取冒汗,莫非安凌从室友对他的态度里瞧出了端倪?
彭宇奥以外的室友都对他爱答不理的,安凌已经注意到了?
但萧取自己也不是那种会主动理人的热情同学,没人缘的标签已经打入骨髓了,从和安凌同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虽然从学霸变成了学渣,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
难道是自己当学渣太久,自卑到低人一等的气质都已经渗出来了吗?
“我也觉得你会和室友关系很好。”安凌笑道,“做你室友的人,一定感觉很好吧。”
“那当然了,我室友都觉得能在我们寝室太幸运了。”萧取已经装出经验,这样一番话说得毫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