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半路，姜嫣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看了眼熟睡的姐姐，一边换了只手拿手机，一边将脸撇开去，悄声道，“喂？”

电话那头是这次要和她一起参加节目的朋友万芊芊。

没有留意到姜嫣的古怪，万芊芊大咧咧道，“嫣嫣，你上车了吗？现在到哪里啦？”

看了眼路况，姜嫣把听筒的音量调低了些，继续压低嗓子道，“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车程。”

“那太好了！你一会儿能接一下我吗？我跟你说，我哥可过分了，说好要送我去的，结果昨天半夜临时告诉我他会还没开完所以来不了了，只能叫家里司机来接我。

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让司机把家里的车开出来，就开他们公司商务车就行，他也没听进去，害得朱师傅开了家里的林肯就出来了！这让我之后怎么做人啊？大家肯定都会在背后说闲话骂我炫富呢。”

万芊芊连珠炮似地吐槽了足足半分钟，虽然声音不高亢也不尖利，但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还是吵醒了浅眠又听觉灵敏的姜姒。

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对着朝自己做了个抱歉口型的姜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

见姐姐拿出手机发起消息来，姜嫣这才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电话上，“那你现在在哪里？我到学校来接你？”

“不用不用！你打车兜一圈多不划算。”万芊芊几乎是立刻就回绝了，“我一会儿让朱师傅把车停在距离园区十分钟车程的地方，然后发定位给你，你顺路把我捎上就好啦，爱你！”

“么么！”姜嫣回道，“那一会儿见。”

这边电话刚打完，那边姜姒的手机又响了。

因为姜姒戴着耳机，姜嫣并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说了些什么，只能听到她带着一身的起床后的低气压、没好气道，“反正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自己撒的谎自己去想办法圆吧。”

说完，便挂断了。

姜嫣只当这是姐姐工作上的事，并没有多问，反倒是姜姒主动解释道，“万博戎昨天跟我一起开的会，我走之前他还让我转告你，见到他妹妹之后一定别说你是我送来的。

——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厮是怎么跟芊芊请假的。”

“所以，”姜嫣理了理头绪，“芊芊说她哥半夜会还没开完，其实是假的？”

姜姒愣了一下，“……你可以这么理解。”

姜嫣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长长地舒了口气，重新蹭到姐姐身边像树懒一样扒住她道，“那就好，不然你为了赶飞机，就要一整晚不睡觉了，那也太太太太太辛苦啦！”

姜姒笑了笑，感觉周身疲惫一扫而空。

隔着口罩，这个笑容并不分明，但却是真实的。

——她想，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比姜嫣更值得宝贝的宝贝了。

半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如约开到了万芊芊提供的地址。

见有车停下，万芊芊兴奋地从自家车上跳了下去，扑上去便给了刚打开车门还没来得及下车的姜嫣一个熊抱。

她虽然长了张娃娃脸，但却身材高挑，和本也不算矮的姜嫣几乎差了一个头，这一扑，可以说是结结实实把姜嫣砸进了自己怀里。

“嫣嫣！我想死你了！”

姜嫣和万芊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

原本按照万家的财力与关系，万芊芊是完全可以和姜嫣上一个大学的，但因为万芊芊的家长不希望女儿远离自己的视线，所以不管万芊芊如何哀求，他们都没有同意让她去北京上大学。

十几年形影不离的闺蜜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过了小半年，可算作是久别重逢，自然激动万分。

姜嫣的思念也不遑多让。

她一边艰难地在视线盲区把另一只脚从车上抽出来，一边不撒手地抱着万芊芊，“我也好想你啊芊芊！”

等站直后，还抱着人转了好几圈，“你是不是瘦了？”

“这不是要录节目嘛，就提前减肥了。”万芊芊隔着口罩捏了捏姜嫣的小肉脸。

“可不能再瘦了，”姜嫣心疼道，“之后训练强度很高，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万芊芊正要回答，余光无意中瞟了出租车里的另一个人，一时间，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本能地惊讶道，“姒姐？！”

姜姒笑眯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见她的脸上依次闪过不解、怀疑、委屈，姜姒也觉得不意外，跟着下车摸了摸她的肩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还是让你哥自己跟你说吧。”

万芊芊哪里还需要跟哥哥确认，只需用最简单的逻辑思考片刻，脑袋便能转过弯来。

视线在姜姒和姜嫣之间移动了半天，她最终叹了口气，嘟囔道，“我早该想到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姜嫣试图安慰她，但只叫了她一声名字便被她制止了，“没事，我都习惯了，从小到大……”

话起了个头，又被她掐灭在了喉咙里。

小的时候，她因为性格内向胆小，经常被和自己同龄、同阶层的孩子欺负，直到后来认识了姜嫣，她才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认识了姜嫣之后，她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得知妹妹被欺负之后指责妹妹不够勇敢、不懂得反抗，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妹妹难过的时候站在一旁把她当成笑话。

更不必提辅导功课、代替家长参加家长会之类的事。

长到这么大，她也不是没有交过比自己家更有钱、比她长得美、身材好、聪明、优秀的朋友，但她从不羡慕那些人。这么多人里，她唯独羡慕姜嫣。

因为钱对她来说只是数字，而好看的皮囊，说到底也是可以通过人工手段解决的。

唯独姜嫣拥有的东西，她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了。

那些东西，她憧憬了十几年、失望了十几年——正如她所说，早就习惯了，也就不必再在人前提起。

不仅没有什么用处，还会平白让她看起来多像怨妇一分。

“从小到大，万博戎就没靠谱过。”

姜姒顺着她的话头补完了后半句。

看着万芊芊脸上的落寞，她想了想，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也知道，他现在在你爸手下讨生活，你爸又一直不赞同你走娱乐圈这条路……”

——她其实心知肚明万博戎就是单纯因为觉得送妹妹去参加选秀没有睡觉重要才不出现的，但为了让小姑娘开心一些，她也愿意在不撒谎的情况下，给万博戎找个借口。

听到姜姒暗示万博戎来不了是因为她爸从中作梗，万芊芊果不其然高兴了一些。

但她并不是姜嫣那样高兴就说高兴、不高兴就说不高兴的姑娘。所以，即便心里悄悄开了朵小花，她明面上也只是撅起嘴掩饰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佯装抱怨道，“老头子实在是太古板了。”

姜嫣听她这么说，想起父亲得知自己要参加节目后的不满，也附和道，“古板老头子们！”

说着，她挥舞起拳头，像是要把那虚空中的守旧与迂腐都打趴在地一般。

姜姒被她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把妹妹扒拉进怀里。见万芊芊露出了艳羡的表情，又伸手把她也一并搂住。

顺势，万芊芊把头埋在姜姒的颈窝里，深深嗅了嗅，像是感受到了安全的气息，忽然坦白道，“姐姐，我有点害怕。”

姜嫣其实也有点害怕——只是一点儿。

她不想让姐姐为自己担心，又忍不住想向姐姐袒露，便模仿着万芊芊的语气，假装只是玩笑着，也道，“姐姐，我也怕。”

怪模怪样的，把万芊芊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竟不知道遗传学的奇妙究竟体现在这对姐妹俩哪个身上。

笑闹一阵后，姜姒一边一个把小女孩儿们搂到了一起——头碰头。

“你们就当是夏令营，”她温声道，“因为封闭的环境和某种程度上的命运共同体，你们可能会经历非常强烈的情感连接，当然，也有可能爆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不体面的冲突。但没关系，这都是很正常，也很珍贵的。”

“冲突也很珍贵吗？”万芊芊问。

“一切经历都很珍贵。况且，如果你这样想，就不会为冲突感到苦恼了。”

姜嫣听姐姐这么说，也跟着点头，乱糟糟的短发在脸上张牙舞爪地飞着。

姜姒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忽然没有由来地想——在经过这一次的历练后，姜嫣可能再也回不到现在这样了。

想到这里，她深深凝望姜嫣，极力想把眼前这个懵懂无知又自信无畏的小姑娘刻进心底。

等出租车计价器跳到四百的时候，三人终于决定出发。

也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三个人的行李根本就不能全部装进出租车里。

姜姒很快想出了解决方案。

她从后备箱里拿出了自己的行李，对两人道，“你们坐车走吧，我让朱师傅捎我回市区。”

姜嫣没有想到分别会来得这样突然，还没听完姐姐的话，眼泪便不自觉地涌了上来，在眼睛里不停打转，撇撇嘴，看起来又委屈又无措。

姜姒看着她的样子，猛地想起自己第一次送她去上幼儿园的情景，忽然转变了之前的想法。

她想，等结束了这次选秀之旅，姜嫣也可能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一如既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