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校门久未翻新，漆皮掉落袒露出斑驳的白墙，唯有天花板上富有古韵的墨蓝色花纹因着屋顶的庇护才勉强躲过了时间的摧残。
校门楼梯下面的平地上一左一右地伫立着两株苍老虬结的黄桷兰，像年迈却挺拔的侍卫。
往大开的红色木门里看去，是一块形状怪异却气势磅礴的岩石，正面被磨得光滑，上书笔走龙蛇的八个大字：津河一渡，志远智达。
怪石之后又是一株遮天蔽日的黄桷兰。
此时萧燚就站在怪石之前，面无表情地与大字和老树合影。
他爸爸萧军山在前面指挥道：“来，大儿！笑一笑！”
萧燚平淡地扯了下嘴角，将录取通知书展开在胸前。
萧军山拍完照把照片递给他看，一边走一边说：“你大老远跑到津河来读书，可不要辜负了你老师对你的期待，要不是她引荐，我还真没办法让你到这所历史悠久的高中来。津河六中可是集结了临川市尖子生的三所重高之一，你看这些走进来的学生，个个都是成绩拔尖的。虽然我们是钟潞市来的，但你这么聪明，爸爸相信你在这里也同样能发光发亮！管他什么新冠疫情呢，阻挡不了你前进的步伐！”
他看起来比上津河六中的萧燚还要激动，也更加富有野心。
萧燚其实也怀着激动与野心，只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也不习惯接话与反驳，所以总是给人一种冷漠乖顺的感觉。
萧军山还在展露对他的期望，但已经是说者有意而听者无心了。
等办完开学的一系列事情，父子两一起吃了个晚饭，萧军山便开车回钟潞了。
萧军山原本是想让他住校的，但萧燚以高考期间学生不能住校到时候还要另住酒店很麻烦为由，提出校外租房的建议。
萧军山与妻子陈黎安商量一番，才勉强同意。
最终与津河的两名学生合租了学校附近的一套电梯公寓。
他从校门前的的餐馆走到公寓不过十分钟。
一进门，另外两名津河学子已经在了，一个在收拾东西，另一个穿着校服正在奋笔疾书。
收拾东西的那人见他没穿校服，询问：“你也是高一新生？”
萧燚将行李箱推到角落，轻轻地“嗯”了一声。
“嘿，我也是。我是关越，一班的。那边那位是高二的学长李一哲。”关越轻快地说。
李一哲忙碌之中抬起头来冲他笑了一下，温温和和地开口：“你好呀，我是高二十三班的李一哲。以后在学校里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哦。”
“……一班萧燚。谢谢…学长。”他不太熟练地回答道。
李一哲客气道：“别，可别叫我学长，叫我名字就好。”
“别紧张嘛，以后我们都是室友，我和你还是同班同学呢。”关越指了指剩下的两间客卧，“你想要哪间？”
萧燚这下倒是流畅起来：“随便。”
关越这下犯了难，懒散地往沙发上一倒：“完了，我就是随便才让你做选择的，结果我们俩都随便。这可怎么办？”
李一哲哗啦哗啦撕下两片碎纸，写上一左一右又揉成一团：“这个我擅长，来抽吧。”
关越满怀感激地走上前随意抽了一团纸：“难为你抽空出来解决这点小事了。”
李一哲翘起板凳，一摆手：“没关系，作业刚好赶完而已。”
关越展开纸团：“左。”
萧燚点点头：“那我就右边。”说着就准备推门进去了。
“……”他身后，关越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问什么，最终却还是没出声。
李一哲原本正在写完作业的放空状态，无意中一瞥见，等萧燚关上门他才开口：“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想说什么？”
脑子里闪过今天周围看见的面孔，关越若有所思：“我跟萧燚竟然都是一班的么？今天明明已经在教室坐过位置了，他长这么显眼，即便大家很多都戴着口罩，我都不应该没注意到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呢？”
“没准儿你俩坐的远呢？别说同班同学了，我都高二了，除了小组内的同学比较熟悉，班上只混了个脸熟，年级上认识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开学第一天，同班不眼熟不是很正常嘛。反正明天还能见。”
关越也就是小小的好奇一下，很快就懒得再深究这个问题了。
萧燚没过半小时又出来了，他手上抱着拆封的深蓝色校服，另一手提着洗衣液和一个盆。
李一哲赶完作业一身轻松，还在沙发上和关越摆龙门阵呢。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一班就是网班没错呀。”
关越“啊”一声，随即惊讶地转头看向萧燚：“你要手洗衣服？”
萧燚：“嗯。”顿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太冷漠，又补充说：“新校服味道太大了，想洗一下再穿。”
李一哲热心道：“哪里那么麻烦，有洗衣机呀。”
“可以用？”萧燚面上透露一丝讶然。
这下轮到李一哲惊讶了：“洗衣机不拿来用还拿来干啥？当摆设？”
“我以为……我只是住一个房间，用用水电就可以了……”萧燚有些无措。
李一哲纳闷了：“咱们三合租一套房，房间外的所有东西都可以用，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电器，厨具、药箱等等都可以用啊。冰箱、微波炉、电视这些这些你都放心用，别弄坏就行。”
“这些电器都是房东留的？”萧燚明白了一些，但又有一点搞不清楚的不安。
“……”李一哲难得卡了一下壳，“你管甭哪来的了，尽管大胆用就是了。”
萧燚的疑惑没能得到解决，他站着没动。
关越没个正形地瘫在沙发上，手摸到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校服：“你就洗你那两套太少了，再加我的两套。”说完就站起身走到洗衣机旁边，把衣服扔进去按亮开关，又冲萧燚勾勾手，“快来。”
萧燚往卫生间走去：“要不我还是手洗吧。”
“唉唉唉——”，李一哲拦住他，“你真就放心用吧，你手洗衣服，这个点了，一晚上肯定干不了，洗衣机有烘干功能，干得快一些，明天才好穿。正好我也要洗一条裤子，干脆一起算了。”
萧燚被带到洗衣机边，李一哲把他的衣服往里放，关越就说：“哎呀，没洗衣液了，看来只好用你的了。”
“……没问题。”这样的情况下，萧燚不好再说什么。
“好啦！我去洗澡准备睡啦。那我先去？或者你俩先也行，毕竟你们是新学弟……”
眼见李一哲又要冒长句子，关越一拍他肩膀：“打住，你快去，我们之后洗。”
“好嘞！”李一哲冲去了主卧。
虽然是一厅三居室的户型，但卫生间只有一个。身为高二的学子，李一哲深知睡眠的宝贵，也不跟他们客气。
关越半坐上洗衣机，一双长腿微微弯曲着抵在地上，笑着道：“李一哲很乐于助人的，帮人的小举动并不会给他造成什么影响，他能帮的一定会帮，不能帮的也不会逞强，你尽管放心好了。”
萧燚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声应答：“嗯。”
关越看李一哲洗完，就收拾东西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记得关灯”。
等到萧燚洗完澡出来时，阳台上已经晾好了一排衣服，只有客厅的灯还开着。
他关了灯，躺在卧室的床上，眼珠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久久不动。
那漆黑由一点蔓延至一片，渐渐铺满他整个视野。
在入睡的前几分钟内，萧燚脑子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许多事情。
譬如用一周时间适应学校作息、用周末两天制定学习计划、锻炼与睡眠要如何充分保证等一系列倒小不大的琐事，他又接连定下了近期要达成的三个目标并预估了达成时间，这才安然进入梦乡。
不过，兴许是睡前思虑过多亦或是认床认枕认被子之类的，萧燚睡得不算好，一晚上连着做了好几个梦。
印象最深的一个便是他的亲生母亲贺小栗抄起一个雪白的枕头眼疾手快地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梦里的他在凉床上拼命挣扎，但贺小栗却如恶鬼附身一般力大无穷，使他丝毫不能逃脱。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渴求呼吸，闷出了一脑门子汗，这才突然从梦中惊醒。
卧室里喘息声深重，从窗帘缝里逃脱进来的暗淡光线打在萧燚标准得近乎完美的侧脸上，使他鬓边的汗珠在黑暗中尤为闪亮。
明明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明明……贺小栗也待他很好的，尽管她不在他身边，每个月也只见一次面。
萧燚又陷入了新的忧虑之中。他还有个弟弟，叫萧晗。
他与萧晗都是贺小栗所生，他们之间相差了六岁。
可是萧军山与贺小栗在他七岁多的时候就离婚了，萧晗那个时候才一岁半啊。
萧燚自己尚且都不敢保证父母离异对自己毫无影响，更何况年龄更小的弟弟呢？
太少了，父母在身边的时间太少了，他很难对他们敞开心扉，反而是一手带大两兄弟的奶奶更让他们感到亲近。
萧燚拿起手机一看，凌晨四点多，他想打电话的手只能迫于无奈地又将手机放回了床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写文，大家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