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一回到学校，成绩表已经在班级告示栏里贴着了。

一群人冲在前面将告示栏围得密不透风。

班里的同学很多都处于一种表面熟络实则虚之的状态里，这次的成绩正好可以让他们对彼此有更深刻的认识。

比如大家都很关注的尚颜倾，她的成绩处于班里中间位置，相较于她难得的美貌和出色的舞蹈确实显得平凡，但津河六中毕竟是全市前三的学校，她的成绩在临川市也仍旧位于前列。

再如关越，大家都认为他有一种“任风雨来临，我自岿然不动”的慵懒从容，与人相处也自然舒服，平时体贴又善解人意，这样的人如果成绩很好那么就更加吸引人了。

然而，关越的成绩赫然在倒十之列。

萧燚的成绩就让人意外了，他在班级前十，处在年级三百多名的位置。

他平时在班里比较沉默寡言，这样的成绩令他在班里的存在感更强。

夏南星名次位于中上，她的各科单科成绩都在班级前十，除了物理和化学。物理是班级倒数，化学中等。

萧燚看到成绩的时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比自己想象的差很多。

他初中时成绩一直是班级第一，年级前五，猛然一下到了三百多名让他感到挫败。

他深深地反思了最近的学习，迫切地想找出问题所在，以至于他忘了：过去他是在与三百多名水平参差不齐的学生里拔尖，而现在是与临川市最优秀的一批学生竞争。

关越颠颠地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哇哦，不错嘛。”

萧燚目光如炬地看着地板，轻声反驳：“不够，还不够。”

“你是在凡尔赛吗？我一个倒数的来你这儿找什么虐。”关越一哂，挥挥手走了。

萧燚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校服突出两片蝴蝶骨的形状，他忽然觉得哪怕今年的国庆和中秋是同一天，难得一遇的程度也远不及他此刻想不断前进的急切渴望。

他开始比之前抱着更认真更谨慎的态度去学习，就连十一月初的那场运动会他参与度都不高，只心不在焉地看过了开幕式，其余内容一概没啥印象。

为数不多的记得的是他去看关越跳高，过杆时身姿轻盈，跑起来衣服贴在身上，细窄的腰上凸显出肌肉的轮廓。旁边围了一大圈拍照的人。

关越向他炫耀自己的第一名，不断分享着运动会上的趣事。

“田校长和老师们的友谊赛你看了吗？哈哈哈，每个人都掐着时间一起过线，结果没一个人得到奖品。Jason 还说要洗衣液呢，这下子告吹了。”Jason 是班主任张杰森流落在外的称号。

“嗯。”

“这次跑三千米的男生有个破了校记录，还拿了个金牌呢。”

“广播站念了好多有意思的加油稿，你语文连着几次班级第一，那几张特别高级的是不是你投上去的？”

“嗯。”

“下午就集体项目了，照Jason 那个魔鬼训练方式，我们班肯定第一，你到时候还是站我后面。”

“嗯。”

关越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燚：“你真的有在听吗？”

萧燚也停下来看着关越：“我在听。”顿了一下，他又说，“那个稿不是我投的。”

“哦。”关越脸上罕见的没了笑意，很浅淡地说，“你最近好敷衍，没睡好吗？”

又来了。

一副毫不关心全无所谓的样子，却做着体谅照顾他人的事，从开学到现在，一直都是。

萧燚不忍辜负这份好意，他决心不再对关越竖起难以攀越的高墙，于是说：“我的成绩还没达到我的期望，在这之前我很难静心去做其他事。”

“你对自己要求好高，我要是能考到这个成绩，牙口都要笑开了。”关越又挑挑眉，“那在下学期的艺术节之前能达到吗？”

萧燚不明白这跟艺术节有什么关系：“艺术节怎么了？大概是下学期什么时候？”

关越眼睛望天，狐狸眼因此有些狡黠，语气有些不自在：“就是希望你能借着艺术节好好放松一下。”

“你希望我参加艺术节？”萧燚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因为这次运动会你参与的太少了，本来你平时就很少与班里同学交流，总是孤零零的，多交交朋友总是没错的。”关越上前两步坐在看台上，长舒一口气。

萧燚坐在他旁边，手撑在背后，眼睛看着关越的半张侧脸：“宁缺毋滥。”

“哈，你这对我的评价可高了。”

“你值得。”萧燚脱口而出。

一阵难言的沉默生出，明明是金秋微凉的天气，关越却觉得有些热。

他有些仓皇地转回去，面对着人来人往、喧闹非凡的操场，可耳边的广播、呼喊都变得很远很远，他浑身上下只真切感受到与他同处在静谧世界里的人。

萧燚浑然不觉，依旧直直的盯着关越圆滚滚的后脑勺。

“那啥，我去教室拿水杯，你去吗？”关越背着他问。

萧燚爽快地应道：“去。”

他能看出关越很热心肠，但是你与他距离越近，他就默默地把你越推越远。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造成的局面。

运动会一班总排名第二，跳绳位列第一。

张杰森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连着好几天上英语课的时候一改之前开口差生闭口也是差生的话头，甚至每天都和眉善目，与那个不打招呼就自习的Jason 大相径庭。

教室的台历很快就从2020翻到了2021，期末考试也如期到来。

萧燚元旦放假没有回家，而是带着关越复习。

连着几次大考萧燚的成绩几乎都在原地踏步，虽然面上不显，但关越能看出他对期末考的重视，所以主动提出一起复习。

至于为什么变成了萧燚带着关越复习，实在是关越基础太差了，自主复习完全找不到方向。

“啊啊啊，算了吧，你不用管我，这样简直是拖累你。”终于在又一道物理题解不出来后，关越没了耐心。

“没关系，你在查漏补缺，我也有很多收获。”萧燚眨着一双犯规的眼睛。

“……”关越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对考试成绩很在乎，是学霸都这样，还是我太没有斗志了？”

萧燚几乎是立刻就诚实地发言：“我和你们不一样。班里很多同学家境优渥，从小就开始学各种才艺技能，但我从一开始就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以选了。”

“为什么？”关越不理解，条条大路通罗马，又不是古代，怎么就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选了呢？

“你想听背后的故事吗？”萧燚看着关越脸上的绒毛。

关越犹豫了一会。听了，他与萧燚距离又近了一步，他本能地抗拒这一点。不听就可以保持安全距离了，不听什么也不会改变，这对他来说不是正好吗？

然而，没过几秒钟，他最终还是说：“…想。”

萧燚浅笑了一下，轻缓地说：“我们家思想其实比较传统。我爸认为自己看透了中国教育的本质，前十八年就该好好准备高考，考上好大学后，想学什么再去学。我的第二个母亲对我管教很严，即便这或许对现在的我有加成作用，但我不喜欢这样。因为没有她管教，我也能来津河六中学习。来津河中学就是我脱离那个家的第一步。我想做的事情，没有资金，没有家人的支持。而想要实现它，我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上心仪的大学。”

“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足够的出色，他们会给我安排怎样一条安稳的路。”萧燚的声音越来越沉，却出奇的平静。

关越光是听着就很难想象，这样的压抑，萧燚这么些年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萧燚拍拍关越的肩：“我要回报的人有很多，我爸，我的两个母亲，爷爷奶奶，还有我亲生母亲的现任丈夫，对我寄予厚望的老师……我要承担的也有很多，我弟弟，我的两个妹妹。这些责任和义务很沉重，除了学得出色一点…我真的…没有退路了。”

关越抓住萧燚放在他肩上的手，把他拉过来狠狠地抱住。

他轻轻顺着萧燚的脊背，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十多年来所背负的东西不是他几段话就能扫清了的。

萧燚其实不太难过，他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口，能让他心里轻一点。

他把下巴搁在关越肩上，嫌硌，又侧过脸，正好看见关越清秀漂亮的喉结。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关越估摸着萧燚情绪应该调节好了，便准备松开手，结果萧燚无声地收紧了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

他很无奈地任萧燚抱着：“你不是要复习吗？怎么像个橡皮糖一样黏在我身上？还能不能行了？”

萧燚说话的吐息喷洒在关越的脖子上，痒痒的：“要劳逸结合。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

关越怎么坐怎么不得劲，最后干脆又抱回去，拥抱还是要两个人一起才舒服啊。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医生。律师。”

“这两个……好难。不足够优秀确实很难做出彩。”

又好一会儿，萧燚才直起身来，满足地笑弯了眼，他斗志满满地说：“继续发力吧。”

萧燚很多时候都是浅笑，像这样弯了眉眼的笑关越还是第一次见，连嘴角都弯成了月牙，露出白净整齐的牙齿，老成的气息褪去，使他终于有了少年本应具有的昂扬与朝气。

关越简直要被这笑容闪瞎了眼，愣了一下才说：“…好。”

等他后来在后悔自己不该被美□□惑而轻易答应下来时，元旦复习计划都完美执行完毕了。

作者有话要说：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