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病倒不曾听说，只不过店主喜食丹丸，于修仙炼道一途很是入迷，师父们都说店主是入了迷障。”

长安如今时兴炼丹，不少达官显贵都在服食，甚至有专门请方士为自己炼丹的。林厚爱这一途倒也不奇怪，只是作为一介药商，这些个丹丸吃了对身体到底有没有好处他难道不知道？

说他是为了随大流，未免太牵强，毕竟他身体状况摆在那里。

李希继续问：“他服食丹丸有多长时间了？”

少年想了想，道：“不大清楚，从我进浮生堂就听说了，只是那会店主还没那么苍老，短短几年像变了个样。”

古有始皇帝服食丹药求长生，林厚求的也是长生么？

陈静琰忽然问：“炼丹也有需要药材的情况，明光兄，你说那西域客商会不会是个方士？”

李希摇头，“不大可能，买个药材而已何必躲躲藏藏？”

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两人再一次涉水离开小巷。

这次的雨虽下得大，好在时间短，永安渠没有发大水，浮尸、怪鱼的事没有再次上演。

西域药商就是个谜团，查来查去没个结果，好在京兆府那边把林厚的生平查了个底朝天。

林厚此人出生不详，十多年前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到长安，一来就开了浮生堂，硬是把小铺子开成了长安城最大的药铺。五年前，那孩子不知何故去了平康坊，在中曲舒五家立足，几年时间竟成了那里的头牌，如今已改名叫菀娘。

舒五家姑娘皆是优妓，在平康坊内也算数得上号，菀娘自去了那里后从未回来过。至于她为何突然这样，无人得知，店中老人只在菀娘小时候见过，知道她是林厚从外地捡回来的孩子。

林厚这些年经营着浮生堂，明面上倒是没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私生活也极简单，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守着光德坊的大宅子。只是偶尔会去拜访长安城内几个有名的方士，求点丹方、丹药之类。

陈静琰听完叹了一句：“倒是与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

“算算时间，那西域客商这几日应该就会来浮生堂交易。”李希淡淡说了一句，“这次咱们可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何方人士。”

李希提前几天就悄悄在浮生堂对面的旅店中订了个靠窗的房间，陈静琰早已踩好点到时守在放生池旁，也就是浮生堂后面。

那西域药商每月二十都会准时来浮生堂内采购名贵药材，林厚一向是提前几天将东西备齐，届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十分爽快。

只是这次他还会如约出现吗？

陈静琰和李希没有把握，提前三天就守着，可惜二十这天人没来，二十一、二十二……

一直到月底，连个西域商人的影子都没有，不由得让人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闻着点什么味了，面都不露。

一切似乎又到了一条死路。

永安渠发大水到现在已经有好些天，怪鱼既然是人为饲养的，这么多时日想必药材早吃光了，定会想办法再买。只是城中售卖这类药材的店铺如今都在京兆府掌控中，有人大批量购买定会露出痕迹，可事实是至今都没什么异常。

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盯了这么些天实在有些疲惫，正值京兆府的人来替陈静琰和李希，李希刚出旅店便看见林厚家中总管又驾着马车来接人。

总管每日一早将人送过来就离开，必定在傍晚之前又来这里将人接走，只是有时早有时晚，这些天见的次数多早已见怪不怪。

鬼使神差的，李希站在角落里看，看着这对主仆从浮生堂出来，总管如往常一般抱着个匣子，匣子约摸一寸长，高、宽不过半寸。

总管每日都抱着这匣子来，又抱着这匣子回去，李希只当是林厚的钱财，所以一直没在意。这些天来什么收获都没有，不由得让他对其他事情多了几分关注，此刻看着那匣子就有种想要看看里面装了什么的冲动。

每日装着金银来去倒也说得过去，可若装的是药材呢？积少成多，似乎也能装不少。

这么一想，等林厚的马车一动，李希便悄悄跟上去。不能明目张胆打开看，悄悄去看总不碍事，心里面生出的疑问，要确定了才好。

陈静琰从街道另一头绕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个背影，还在奇怪今日明光兄怎么自己跑了，忽然看见他前面不远还有辆马车，便也跟了过去。

马车穿过大街小巷，一路进了林厚家。

陈静琰和李希趁无人注意时，利落地翻进了宅院内。

总管下马车后跟着林厚进了大堂，那匣子还留在马车内，车夫一直守在马车旁。

李希拿手指戳了戳陈静琰的胳膊，示意他守着马车，等匣子离了人立马去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他自己则去宅子各处看看。

陈静琰横了他一眼，低声念叨：“安排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长安城寸土寸金，林厚的宅子不算大，家中的仆人也不多，李希一路小心翼翼走过去也没见着几个人，正走到后院的一处角门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

“也不知道这一炉丹药怎么样，前些天炼制的那一批成色不好，这次再炼不好怕是不好交差。”

“我们按照丹方来的，好与不好都是这个样，林厚要是挑挑拣拣，大不了我不干了，反正咱们到手的钱财也不少，就算跑路他还能天南海北追过来不成。”

“这丹药到底是个什么样，我们还能不清楚？也别指望炼出什么好东西，能交差就是。”

“兄弟说得有道理。”

几个人捧着个盒子说说笑笑走远了，李希这才从角门出来，又顺着那几人出来的方向过去。

整个后院都被林厚改造过，除了几间客房，其余的堆了不少炼丹所需的材料，最大的一间改成了炼丹室，此刻有个小童守在丹炉旁打瞌睡。

李希瞥了一眼，丹炉背后是一整排药柜。

碍于有人在，他不好过去，只就近找了间屋子轻轻推门进去。门一开，一股浓烈的雄黄味飘出来，李希赶紧捂着鼻子，走马观花般扫了一眼，屋内大大小小的箱子摆了一地，里面放的都是些炼丹所需的材料。

恰在这时，炼丹室那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丹炉炸了。

小童惊慌失措，一溜烟跑了，估摸着是去前院叫人，李希趁机溜进炼丹室中。

“炸炉”的威力不小，丹炉盖子正落在药柜旁，各种药材洒了一地，炉内正冒着浓烟，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

李希只来得及粗粗看几眼，便听到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好几个人正急匆匆往这里赶，他不敢多留，赶紧溜了。

林厚和家中总管也不知在大堂内聊什么，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出来，那车夫看似打起了瞌睡，实际一门心思全在匣子上。

陈静琰等得百无聊赖，正准备搞出点什么动静将车夫支走，一侧头见总管急急忙忙往这边走。

车夫将匣子取出交给总管后，才赶着马车离开，那匣子看起来颇沉，想必装了不少东西。

总管将匣子一路带回了自己房内，然后便再也没出来。

陈静琰沿路做了标记，此刻坐在屋檐房梁上走也不是等也不是，他真想推门进去看看这人是不是在睡觉。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

宅子的另一侧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总管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陈静琰继续等着，他要看看这总管到底在做什么。

李希离开后院后沿着陈静琰做的标记一路寻了过来，大部分人都被吸引到了后院，这一路倒是安静。

标记到了一处房门外便没了，他想着陈静琰定是进了屋内，正准备推门进去时，蓦地听到房内有匆匆的脚步声正往门边来。

直觉告诉他，有情况！

李希正想着如果屋内出来的不是陈静琰，他便一脚将人放倒，冷不防他自己先被人一揽，后背直接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胆子不小啊！”李希心想，正欲给后面的人点教训，胳膊肘都已经抬起来准备揍人，余光却发现背后的人侧脸十分熟悉。

陈静琰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同时拽着人跃上了房梁。

李希心中那股怒火瞬间就熄了下去，心里还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以至于总管匆忙跑出去他都没在意。

“好险。”陈静琰见人走了，这才跃下房梁，却见李希还在那没动，忍不住叫了声“明光兄”。

李希好似才回过味来，却见面前这人一切如常，他将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下去，跟着跳下了房梁。

陈静琰道：“明光兄，刚刚那动静挺大，怎么回事？”

“林厚的丹炉炸了。”

“炸了？可真是时候。”陈静琰推开房门率先走进去，“丹炉要不炸，这总管怕是一辈子不出房门。”

匣子放在显眼的位置，李希进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看，可里面空空如也。

“奇了怪了，明明他拿进来的时候里面有东西。”陈静琰将匣子上上下下翻了个遍，连个夹层都没有。

“如果是钱财，不大可能放总管这里，如果是别的东西，那会是什么？”李希盯着匣子，将屋内物件一一比对，能放进去的通通都试了一遍，可绝不可能是这些，吃饱了撑的才会天天带着这些杂物往返于浮生堂和林宅。

“东西可能已经拿走了。”陈静琰淡淡道，继续在屋内各处翻找。

庆幸的是，还真让他找着了，床榻上有个小型机关。

李希轻轻扭了几下，一侧的墙壁上便开了个小小的门，有石阶一路向下。

“总管不简单啊！”陈静琰看着黑黢黢的门内皱起了眉，转头笑看着李希，“明光兄，你先。”

“好。”

两人进去后，门便自动关上，里面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陈静琰摸着两侧冷冰冰的石壁，心内无端升起一股厌恶，他讨厌这种连一丝光都没有的环境。

“明光兄，还在吗？”

“在。”

前方几步远处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陈静琰摸索着过去。

一只手忽然覆上他手背，陈静琰抬头往前方望，可惜视线所及全部都是黑的，他也不知李希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任由他带着往前走。

通道不长，才走一会就到了尽头，李希一手拉着陈静琰，一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果然摸到个机关。

此时天色已经很暗了，可门开的一刹那，陈静琰仍觉得光明无比。

出口是开在一个墙壁上，正对着一处花园，很明显已经不在林宅内。

陈静琰一翻身站在围墙上往外看，忍不住“啧啧”两声，“一巷之隔，明光兄，对面就是林厚的宅子，要说没秘密我可不信。”

“你下来，是嫌不够显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