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完微信，海依图的神情比刚进门时要放松了不少。
大概是知晓了对方纠缠的原因，她先前的警惕性在无形中放松了下来，就连说话时和元驰对视的时间都在悄无声息中拉长了。
元驰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自己的第一步目的已经达成，那之后的进展也就不急于今天这一时。
没聊多久，他就主动结束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场对话，拖着浸水接近八成的衣服，还礼貌十足地将人送到了电梯口，挥挥手直到电梯门完全关上，才拿出手机。
锁屏前手机开着微信的页面，元驰解锁后，分别来自两个人的消息争先恐后地蹦了出来。
小齐和余越白。
肌肉记忆快过大脑，元驰先点开了和小齐的对话框，简略看了一长串消息后从中提取了关键的信息：
“住的怎么样？”
“意不意外老板，你百年难得的二番剧这几天空降。”
他惜字如金地回了两条：
“不能再好了”
“微博密码你知道”。
往回走的路上，元驰一开始本没打算看余越白的消息。
但是他转念一想，这好像是他姐为数不多主动回他的消息，又恰逢他今天心情好，所以哼着歌溜达到门口时，也顺手点开了和她的对话框。
要说这两个人能这么别扭地相处这么多年还没太大的矛盾，其中一定有行得通的原因。
一方面是，余越白对恩仇关系向来明了，她心里清楚造成这种难堪后果的主因是她爸，元驰顶多算是个和她一样被迫降生在这个家庭的倒霉蛋，不值得浪费精力计较；
另一方面是，在对待父亲的问题上，两人多年来始终保持着统一战线，“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关系勉强也可以在他俩身上适用一下。
并且从文字风格上看，两个人也确实像亲姐弟，都是那种在对话框多打一个字就能让手累出工伤的人。
屏幕上余越白回复到：
“不想回就不用回来”
“新剧好好配合宣传”。
于是在走廊处理完工作大事和家庭大事的元驰，终于能够得空能处理下自己的个人大事：
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海依图呢？
熟悉元驰的人都知道，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爱欠风流债的，性格又是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好，一双桃花眼连看块儿木头板子都是水汪含笑的，但实际上在人际关系里他却总是习惯由对方占据着主动。
他享受自然而然被关注和示爱的感觉，待人接物确实恰到好处但也少了一分真情流露。
就像刚才那样，主动去要别人的联系方式的行为，对元驰而言实属难得一遇，平静下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
在浴室冲澡的时候，元少爷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最近做过什么见过谁，可思来想去，除了去年回了一趟北宁的家，剩下和外人接触的地方基本都在剧组。
而海依图怎么可能是他在剧组见过的人。
任由水流从自己的发丝上滑落，元驰脑袋顶着墙壁，细细捋过近半年的记忆还是一无所获。
浴室里水声开得很大，元驰沉浸于回忆他可能和海依图相遇过的场合，并没有注意到水声外微弱的敲门声。
直到他湿漉漉的裹着浴巾出来时，才发现房门口的缝隙里不知什么时候塞进来了一张纸条。
确认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彩色小卡片后，元驰这才将它从地上捡起来，这张像是临时撕下来的小纸片上有一行工整秀丽的字：
“刚才敲门没人开，文化衫我放在门口了，可以凑合做换洗的衣服。”
落款人的名字单留了一个海字。
元驰哑然失笑。
他发誓他刚刚真的只是存心想逗一下海依图，主要目的是要个联系方式，毕竟他还不至于轻装露营到连换洗的衣服也不带。
没想到对方竟然把这句玩笑话当了真，离开后真的去给自己拿了件干净的衣服。
元驰打开门，外面走廊上空无一人，装着文化衫的塑料包装袋倚着墙边放着。
大概是怕弄脏衣物，送过来的人还细心的在包装袋的下面又垫了一张纸，用来隔开地面与袋子。
思考片刻后，元驰将纸条轻轻地放在衣服上，刻意露出纸片上的字，随后蹲下来找了个好看的角度，拍好照后给海依图发送了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条微信：
“[图片]”
“抱歉，刚才在洗澡没听到敲门声，没想到你还记得。”
“今天麻烦了你很多事情，真的非常感谢。”
“那先不打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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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床头灯下，海依图的手机屏幕连续亮了几下，随后无声地隐入房间的黑暗中。
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脱下的藏袍被她扔在了床尾，海依图将枕头垫在身下，整个人趴在床上止不住细细地发着抖。
她苍白的手指将被子揉搓出褶皱，还未吹干的头发上不时有水珠滑落在衣服和床单上。
胃痛病又犯了。
海依图沉着头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衣服。
去年排音乐剧的那段时间海依图作息不稳定，时间紧强度大，像她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更是需要整场随时待命。
主演们偶尔还能轮换着卡司休息，而他们则需要在短时间内尽力去磨合每一个人，三餐不规律早就习以为常。
来到卓哈布湖后，海依图的作息逐渐恢复了正常，每天固定的上下班时间让她的身体状态改善了不少。
可没想到的是，今天仅仅是耽误了一点时间没吃上晚饭，这胃突然间又开始了“激烈抗议”，如今疼得她连睫毛都发着颤，脸色煞白。
正当海依图打算安慰自己睡着了就不疼了时，一声电话铃响划破了原本沉静的空间。
海依图艰难地伸着胳膊，勉强才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但她只看了一眼来电人，硬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调整呼吸后按下了接听键。
海依图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小依，你现在做什么呢？这个月还不回家吗？”
海依图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她不想让对面听出异样，“我……我下班刚回来，”她停顿了几秒后继续回答，“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所以我下个月还想在这儿继续……”
“你闹够了没有？”不等海依图说完，母亲直接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去年一声不吭地跑去北宁演什么音乐剧，今年又在卓哈布当什么志愿者，你都多大了，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心，下个月就回来给我好好准备考试，毕业回来找个正经工作。”
听到这番话，海依图只觉得自己的胃更疼了，额头上接连往外冒出冷汗来，“我……我上学之前这段……这段时间，您能不能让我……让我做点自己喜欢的……”
“你喜欢有用吗，难道你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对面的语气焦躁起来，随后突然转口，“你声音怎么不对劲，你怎么了？”
奇怪的是，海依图竟然犹豫了，她斟酌了片刻后才说了句半实半虚的话，“胃疼，今天可能有点累，我……”
“早就给你说了不要去演什么音乐剧！把自己弄成这样！”对面的语气又重一分，“下个月你就回来，这事儿没商量。”
没等海依图答应，母亲就挂掉了电话。
海依图有些怔愣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一会儿，捂着肚子艰难起身，翻出了包里的胃药，蹲在地上就着冷水咽了下去。
直到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在这通电话之前，元驰一连给她发了四条消息。
此时这些消息像是有魔力那般，仅仅是通过文字，海依图眼前竟然浮现出了对方刚刚含笑开朗的样子。
她直直地盯着对话，身上的胃痛好似悄悄缓解了一分。
海依图敲下了自己的回复：“晚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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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海依图吃完药以后变得昏昏欲睡，恍惚间她好像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傍晚的公园里，两个看起来大约六七岁的小孩正结伴往出口走去，门口处有一座稍微有些陡的石桥。
爬到桥上后，海依图和小伙伴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妈妈们，两个小孩子都兴奋地迈着小步向前跑去。
可就在即将跑到桥尾之际，两个短腿的小孩收不住下冲的速度，双双站不稳扑到在了地上，一时间膝盖和小腿都布满了擦伤。
旁边的小伙伴看着自己渗血的伤口，随即坐在地上就大哭了起来，而海依图却有些胆怯的看了看妈妈，泪眼汪汪但始终没掉出眼眶。
另一位母亲见状急匆匆赶过来，一边抚摸着孩子的头，一边好生安慰：
“怎么啦，一会儿没见妈妈这么想我呀”
“没事，不哭不哭，妈妈帮你吹吹好不好呀”。
而海依图的母亲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身旁，一言不发。
海依图怕母亲责怪，慌忙抹了把自己的眼泪，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抬头怯怯地对上母亲的目光，后者这才开了口。
“早就和你说过，在桥上不要乱跑，这次知道疼了吗？”
海依图回头看了看依偎在妈妈怀抱里的小伙伴，最终什么也没说，忍着痛跟上了母亲离去的背影。
忽然画面一闪，梦里的自己变成了十岁多的模样。
那是一天下午放学，海依图从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开心地跑回家，轻轻地关上大门后，跑到厨房似乎是要和母亲分享什么事情。
“妈妈，今天我们教室门口种的花都开啦，可好看了！”
“妈妈，我同桌说她爸妈带她去东临市去玩了，说大海特别漂亮呢！”
“还有我们英语老师今天说……”
“嗯，知道了，”母亲目光始终停留在案板上，她旁若无人地略过海依图的肩头，拿过洗好的菜，“作业写完了吗？先去写作业，一会儿吃饭。”
没得到母亲回应的小海依图攥紧了自己的书包带，默默离开了厨房，她回到自己房间，看着门外母亲的背影，悄悄关上了门。
“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事情，那下次我还是不要说了。”
眼前的景象突然破碎变换，又回到了她被父母从北宁叫回家的那一晚。
海依图放下行李后就将自己关在了卧室里，她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看着落叶从她眼前一片片地飘落，最终不知被风吹向了何处，而母亲在此刻破门而入。
“谁同意你不去上学了？你怎么自作主张能跑到北宁去演音乐剧？你仔细考虑过你的人生规划吗？”母亲在她门口喊叫着，海依图眼里有泪，却始终没有回应也没回头。
“你怎么不说话？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憋在心里我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说话啊！”海依图感觉自己被人掰着肩转过身，可面对着母亲急躁的模样，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说真的不重要，因为没有人在乎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她心里回闪着过往的种种画面，长时间的压抑让她无法向母亲说出自己的任何想法。
母亲见她还是油盐不进、沉默不语，最后无可奈何地出门而去，海依图在察觉到人离开后，豆大的泪珠才无声地从脸上滚落，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梦里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
感觉到自己眼角的湿意愈发真实，海依图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抬手一模，枕头的一侧早已被泪水浸湿，两只眼睛酸胀无比，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多长时间。
胃已经没有昨晚那么难受了，海依图捂着脸试图平静下自己的心情，准备看一眼时间就去吃个早饭，而等到她拿起手机准备解锁时，元驰的消息突然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