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唐木离开的第一天，她依旧是四点多就起床了。
夜色伴着风萧萧，舞起的树叶响进庭院，一片又接一片落下，滑落在地上的叶子还会在庭院中留下声响，不小心掉进池子里的，只能是躺在水面上任风领去，不知去向。
好不容易待到光亮撕破黑暗，简杏才收拾好东西，去楼下。
“怎么又起这么早？”简奶奶梳着自己的头发，看着孙女又早早的起来，不觉有些奇怪。
“恩。”简杏将药盒子放在水吧上，以防自己忘记放在哪了。“我在家也起这么早。”
简奶奶冷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原来在的时候，你每天不到九点不起床呢。”
简杏没话说，“现在不一样了。”她没多做解释，也没告诉奶奶自己的病情。她和父亲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统一好了口径，暂时还是不告诉简爷爷简奶奶她的病情，怕若是简奶奶知道了，又要絮絮叨叨，不利于病情。
“现在变得精贵了还是怎样......”简奶奶嘀嘀咕咕地去了厨房。
等简父起床了，他们四口才开始吃早餐。
“对了，你们知道大院里那李秀梅吗？”简奶奶探头探脑。
简父和简爷爷对视了一番，完全不明所以，“不知道。”
“啧！”简奶奶白了眼二人，看见坐在角落不甚感兴趣的简杏，清了清嗓子，讲得更大声了。
“就是李友国的女儿！”简奶奶干脆放下碗和筷子，专注地讲道。
“他女儿以前二十岁的时候，周边的人说给她介绍对象，李秀梅哪里肯，一直不肯答应，结果今年人家五十多岁了，她爸妈去年就去世了，你看，就留她一个人在家，现在后悔也晚了，谁会要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简奶奶说着说着，便对着简杏的方向。
简父和简爷爷这才反应了过来，又在催谈对象了。
“你说这人吧，二十多岁的时候不谈对象，什么时候谈呢，对吧。”
简父偏过头看向女儿的方向，对方坐在一条矮凳上，唯有背对着自己。
他长叹一口气，“妈，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嘛，愿意什么时候谈朋友就什么时候谈，愿意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
“嗨，你说的容易，到时候别的人都来笑你，养了二十多年，连个对象都没有一个，难道你不丢面子吗？”简奶奶被儿子回怼，立马激起了战意。
“我有什么好丢面子的，他们说不定连个漂亮女儿都没有呢，怎么能和我比。”简父板起脸重重的把吃完的碗筷放入洗碗槽。经过简杏身边时，他只看到不停抖动的手，和一直滑落的饺子。
“哼！说是那么说！”简奶奶朝简杏的方向一瞥，继续吃着碗里的饺子。
简爷爷趁着简父走后道，“你干嘛说这些，简杏还小好不好，什么结婚不结婚的，难道我们家还养不起嘛？”
“那等以后她老了，谁来照顾她，谈对象了结婚了就有小孩，以后孩子也可以照顾她啊。”简奶奶似魔障了一般。
“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小孩不用照顾嘛，那她自己的生活呢，就不用过了？就守着孩子过日子吗？你以前也没这样过啊。”简爷爷说着说着抱怨起来，“我们那时候也没让你在家守着孩子啊，我爸我妈不经常帮我们带孩子，根本忙不过来这大半辈子就过去了。现在咱们都老了，可别再掺和小孩子的事了。”
简奶奶拍了一下老伴，“我这都是为了谁啊，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完全不懂。”
“好了好了，赶紧吃，等下我洗碗。”简爷爷把吃完的碗放进洗碗槽，里面已经有两双碗筷了，他望向自家孙女坐的位置，对方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留下一张小板凳。
那是简杏小的时候，他给她做的，那竹子一点一点地编织，后来简杏到哪，她就要扛着凳子走到哪，被奶奶骂了几次也不听，所幸就随她去了。
竹凳子已经变形变色了，他们也老了。
“奶奶说什么呢，你也别在意，她就是想说说而已，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就买票回来，听到没？”简父收拾着后备箱里的东西。
“嗯。”简杏应着，“我应该不会那么快能买票自己回去。”她小声道。
“为什么？”
“人太多的地方，我可能不太行。”简杏帮忙拿过一瓶油。“我会头晕冒冷汗，心跳加速无法站立。”
简父从女儿手中接过油，放到一旁的拖车上。“慢慢来吧，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能运动就多运动，知道嘛？”
简杏从车上拿过一袋洗衣粉，“但是我经常没运动多久，我的关节就疼。”人是没多大，病倒是一个都不落下。
“一点一点来嘛，对了，医生叫你戒酒，你在老家也不许喝，听到没？”
“嗯...”简杏拖着重重的声音道。
喝酒时能进入一种奇怪的状态，这时候的脑子可以不转，还可以容易入睡。脑子不转的时候在清醒的时候是无法做到的，你会情不自禁地去思考后果是什么，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但，喝酒的时候，却不用。所有的无理都可以变成有理。大脑可以宕机，可以走进死路，甚至麻木。
她喜欢喝酒，大概是为了选项一。
见女儿不在意的样子，“我会从监控里监督你有没有喝的。”
简杏偷偷在暗处翻了个白眼，是谁二十多岁了，喝酒还要被管制。
“我今天下午返程，若是有什么状况就打电话给我，哪里不舒服你就先给刘医生打个电话知道嘛？”
“知道。”简杏拉着小推车往杂物间走去，一些必需品或补给物，都放在这。她原路返回，看见父亲正在整理车子。
“要赶紧好起来，知道嘛？”
“...我尽量吧...”简杏踌躇道。
听说儿子下午就走，简奶奶可没再多的时间去实施她的催对象大业，她招呼着简爷爷杀鸡杀鸭，全要给简父带走。
简杏也被留下来帮忙拔毛，她本是想做其他的，谁知简奶奶一把镊子塞进她手里，让她仔细拔干净。但，就拿起镊子这一动作，就耗费了她的心神，简杏拿着镊子慢慢靠近一撮毛，她正想用力扯出，却在抖动间移开了位置。
无语是真的无语，简杏盯着右手看，怎么会这么没用，她心想。
她再次做尝试，这次更是加了点力气，却没想到，别说谁靠近毛了，镊子在手里都没法拿稳了。
简杏一来，简父的注意力就放在了女儿的身上。看着对方，一次次的懊恼和失败，他也有些不好受。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儿生病时的状态，他甚至是第一个看着女儿捂着脖子血流成河的从房间里走出来。但，这么直观，这么的狼狈，是他很少见到的。他的女儿一向骄傲，耀眼，一直是他所自豪的。但没想到，天塌下来的时候，一切是那么的黑。
“你放在那，等会我来，那你去帮我准备几个保鲜袋等下装这些鸡鸭。”简父打断简杏的尝试，有毛的那块鸡皮被镊子夹地每一块好的地方，但鸡毛还留在里面。
“哦...好...”简杏把镊子丢进盆里，转身去了厨房。再待下去，她真的耗尽了耐心，情绪也有所不稳定了，她想。
她对于所有无能为力的事情，似乎都有点烦躁和控制不住的情绪不稳定。
简杏洗好手，将袋子准备好放在简父旁边。
“你去休息吧，东西弄得差不多了。”简父头也不抬道。
“好。”简杏把东西放下，便回自己房间了。
她在房间里待着，没过一会便听见简奶奶道，“简杏呢，弄着弄着怎么没看到人了。”
“她弄好了，还有一些小绒毛我来弄，你们都弄不干净。”简父搪塞道。
“怎么可能我弄不干净，我每次都弄得很干净，哪像你爸。”
不一会简爷爷也搭话了，听着楼下传来的对话，简杏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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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姐姐下个星期就要离开自己家时，唐木差点就要发挥他的特长了。
他躺在地上，准备开始撒泼。唐家一众大人都退到沙发后面，准备近距离观赏。谁料简杏正好从房间里出来。她不解地望向在一旁站了一列的大人，以及在躺在地上的唐木，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扶，这几年讹人的事件可不少。“这是在干嘛？”她打算先开口问问。
一听声，唐木迅速站起来，一只手撑在腰上张口就来，“有个橘子滚到沙发底下了，我看看。”
“找出来了嘛？要不要我帮忙？”简杏丝毫没有怀疑。
这一听还有呢，唐木赶忙挡在简杏姐姐面前，“找到了...已经找到了，你进去看书吧。等下我有题目不会，还要来找你呢，你先进去。”
围成一圈的大人安静地站在沙发后面，望着唐木静静地表演。
简杏只得点点头，“哦”了一声，进去前还和几位长辈打了声招呼。虽有些疑惑大家今天怎么都这么奇怪，但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放弃去想。
几位大人笑着挥着手，等简杏关上房门后，又一同放下，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唐木。
“妈...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有点...吓人...”唐木不敢上前，低着头，时不时地偷瞄几眼自家母上。
“哼，吓人？我看是你比较吓人，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撒谎了？”舒娅冷笑着。
“这...这哪算撒谎，只是善意的谎言而已。”唐木自觉有理，立马抬起脑袋辩解。“我就是想要简杏姐姐留下来而已，我有错嘛？！”
“要是简杏姐姐走了，我...我该怎么活啊...”他说的是一脸深情，眼眶中还晃着晶莹，两只手捂着胸口显得格外真诚。
“你该怎么活？你就该少看点电视剧，做好开学准备的活。”唐父看不下去了，上前给了他一巴掌在屁股上。
羞愤的唐木率先瞄向了简杏姐姐的房门，没感觉有动静后，这才掐着声道。“你怎么能对我的...屁股...动手呢？！”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也是有尊严的，你们竟然这样打我，我不服。”他双手抱胸说地一脸决然。
“嘿，我管你尊严不尊严。”唐父说着又要上手。
“既然你们这么不尊重我，那好...”唐木仰天望着，又重重点了两下头，“那你们就好好珍惜我，这最后一个星期吧...到时候，不用你们开口，我...自！己！走！”
“干嘛还留一个星期后啊，现在走得了。一个星期后你能上哪呆着去？”唐爷爷也是嫌弃的很。
“我和简杏姐姐一起走，她去哪，我就去哪，这家，谁爱待谁待去。”唐木站起身来，提到简杏姐姐他突然又有了股力量。
也许，这就是骨气吧，他相信。
唐木带着他的骨气走进了简杏姐姐的房间，而下一秒，他的骨气就不知道去哪了。
“为什么不带我走！？”唐木望着还在看书的简杏，简直不敢置信。
“是啊，为什么不带你走？”简杏翻过下一页，“有没有可能因为你家就在这呢？”她头也不抬地答道。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早就看清这个比她小几岁的弟弟了，粘人是真的粘人。
“不！这才不是我的家，他们都要赶我走！”唐木的嗓音带了些哽咽，“有你的地方，才是家！”这句话，现在说起来像是个玩笑，但等他长大，这句话又被他捡了回去。
这些天，他们住一块，玩也在一块，他早已对这个姐姐有了依赖。对方会在自己写作业时，细心讲解不会的题目，不像他爸只会无能拍自己的桌子，或者自己；对方会在自己被骂时，为自己辩解，转移话题，不像他妈只会一个劲地责备自己，压根都不问问原由；对方甚至会跟着爷爷奶奶去市场时，挑自己喜欢吃的菜，还不忘用自己的零花钱为他带好吃的回来，不像他家人只怕是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零嘴都不知道。
终于，扛不住弟弟视线的简杏还是抬起头，她望着堵在自己面前的人，扯着嘴角道，“你能不能少看点狗血电视剧啊，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怪恶心人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走了！却不带我一起！”唐木一脸真挚地谴责道。“你这叫遗弃孩童！可是违法的！”
小简杏也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她也只是个孩子。“那你是我孩子吗？”她没说的是，她就是被爸妈“遗弃”到了你们家，但她能有什么资格抱怨和反抗呢，她有什么办法呢，唯有顺从罢了。
在小的时候，她便懂了这个道理。
可现在，她却没法教唐木什么叫顺从。
她放下书，倾身用手掐住唐木的脸颊，肉肉的、软软的。“真可爱。”
“我...我已经...我已经不小了！”虽然脸上写满了抗拒，但小唐木却不制止姐姐的动作。“再说了，男生不能叫可爱！”
“那你觉得你是啥？”简杏继续揉搓着。
“我那是堂堂正正的帅气！”唐木字正腔圆道。
“噗哈哈哈哈哈哈”简杏放下手，趴在桌上笑得不行。
房门内的笑声穿破门板，来到外面。
“真不知道到时简杏走了，唐木会怎样。”唐奶奶坐在沙发上收拾着茶几上的东西。
“还能怎么样，不就是撒泼打滚。”唐爷爷在手机上玩着斗地主，分心道。
“你这爷爷，怎么说自家孙子的。”唐奶奶朝着对方的胳膊打过去。
唐爷爷被一打，一下不小心出了个王炸对上上家刚出的三。“嘶——我...”他抬眼对上老伴儿的眼神，“我是说...没事的，唐木总是要成长的嘛，你说对吧？”他用脚踢了踢唐父。
全程没听，但得到示意的唐父只得附和，“对对对，爸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