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挂了电话，唐木又在楼梯口呆了会，他出神地看着一直蜿蜒无尽的扶手。唐木慢慢凑近，探出头，顺着扶手的轨迹望下去，他数不清这扶手到底折了多少次，但总归，是到底了的。他看见有人的手紧抓着扶手，有人双手撑着，背靠着扶手。
他们都紧握着这个能承担他们压力的死物。
唐木默默收回视线，想起还放在茶水间的杯子。
等他拿着杯子回病房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他慢吞吞地走至门口，他不是生气，也理解姐姐的做法，只不过，他作为家属自然是气不过的。他知道姐姐从前经历过什么，如果放弃这次的追究，那么对方只需要负责赔偿款就行了。
从前的伤，这次流的血，便被一笔勾销，不再复存了。
但，姐姐的伤，可不只是在皮肉。
唐木站在门前，正准备开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动静。
“都说了，我没事，你怎么又来了？”简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他临走前没把门关紧，留了条缝隙，能窥到一线屋里的情况。
姐姐在跟谁说话？
“这只不过是个意外，我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了？！”
只有简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疲惫和狼狈的斥吼。
唐木停下推门的动作，他艰难地止住脚步，朝缝隙探去。
房间里，只有姐姐一人，他没见到有其他人的踪影。唐木望向靠坐在床头的简杏，对方目光坚定地望向一个地方，口中的话似乎也是对着那说的。
仿佛那儿有个人...唐木心道。
他努力遏制住想要推门进去抱住简杏的想法，悄悄退到一旁。
他没再听下去，只是离病房也站的不远。
他掏出手机，不管现在时间有多晚了，他还是给姐姐的心理医生王医生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
对方语气没有急躁和不耐，一如之前的温善。
“唐木？怎么了？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王医生，抱歉这么晚了打扰您，只是简杏的情况...可能有点不太对...”
他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和王医生交代了一番，接着便描述了自己刚刚在病房门口所看见的景象。
“你是说，你看见简杏在和空气对话是嘛？”王医生的神情变得稍加严肃，没想到也就半天的功夫，却发生了这样事情，明明下午简杏来时，还带着对未来的期许。
看来是又开始出现幻觉了，病情陷入反复，加重了的状态。
“别着急，明天上午我去看看简杏的情况，再判断一下她的问题。”王医生安抚着唐木，答应道。
她正好明天没有班，去医院也不远。
等挂了电话，王医生的老伴放下遥控器，关了电视，“是谁啊，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
“我的一个病人家属，咱早点睡吧。”
“行吧。”
唐木挂上电话，站在走廊里。他头一次觉得原来福尔马林的味道是刺鼻的，原来住院部即使是晚上也很喧嚣。
他回过身，这次迈着快步，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简杏的房间。
他进来时，明显看见了简杏眼里的惊诧和闪躲。
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角落的位置。
看来，人还没走。
唐木猜测着。
“要不要躺会？”他若无其事地问道，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僵硬和不自然。
“不了，躺着更难受。”简杏只能侧着身子睡，她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还在角落里的黑影，对方的视线也在她身上。
她闭上眼，不想再去看。
这一切不过是幻觉，是假的，她对着自己说道。
闭目一会再一睁眼，角落里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她下意识地追去视线看向门口，余光却发觉唐木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好似充满担忧。那人是假的...
她重重地在心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僵硬着扭过头回应着对方的视线。
“你...今晚回家休息吧...我醒过来了，大概率是没什么事的了，你就先回去吧...”
“瞎说什么呢，我的使命就是把你照顾好，别的你都不要想了。”唐木配合着简杏的话，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他眼神微沉，看出姐姐眼里流露的自责，立马又接着道，“再说了，岳父也来了，我可得好好表现一下。”
果不其然，下一秒简杏就笑出了声，眼里的阴暗消失不见。“谁是你岳父？”
“我老婆的爸爸呗，你不应该很熟吗？”他语气里满是调侃，有意缓解简杏的心情。
“等我爸来了，你当着他的面再讲一遍？”
“咳...”他故作大气嚣张，表情倒像是不在怕的。
“那...自然...是不能按原话说嘛...对吧？”说的话倒是认怂的很快。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简杏抬起那只戴了戒指的手指，摆了摆。
唐木撒娇似的，抱住准未婚妻的腰，果然还是香香软软的心上人抱着才舒服。“姐姐你要帮我说说话。”
他将头埋在简杏的腰上，舒适地蹭了蹭，感受着简杏将手放在他头上一遍又一遍的撸着。
“我都戴上你的戒指了。”
唐木听得简杏的小声低囔，不由一阵好笑。他仰起脸望向简杏，“也对，戴上就是我的人了，你这辈子都别想下了我这条船，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他扬起的笑容里，饱含着一切对过去，还有未来，忠诚于一人的爱意。
等俩人插科打诨够了，见姐姐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唐木这才收拾着手边的东西。
“那我今晚在这照顾你，明天再回去吧，对了，刚刚我还接到了王医生的电话，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她怎么知道我受伤了？”简杏不解地偏过头望向唐木。
“应该是我老师说的吧，他明天也说要来看看你。他们俩个本就认识，好像住的也近，估计是我老师告诉王医生的。”唐木思索着，二话没说便把李主任给拉了下水。
“那好吧...”她总不能不让人家来吧，而且还有李主任一起。她听唐木说了，李主任在背后的帮忙。
“那等我出院，我们请李老师还有师娘，以及王医生一家一起吃个饭吧，不太方便的话，也可以来我们家吃饭，怎么样？”她提议道，这样小院子也可以用来招待人了。
“行，我负责下厨。”唐木瞧着对方丝毫没有怀疑，轻轻捋了捋姐姐额前的碎发，“还负责准备食材，跟场地吧。”
简杏听闻皱起秀眉，“那我呢？”
“负责招待客人呀，还有做我的帮手。”
“有点亏...”
“是嘛？”
“但我勉强接受好了...”
唐木坐在床头陪着简杏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缓解着对方的情绪，也好第一时间能察觉到对方的不对之处。
眼见着逐渐放松下来，身子也偏着缩进被子里，眼神迷离着似是开始犯困了。
唐木这才不再挑起话题，只是安安静静地望向别处，等对方入眠。
“唐木...”
简杏虽然累了，却始终惦记着对方刚刚出去是的神情。
明明不解，却还是尊重她的意见，按她的处理方式来。即便是回来坐在她身边，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不去过问。
这样的男人，她若不以百倍爱意偿还，那恐怕院子里的花也再无生长肆意之日吧。
“怎么了？不舒服吗？”
唐木将头凑过去，想查看对方的伤口。
“我没事...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放过许芝吗？”
他沉默了一会，将被子拉至简杏的肩颈处，“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处置她。”
“怎么没有？”简杏知晓对方是在安抚自己，毕竟告与不告，都需要承担很大的压力，尤其这个对象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横了唐木一眼，眼底却是带着笑意。
“还有法律，法律会审判她的。”
“只是，就我而言，我只是不想悲剧再发生。”
唐木无言，对视上简杏的双眼。
“我知道她有一个女儿，还挺小的...”简杏默默道。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唐木问出声，眼底一瞬间变得有些波澜起伏，又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柔和，唇瓣用力地抿了抿，偏过头。
“这件事，还是我奶奶告诉我的。真是可笑，明明都已经离婚这么些年了，她却总想营造出好婆婆的形象，当初在一块生活的时候，却又嫌弃的不行。”她说着，还笑了笑。“也是过年的时候，她打了电话给许芝，才知道对方已经又有了一个女儿。电话一挂，她还催促着让我也打个电话。我奶奶说，做人要懂得讲恩情。”
“我掉头就走了。”她与又悄悄移回视线的唐木对上眼，扯开笑容，“我只是有时候没有很讲礼貌而已。”
简杏将被子里的手慢慢钻出，“我知道姓牛的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做他的孩子必定过的不会很幸福，许芝也不是什么好母亲。”
她的手被唐木抓住，紧握着。
“但我不一样，我至少有一位像样的父亲...现在还有你...我虽然从未见过那个女孩...但是，如果许芝进去了，她肯定会陷入泥泞...就像当时的我一样，泥足深陷寸步难行，直到如今身上的烂泥依旧是洗不干净。”
她侧躺在病床边，凝望着面前竭尽全力为自己抹干泥渍的爱人，泪水顺着眼角悄然落下，“她女儿...她女儿跟这件事情...没关系的...她还那么小...”
“可是你呢？”唐木顺势也躺在床边，搂住简杏的肩膀，心却像被千万刀子捅入一般生疼，声音颤抖着，眉眼间带着沉痛和戾气。
“我有你了啊。”简杏笑得灿烂，仿佛刚刚流泪的人，不是她。“你一定要照顾好我，我也会对你好的。”
唐木轻闭双眼，掩下眼里的心疼，再抬眸，他肯定地道，“我会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