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烁狂奔着路过前面张星鸣和南风等人身侧，然后看了眼电梯下降的楼层，立马转身往楼下跑去，像是在追电梯里的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沐安安明显很意外，这是怎么了？反应了一会，刚准备抬脚去追。方御却已经追着跑了几步，然后突然回头，笑着对几人说：“没事，我去看看。你们先去玩，不用过来。”说完顺着陈烁跑出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汤悦兮看着沐安安问:“怎么了？”

沐安安面露担心，却也是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唐紫瑜拍拍她的胳膊说：“别担心，方御不是说没事嘛，应该是遇到什么熟人了吧。我们先去那边等他们。”

沐安安看了眼陈烁离开的方向，点点头。只是耳边那声妈，让她有点困惑，这是去找妈妈？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以前商场偷玩遇到父母，都是她开溜被爸妈追的。

在书店转了几圈，沐安安拿了想看的本书，见汤悦兮还在挑着。便付完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她。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小团聚拢的人群。等得无聊的她，便移步走了过去。

刚靠近人群，她就看见人群中间站着的女人一巴掌呼在地上跪着的男子脸上。而地上的男子，啪，她手里拿着的书掉在地上，是陈烁。

看旁边的人越聚越多，中间站着的中年女人对着陈烁说：“你先跟进来。”说完转身进了一件健身训练馆的包间。

地上的人，眼神呆滞麻木，似乎也没意识到刚刚那一巴掌会打在自己脸上。他低着头站起身，躲闪周围人探究的眼神。然后快步跟上，只是刚走两步，余光一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神一震看了过去。

沐安安捡完书，抬头起身，却与陈烁看过来的视线相撞。沐安安也是一愣，一时间竟就这么半蹲着，犹豫是转身装没看见离开，还是跟上去慰问。毕竟这么尴尬的时候，没人愿意被人撞见，还是自己的女朋友。

陈烁脸色又白了几分，脚下步伐加快，走进了训练馆。

沐安安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陈烁已经看到她了，这时候再走，岂不是更尴尬。快跟上时，她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就听见陈烁说：

“别过来。”他往前走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沐安安听话的站在原地。她现在心情也很复杂，拿着书的手抓得紧紧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她们之间却像是隔了很远。

她记起，小时候在家挨揍，被姑姑婶婶看到，都会生闷气很久才好的自己。

“你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见行吗。”陈烁喉结滚动，说出的话带着颤音，低头背对着沐安安。

“好。”听沐安安应了声后，他便进了房间。

沐安安转身离开。

书店门口四处张望的汤悦兮，看到沐安安后，跑了过来：“你干嘛去了？出来都没见到你人。张星鸣给我发消息···”话没说完，她见沐安安脸色不太对，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沐安安摇摇头“没事。张星鸣说什么了？”

汤悦兮狐疑的看了眼她：“他说让我们上楼吃饭。你刚刚跑哪了？”

“随便转了转，我们快上去吧，他该等我们了。”

陈烁的妈妈是国家羽毛球运动员，退役了还时常来训练馆。今天她像往常一样来这边常来的这家训练馆，却意外遇见到自己的儿子。

本来是件很高心的事。只是前夫这几天时常打过来的电话让她有些头疼。他跟她说了陈烁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跟她抱怨儿子青春期太难管，不像她带走的女儿懂事，学习成绩下滑厉害还离家出走，话里话外还在说儿子像她，身上皆是她的劣性。

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跑过来拥抱她，心里还是一暖。他们离婚终究还是对不起自己的一对儿女。但说出的话却有几分生硬：“烁儿，你怎么在这？听你爸说你最近都没回家？”

陈烁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心里十分高兴，如果说这个世上他最在乎的人，那一定是眼前的母亲。模糊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因为事业常在外忙着奔波，懵懂的他便跟着母亲，母亲一个人补齐了缺失的父爱，给了他加倍的陪伴和爱意。母亲带他去体育馆任他闹着玩，带他出去旅游看山河变迁，回家就温柔的抱着他给他讲诸子百家，讲爱因斯坦，和他一起看双子楼被飞机撞毁的新闻，一起笑着扮演喜羊羊与灰太狼。再大点，枯燥的书法课会陪在旁边一起写，鼓励他去尝试各种运动和爱好，受挫折时会手写鼓励信，跟他一起讨论李白诗里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一起探讨科学课上有趣的现象和原理。

直到14岁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母亲带给他的一切都被收回。

那天晚上，母亲敲开他的房门，用和往常一样温柔的语气，跟他说：“烁儿，我和你爸爸离婚了。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妹妹还小，留给爸爸带我不放心。别哭。”他那晚紧咬下唇，没哼一声，眼泪却一颗接一颗的落。

第二天，妈妈带着妹妹走的那个早上。他抱着她的腿，哭着嘶吼：“为什么是妹妹？不能一起走吗？妈妈，我不想让你走。”

难得在家的爸爸一把拖回他，没有一句安慰，只皱着眉头说：“丢人。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陈烁从回忆中缓过神，想起母亲刚刚问的话，笑容愣住片刻。没想到许久不见，见面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摊手，整理好笑容自然地说：

“我过来这边学习的。没有不回家，就是，家里来了几个新人，我待着不自在，出来住几天适应下。妈，好久不见，我想您了。”

“胡闹，你还在读书，天天住在外边不安全。早点回家，再怎么样那也是你的家，而且，你爸爸很担心你。”

“好，都听您的。对了，您新手机号留我一个···”

话没说完，她就打断了他的话：“烁儿，你爸最近经常联系我，说你变化很大。是因为你爸结婚的事吗？”

陈烁笑容变淡，面色带着几分怪异看着目前的母亲。一会后，他重新笑着开口：“也不全是。妈，我们聊点其他的。您吃饭没，旁边有家面店味道很好，很像小时候您带我吃的口味。”

她却没接他的话题，接着说：

“我听你爸说了一些现在家里的事。本来我是不该干涉的，但我还是想劝你两句。即使这个后妈对你有所挤兑，新来的弟弟打坏你的东西，你也该好好处理，而不是偷偷躲起来逃避这些。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你要自己学会去面对和经营。”她说了很多，却独独没有回应陈烁的说的那些话。

陈烁听着听着，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急躁：“我没有躲，我只是不喜欢他们。”

“那你就学着去适应生活。”

“啊？他故意把我的电脑推下桌，那是你送给我的12岁礼物。还有那个女的，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就这么进入我的生活。”

“够了陈烁，你现在说话非常不理智。你就不能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也只是一对希望在新家有所依傍的母子，跟你一样，他们对于融入新家充满不适应和坎坷，有些出格的举动也是正常的。你爸以前总说我是个冲动，逃避的性子，我不希望你真得像我，也不希望你下次在做些什么的时候，你爸会打电话过来吐槽说，都是我以前教给你的坏性子。烁儿，你爸爸对她很喜欢，你们应该试着好好相处，你爸夹在中间也不好受，你该体谅体谅他。”

陈烁脸彻底垮了下来，额角青筋暴起，说出的话也开始口无遮拦：“我站在他们的角度，那谁站在我的角度？还有爸爸，呵，我体谅他，他配吗？你居然觉得他这个爸爸当得不错？我是谁带大的，你不知道吗？还有那对母子，都是贱人。”

“够了，你听听你现在说的话有多难听。这是谁教你的说话方式，你就是这么读书学习的？跪下反省。”话没说完，她就厉声打断他的话。

陈烁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一边，膝盖却慢慢弯下来跪在地面。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这么大了还要我教你吗？”

他抬头倔强地仰望她，带着股不服输的劲，狠狠说道：“我又没说错，她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不是她勾引我爸，怎么会···”只是这次没说完，一个利索的巴掌就打断了他的话。

他愕然，她竟然打他，为了那个男人的新妻子。

站在独立封闭的私人训练室里，她想要伸手摸摸刚刚打的地方，却被陈烁歪头躲开。正正神色，她开口问：

“疼吗？”

陈烁看向别处，没说话。

他现在心里一团乱麻，刚刚发生的一切。被看到了，被她看到了，被所有人看到了，自己的不堪、丑陋、懦弱，那些被他藏起来的家长里短和自以为是的尊严。

“我知道你心里可能对我们有怨。可我也过得很累，我为那个家付出了15年，放弃了比赛，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唯一想要的爱情也没得到。烁儿，人这一辈子并不长，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用自己最爱的方式过完我不长的一生，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你也是我深爱过的孩子，我既希望你也是自私的，只要自己的生活过好。又希望你豁达一点，接受身边人爱意的同时也接受恶意，成长成一个生动的人。你爸是个好人，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爱。”

陈烁声音带着哽咽：“你跟我说这些干吗？又是让我适应新家庭，又是不愿意给我你的新电话，这几年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渐渐都不回应了。怎么，是以后都不想管我了？”

她眼眶微红，但只是看着站在旁边的男孩，原来他已经长到需要她仰视了。顿了顿，她拿起旁边的水递给陈烁。“时间真快，你都已经这么高了，长得也好看。看来我和你爸的优秀基因，你还真是一点不落全都继承了。喝点。我们坐下慢慢说，你也跟我说你爸和他的新家庭成员吗？还有听你爸说，你这两年学习状态很不好怎么了？”

陈烁依旧眼睛看向别处，被塞进手里的水很冰，冰到他心都颤着疼。眼睛发红，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

“时间是很快，快到你们都重组了家庭，就我一个，就像是被丢开的垃圾。你现在又关心想听我说？还是因为你一时打完我，愧疚心起，怜悯心起，想听听你这个儿子的笑话。”

“烁儿，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我和你爸是离婚了，但你的生活，我们从未亏待过你。我也是真的关心你，想跟你好好沟通你的生活和学习。你以前那么懂事乖巧，怎么跟你爸两年，变得这么偏执。幸亏我带走你妹了，不然她···”她扶额，语气带着些疲倦。

他嘶吼着打断她的话，不管不顾的宣泄：“够了，妹妹，妹妹。你眼里只有妹妹，我爸眼里也只有他的新家庭。你不是关心我吗？我爸不是想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不学习，天天无所事事吗？因为我得病了，厌学症。我现在每天呆在学校，看着书就犯恶心。只要不看书，干什么都行。怎么跟我爸说，说他说，他研究了半辈子教育，却有一个厌学症的儿子？跟他说，我见不得他和你组建新家庭，不想承认自己是不被这个世界认同的存在？”

“厌学症？你爸知道吗？”她皱眉问。

陈烁没说话。嘶吼完就清醒的他，突然想要转身逃走。那个困惑了他一年多的厌学和孤独，这时候被别人知道，让他感到恐慌和无助。他现在回答不了，也解决不了。那就逃走好了，不是说时间会磨平一切。

见陈烁快步往外走，她也没有阻拦，快速补充：“烁儿，找个时间好好跟你爸聊聊。还有别在外面乱跑了，回家吧，天大的事回家还有大人抗。如果你想来我这玩几天，欢迎过来做客。”

陈烁脚步一顿，然后冲了出去。跑进最近的男厕所，进门找了个坑位，反锁上门。开始剧烈咳嗽，咳到干呕。咳到浑身泛红，咳到脑袋缺氧，咳到门外敲门询问的人终于不敲了，整个卫生间变得安静。他才止住咳嗽，然后靠着门慢慢滑蹲在地上。

欢迎过来做客。

脑海里只剩下这六个字。

他魂不守舍的走出卫生间，走出商场，循着记忆，走那条最偏僻的小路，往那个最深的那条河走。

他记事很早。早到小学，他就经常看到爸妈的吵架和撕扯。每次看到他都会躲起来安慰自己，老师说了只要小朋友表现得乖一点，不哭不闹多笑，大人就会高兴。他看着面前的镜子，一遍一遍练习笑容，直到笑得很灿烂。

后来有一次争吵，家里比他小5岁的妹妹碰巧拿着班级第一的成绩回来给爸妈看，他们休战了。爸爸甚至亲昵的抱起妹妹，笑着夸她。那是第一次陈烁见到爸爸笑得这么开心。原来拿好成绩也会让大人高兴。他开始拼命学习，拿班级第一，拿年级第一。渐渐地，好像爸妈的争吵真得越来越少，对他的爱和关心也更多。

那些短暂的幸福，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直到中考完，暴风式地被席卷带走。妈妈走后的那半个月，他疯狂学习高中的知识，每天除了睡觉几乎住在书房。他想一定是他表现得还不够，他们才会分开。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他很高兴。他拿着学校发给他的分数条，往爸爸的会客厅跑，也许看到自己市状元的成绩，爸爸一定会很高兴，也许会去接妈妈回来。

快到会客厅，透着掩着的门缝他看见爸爸在被采访。他像以前一样，乖巧的就地坐在门后，等爸爸结束。

“陈厅，您的儿子这次拿到全市第一的好成绩，与您自己在教育方面的工作有影响吗？”

“应当是有的。”

“听说您最近离婚了。那您怎么看待离婚和孩子的教育问题？”

“我并不觉得离婚会过多影响孩子的教育···离婚是因为感情走到了尽头，与孩子的成绩没有本质性的关系。但是我们也不希望我们的婚姻影响到孩子，说个题外话，如果不是顾及到孩子的学习，我和前夫人应当在几年前就已经离婚了···”

‘如果不是顾及到我的学习，他们早就离婚了。’一句话像惊雷一样击中陈烁。

再醒神，他已经坐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的书。看着看着，这些天疯狂学习的后遗症来了，陈烁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睛干涩地看不清面前的字，没怎么吃东西的胃也一阵痉挛。陈烁咬牙看了几行，然后一阵反胃，他冲进厕所，对着水池一通干呕，一直到喘不过气。等清醒了，他再坐回书桌，眼中的那些字符却突然像是一堆熟悉的密文，看得让人烦躁。

一开始只是不能长时间看书。随着高一课程的进行，那种烦躁的情绪开始渗入他的听课，作业以及一切与学习有关的事务。

一开始他扎实的学习功底还看不出问题。时间一久，陈父就会拿着他一直下滑的成绩找他谈话。每次逼供一样的问话，让陈烁感到窒息，他骨子里的反叛开始冒头。开始跟陈父顶嘴，争吵。直到高一快结束，陈父接回一个漂亮女的，他们之间的战争又升级成冷战。

走到河边，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靠着河边的护栏坐在地上，自嘲的笑，自言自语：

“看什么？怎么，还会有人来找你吗？陈烁，你可真悲哀，这世上，竟无人爱你。”

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突然想到什么，他掏出手机，然后眼中刚亮起的光又黯淡下去。

“推销的。哈哈~”

他重新站起身，理好衣服，露出他平时最好看最灿烂的笑，迎着风张开双臂。

‘叮咚。’一声消息提示音。

又是‘叮叮咚’两声。

他挣扎了下，还是没忍住打开看了。

小虎牙：陈烁，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麻辣烫。

我好想吃啊。

你要不要过来陪陪我。

他看着屏幕，没有回消息。将亮着的手机轻轻放在栏杆上，还是翻越栏杆纵身跳了下去。就在放下手机的瞬间，亮着的屏幕新来了一条语音并自动播放：“拜托拜托，好不好吗？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小虎牙哦。”

落入水中，深秋的水冷得陈烁一激灵。“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小虎牙哦~”陈烁闭上的眼穆然睁开，往河岸游去。

游上岸，他没管身上湿掉的衣服，拿起手机回复：

等我。

在哪？

很快发来了定位。

陈烁环视一圈周围，环抱着湿透的身子。找了家街边的店铺，买了身新衣服换上，然后打车去了沐安安定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