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黎明的晨光同样也落在了虞音眼里，只可惜让虞音想起的却是并不开心的往事。

倚靠在满是涂鸦的墙上，身后，自沉重的铁门缝隙里溢出来的嘈杂，喧闹以及动感的音乐声，更让虞音感到无比的心烦。

虞音依稀记得，她同梦九初遇的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早晨，以及这样的情形——梦九在夜店彻夜狂欢后，遇到了在门口抽烟的她，当时的梦九太有眼力劲，看上了她身前的新款机车……

沉重的铁门要推开总是不容易，“哐哐当当”的声音也总是格外刺耳。

虞音斜眼看向出口，只见几个穿着闪闪发亮的短裙，全副浓妆艳抹装扮的年轻女孩从夜店里走了出来，她们见虞音倚在墙壁抽烟的样子很有味道，于是便有样学样走到虞音身旁，也抽起了烟。

虞音见其中没有她要找的人，便没理会她们，仍旧在脑海中回忆着与梦九的初遇。

初见梦九，从外表上看，她其实与现在并没太大变化。虞音记得，那天的梦九也梳着满头的小辫，穿着一身连体的黑色短裤，脸上表情看起来酷酷的。当梦九向她走近时，虞音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独属于青春的张扬和活力。

然后，虞音听到梦九问她，“你的车，能借给我骑一骑吗？”

直白，干脆，毫不掩饰对喜欢事物的欲望。这便是当时刚从孤儿院逃出来不久的梦九给虞音留下的印象。

虞音直接反驳了她的提议，“你想骑我的车，凭什么？”

梦九道：“我喜欢你的车。”

虞音道：“所以，你不是想骑一骑，而是想彻底骑走？”

虞音用一种压迫性的眼神看向梦九，她想知道梦九到底还会给出什么出乎意料的回答。

梦九非常果断道：“不，我不是想骑走，而是想彻底夺走。“

虞音挑眉笑了笑，“哦，那夺走以后呢？“

“卖掉，存钱。“

“你为什么要卖掉它？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因为我需要活下来。喜欢只是一种情绪，我可以在以后用其他东西去满足。”

那时的梦九，真的是一个又酷又理智的少女。

……

“刚刚的陈苗子好可笑，她竟然说她看到过吸血鬼……我看她嗑了不该磕的东西……”

“到底谁通知的她，都磕成那个样子，还来？真扫兴……”

“咱们不像她，来夜店不过是消遣，我看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带她玩了，你们觉得呢？“

接着，女孩们纷纷开始附和。前面说话的三个女孩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虞音见她们如此明目张胆地“排挤”那位陈苗子，意外多瞅了她们几眼，发现她们竟然都不过刚成年的样子，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不料，这一幕却落入了刚刚说“不带她玩”的那个女孩眼中。

女孩满脸不悦地走向虞音，“喂，你笑什么笑？既然偷听我们说话，就不要露出这么恶心的表情！“

虞音见铁门内暂时没人出来，闲闲地回了一句：“你看到我偷听了？我的表情恶心？“

女孩似乎被激怒了，“你说什么，大姐？既然来这种地方，就应该识趣。”

“哦，我不懂，我到底要识趣什么？”虞音仍旧淡淡笑着，她看着天际渐渐露出更多的熹微晨光，根本看也没看女孩。

女孩更加愤怒，“大姐，你不知道要识趣，就不该出现在我们眼前！你以为你穿上背心短裤就能掩盖你的年纪，一大把年纪还来蹦迪，被人赶出来了，是吧？这儿可不是让你解决夜晚孤独的地方……”

虞音终于调转目光，瞥了她一眼，“与梦九相比，你真是太没眼力劲儿了……”

那一眼非常轻描淡写，但女孩却似乎被震慑住了。她愣了少许，直接吼起来，“你敢说我没眼力劲了？你是谁啊？我要撕——”

女孩作势要去打虞音脸的手，忽然被同伴拉住。

同伴示意女孩往涂鸦墙的尽头看，晋诚满身肃杀，仿佛从天涯尽头走出的黑夜使者，正穿过夜色，向她们走来。

“那个人……一看就不好惹，而且天亮了，我们不能回家太晚被父母发现，就算了吧……”

同伴几乎拼了命似的拉着女孩，女孩再不甘也只能被同伴拉走。

直到女孩们的身影消失后，虞音才略微调转目光，看了一眼慢慢朝她靠近的晋诚。

虽然凌晨刚刚同他不欢而散，但虞音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与黑夜无比契合的男人。

“你怎么总能找到我？”虞音不等他靠近，便带着一抹故意的暗示问他。

晋诚看着她，见她似乎已不像凌晨那样尖锐，便直接道：“我知道你在等人。“

“原来你不是为我而来。“虞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晋诚却自嘲一笑，“恐怕即使我现在说了，我为你而来，你也不会相信。”

虞音似乎被他的取悦了一般，露出开心的笑，“你说的不错，我不会相信。”

“哐哐当当”的铁门再次被推开，那个名叫陈苗子的女生摇头晃脑地走了出来。她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两人，但晋诚却知道这就是虞音要等的那个女孩，昨晚同梦九一起去了假面聚会的人。

虞音看见女孩的样子，面色一冷，直接走过去，拦在了陈苗子面前，“说，你和梦九昨晚到底遇见了谁？”

“梦九……”陈苗子完全一副意识不清，懒得睁眼的样子，她大力推着虞音，发现推不动后，懒懒睁眼看了虞音一眼，“不是，你谁啊？你管什么梦九……”

“跟我说，你和梦九到底昨晚到底经历了什么，遇见了谁。“虞音语声灼灼，逼迫着陈苗子。

陈苗子愣愣地看着虞音，脑中一个激灵，慢慢变得清醒的同时，眼中忽然被惊恐占满，接着，她猛地惊叫一声，迅速捂着耳朵，瘫坐到了地上。

可虞音仍旧只是盯着她，冷声道：“如果你不说，我永远不会拉你起来。所有的痛苦，你只能自己承受。“

“如果我说了呢？“陈苗子忽然泪流满面，仿佛像抓住救星一样，看着虞音。

虞音低眉道：“那就多了两个人知晓你的痛苦，你就不会那么痛了。“

“好，我说，我告诉你……”陈苗子紧张地吞咽了几下，才喘着气痛苦道：”是红眼怪物，不，是红眼吸血鬼……我们遇见了吸血鬼，然后……我一个人跑了……“

一瞬间，四周仿佛都彻底静了下来。

然后，虞音蹲下身，问了陈苗子最后一个问题，“你说的都是真的？“

陈苗子肯定地点点头。

虞音迅速起身，快步朝路旁停靠的机车走去。

那是一辆线条流畅极为酷炫的机车，黑色的机车外壳上，喷射的银色羽翼，仿佛折翼的天使翅膀，让人一眼看到，目光就忍不住被它吸引。

这正是与梦九初遇的那天，虞音所骑的机车。

红眼吸血鬼？

这是什么现代都市传说吗？

在戴上机车头盔之前，虞音回身，挑衅似的看了晋诚一眼，仿佛在对他说，即便真有吸血鬼的存在，梦九，我也救定了！

随后，虞音戴上头盔，扬长而去。

晋诚将陈苗子交给了又一次紧随而来的阮焰。只不过，这一次，阮焰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一副都市白领的装扮，有着漂亮的金栗色卷发，戴着浅金色的无框眼镜，神情舒展自然，身上的精英商务气质十分浓烈。和穿着一身时髦黑衣皮裤的阮焰站在一起，既违和，也不搭。

晋诚淡眼扫过，并没开口。

阮焰也识趣没多话，走到陈苗子身边，将她扶起，交给女人后，便跟随在晋诚身后离开。

看样子，阮焰似乎与年轻女人根本不相识。

可女人看着阮焰离开的背影，偏偏在阮焰就要开门上车的那一刻，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叫住了他。

“不论你是谁，今天，谢谢你。“

女人的声音不高，但回音明显。

阮焰回过头，看着女人，眼里多了一抹淡淡的审视。

女人见状，自然笑道：“所以，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以便我之后道谢。”

“不用谢我，我觉得，你还是赶快将她送回家。“阮焰指了指仍颤抖不停的陈苗子，决意不再去想女人此时表情的怪异。

“那好，改日见。“

说完，女人当真扶着陈苗子，毫不留恋地走了。

阮焰回想起与女人几乎就在一刻钟前的巧遇：他查访梦九的踪迹得知陈苗子，然后追随虞音来到这里的夜店，但不巧的是，晋诚在这里现身的时候，那个女人也同时开车来了这里，为了不被女人看到晋诚几乎比风更快的影子，他上前拦下了女人。

女人告诉他，她是来找陈苗子的。当时，阮焰就觉得太巧，更有点怪异。

可女人接着却又大方告诉他，“我家与苗子的父母关系很好，苗子一夜未归，叔叔婶婶也担心得一夜没睡，此刻他们情绪都有点不好了，已经开始互相埋怨，所以，我必须将苗子立刻带回去。”

于是，阮焰没多说，将女人带到了虞音和晋诚所在的地方。

此刻，看着女人搂着陈苗子离开的背影，阮焰心中却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真的是陈苗子认识的人吗？

可惜的是，阮焰得等到再次见到女人时，才知道，他这时的直觉是准确的。

女人与陈苗子并非熟识，她也仅将陈苗子送到了小区楼下，便直接离开了。女人根本没与陈苗子的监护人碰面，陈苗子是寄养在亲戚家的孩子，她根本没有所谓的父母为她担心一整夜。

女人说的全是谎话，只有目的没有说谎。

因为，在她走出陈苗子所住的小区，回到车上后，女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隔了许久才接起电话，但女人很有耐心，等到那人接起电话，她才仔细禀道：“我是宋蔓，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陈苗子逃过一劫。只是，被抓走的那个女孩……是个孤儿，同此前失踪的那几个年轻女子一样。”

“所以，你认为，其实他们真正想抓的本来就是那个女孩？”电话那头传出一个清冷虚弱的男声。

宋蔓看着车窗外的朝阳，毫不迟疑地点头，“是，我怀疑他们不是针对陈苗子，也并不知道陈苗子的身份。”

“知道了。你辛苦了。”说着，男人似乎准备挂断电话。

这时，宋蔓眼前忽然闪过了阮焰看向她时的眼神，她直觉不太对，因此忙道：“还有，我今天见到了阮焰，他应该很快就会察觉我在说谎，所以……我要不要暂时回避同他碰面？“

男人并没有表态，也没有说话。但宋蔓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件事，她可以随自己的心意处理。

最后，只剩下了虞音似乎要亲自救出梦九的事。

在接触虞音前，宋蔓早就遵男人的命调查过虞音所有的事，她当时就知道梦九的存在，也知道梦九有着几乎同虞音一样的身世。但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变化。

宋蔓并没有犹豫很久，“老板，我去接陈苗子时，晋诚就在虞音身边。他们……貌似关系不错。而且，虞音似乎打算亲自去救梦九。“

这一次，男人沉默的时间明显长了一些，他的声音里也多了一些压抑的喘气声，“如果他们关系不错，虞音就能更好接近晋诚。于我们的计划有利。至于其他的事，我们不必去干涉。“

“我明白了，老板。请安心休息。“

然后，宋蔓果断挂了电话。

这个早晨，由于虞音的先一步离开，她并不知道，竟然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宋蔓最后出现，接走了陈苗子。

而且，那位被虞音戏称为“孙大圣”的神秘雇主，一直在通过他的私人助理宋蔓关注着所有事情的发展。

虞音心之所急，全在不知所踪的梦九身上。

从夜店离开后，她再次回到了梦九失踪的那条小巷。

小巷不长不短，连接着两条大街，两侧是珞城最常见的行道树百年梧桐，树很高，叶很密，在白天来看，光线都不是很亮。

梦九平常并不爱走这些小道，因此显然她是被逼着走进了这里。

当虞音沿着小巷走过一个来回时，晋诚再次出现了。

虞音看着他，直接说出目的，“你说吧，我现在准备听你的故事了。“

晋诚似乎也不打算与她迂回，同样说得直接明了，“我这里没有故事，只有残忍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红眼吸血鬼真的存在？“虞音自幼在国外长大，曾经甚至憧憬过吸血鬼夜访，她并不是无法接受。只是，凭什么这些事要牵扯到梦九？

晋诚感受到了虞音心绪的起伏，但仍旧坚持肯定地道：“存在。“

只用两个字，仿佛就在他们之间撕扯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他们分别立于裂缝两端，如果想要跨越，走到对方身边，他们必定得经历千难万险。

虞音毫不犹豫地走近晋诚，直至抵到他的脚尖才停下，仰头毫不示弱地看着他，也质问着他，“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存在？“

两人脚尖对脚尖站着，鼻尖对鼻尖地看着对方。

许久，双方都没动。

直到虞音再开口，“想要让我相信，你就得陪着我，去证明他们的存在。“

“我不能一直陪着你。“晋诚干脆地摇头，”我也有必须去做的事。“

两人再次谈崩。

虞音讥笑着，慢慢后退。两人距离再次被拉远。

虞音恢复冷漠脸，道：“只要你还认那笔赔偿金就行。晋诚，梦九的事，我之前就没想过让你插手。无论是人是鬼，我都会去救梦九。“

“可是，如果已经晚了呢？“这一次，换成了晋诚开始一步步逼近虞音，逼迫虞音认清现实，”虞音，你以为吸血鬼是什么东西？他们不是你从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个样子，也根本不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他们只要活着，就会永远渴望血，那是他们的本能。所以，为了继续活着，他们可以不惜任何残忍的手段，他们是怪物，你不知道吗？“

虞音看着几乎完全将她罩住的高大身影，第一次感受到了晋诚由内生发的威慑气场，但她却仍然坚持回道：“正因为如此，你现在才该从我眼前让开，不是吗？“

为了梦九，她真的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了。

如果晋诚不是现在这样的态度，虞音觉得，她或许在这样的时刻还是愿意向他诉说一下她的真心，她的担忧以及她的疲惫的。

还是那一句，老天惯会戏耍世人，所以，天总不如人愿。

虞音准备离开，但她还没绕开晋诚身边，就被晋诚狠狠地拽住了手臂。

接着，事情的发展更完全出乎了虞音的预料。

一只手竟然在晋诚拽住虞音时，从背后摸上了晋诚的肩膀，然后试图运用柔道摔跤术将晋诚绊倒，可惜晋诚这时已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已察觉了来人的用意，立刻用与对方相同的招式反制，两人几番力量相搏，相持不下，最终，来人只能在晋诚将她摔倒前，选择放弃。

晋诚于同一时刻放手，看向虞音，眼神中带着询问。

虞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做回答。

这时，一个隐忍着痛意，干净爽朗的女声从晋诚身后传出来，“虞音，这不会就是那个你从路边捡到的男人吧？“

晋诚闻言，再次询问地看向虞音，虞音回望向他，却对着那个女声温柔道：“早就提醒过你，他不好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这么不好惹？我可是柔道八段，被他毫不费力反制不说，反而还让手腕脱臼了。我的面子怎么挣回来？“

“你出生就在罗马，要什么面子？“虞音丝毫不客气地回怼着，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了正经，”再说，你不是为了梦九连夜赶回来的吗？“

虞音看向晋诚身后。

半晌，伴随着一句肯定的承诺，正牌心理医生恒景终于出现在了虞音和晋诚的视线中。

“你说得对，我是为了梦九回来的，而且，我们一定能救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