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路灯已经亮了，太阳还垂挂在山尖上，城市上空像抹了层橘色的油画，看起来有点儿不真实。

林野曲腿踩在座位上，双手抱膝，下巴搁在手臂上，不知道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还是打击太大，神情木然，两眼放空。

李寻微皱了下眉头，说：“把脚从座位上放下来。”

林野目光移到说话人的脸上，出奇听话的把脚缓缓放下，头抵着车窗玻璃。

废物就废物吧。他如同生锈一样的思维，想起李寻几分钟前说的这话。

回来之前心里还怀揣着一丝希望，但愿舅妈说的是假的，是谣言。凭着这点支撑了一路，现在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连挣扎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爸妈公司真的破产了。

废物这下该何去何从？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废物，从前还是喜欢畅想未来的，有很多很多计划，18岁的，19岁的，20岁的，一年一个。

如今那些计划如泡沫，啪一声破了，消散在空中，一点踪迹 。

他才十七岁，又能做什么呢？学习不好，大学就别想了，从前优渥生活过惯了，什么也不会，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就更别提什么未来了。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车子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车窗被人拍了两下，林野回过神，看向车外。

“下车。”李寻说，“还没坐够吗？”

林野看着李寻许久，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要在回去看看，他连自家小区都没进，万一爸妈在家呢？

他应该要亲眼见见才好呀。

“我要回去。”林野推开车门说，“我家。”

李寻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说：“你…还不相信？”

“相信什么？”林野说，“我连小区都没进去，万一我妈或者我爸在家呢。”

“行。那回去。”李寻上了车，再次往林野家方向走。

外面华灯初上，夜空被绚丽灯光照得有些虚幻，一场属于夜的狂欢正式拉开帷幕。这次很快又到了小区门口，还是那个保安，一听说要进去，但没门禁卡，直摇头，说：“不刷卡不能进，请别让我们为难。”

林野推开车门，在保安和李寻交涉时，往门禁那冲了过去。

门禁只有半人高，从前他兴起，跳过去一次，那会儿他有门禁，保安也不像现在这样尽忠职守。

跟上次一样，他一手撑着栏杆，一跃而起，翻了进去。

“欸，小伙子，你站住。”保安反应过来，拿起对讲机说有人闯入，从里面立刻跑出来几个保安，拿着手电往里面追去。

李寻把车停在之前的位置上，叹了口气。让他去看看也好，接受一个事实过程虽难，但总要去面对。

李寻回来的消息很快在朋友圈传开，一时之间群里骂声一片。

他自己都没想到打算回去几天，却在家呆了快一年。

那会儿姐离婚打官司忙得焦头烂额，爸妈年纪大了还要照顾胖墩，身边没个人是不行的。

等李靖桐彻底解决这事，已经过了三个月。

那会儿他胃病挺严重的，被老妈知道，又强行在家摁头灌了两个月的中药，这一来一往，半年过去。

这次若不是送林野回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李寻看了眼这些骂他的消息，点开其中一个，私聊：“明天请你吃饭吧。”

对方似乎不太领情，简明扼要回复：“不约，谢谢。”

“不约可就再等不知什么时候了。”李寻回复。

“靠，你大爷，那你回来干嘛？”对方消息回得很快。

“办点事，两天吧。”

“啧，我不在家，昨天刚出来。”

“那很遗憾。你只能等下次，小狗子。”

“拉黑删除吧。”对方发了个拜拜的表情过来，“二狗子。”

放下手机，小区门口出来一个人影，双手插兜，低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身后跟着两保安，生怕他再跑进去，出门禁时伸开手拦了拦。

林野出了小区并没有往车这边走，眼睛盯着马路对面，发了小会儿愣，迈着腿往另边走去。

李寻摁了下喇叭，对方跟没听见似的，头也没回直往前走。

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打击可能不小。

李寻开着车不远不近地跟着，林野有点灵魂出窍，走走停停的，一个小时过去，都没走出一里地。

他是打算今晚就这样压马路吗？李寻摁了下喇叭，林野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开一天车有些累，这会儿还要在大马路上陪着落魄少爷，李寻把车开到林野身旁，推门下车，箭步上前，拽着林野胳膊，把他往车里一推，关门，上车，启动。

“游魂呢。”李寻说，“回去睡觉。”

林野保持着被李寻推进去倒在座位上的姿势，没动。

车厢里被外面的灯光照得忽明忽暗，李寻也没再管他，突遭家庭变故，少爷没崩溃大哭都算承受能力很不错了。

这个想法刚落下，就听到后来传来低低的压抑着的声音。

李寻朝后视镜扫了眼，林野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抖动。

两次了。

哭吧，遇到这样的事，不哭也是不可能的。

李寻再次把车开回自家的停车场，自己先下了车，站在一旁，等少爷情绪发泄够了，自己下来。

等了十来分钟，李寻站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敲了敲窗玻璃，说：“下车了。”

过了几秒，车里的人没有回应。

李寻拉开车门，少爷还是趴在座位上，脸枕着手枕，闭着眼，不知是哭累了睡着了，还是哭晕过去了。

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呼吸匀畅，应该是睡着了。

“欸，醒醒。”李寻拍了下他的肩膀，少爷眉头只微微皱了下，没有要醒的样子。

“林野，”李寻凑近他耳旁喊了声。“下车了。”

声音不大，但足够叫醒一个睡梦中的人，林野依旧闭着眼没动。

李寻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晕了吧。

少爷这么娇弱吗？饿了晕，哭也晕？真是一朵温室的娇花呀。

李寻关上后排车门，准备把人送去医院，林野睁开眼，听不出情绪地说：“我今晚就住车里。”

“什么？”踩油门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着以为晕过去的人，脸上并没有出现想象中那种深受打击一蹶不振的神情。“住我车里要收费。”

林野坐了起来，看着李寻好几秒说：“多少？”

李寻嘴角一勾，说：“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

“啧，都破产了还装大款呢。”李寻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下车。”

“去哪？”林野目光放空，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李寻下了车，走到后排，拉开车门，说：“上舅舅家去。”

“我要回去。”林野说，“回我外婆家去。”

这里已经没有家了，他唯一能去的可能已经被舅妈搬空的那间屋子。

李寻额头青筋暴起，看着林野这张欠收拾的脸，忍了忍说：“小子，别用你的任性来挑战我的脾气，我需要睡觉。”

林野从车上下来，绕到车后面，把自己的行李箱拿出来，说：“我自己打车回去。”

李寻眯缝了下眼睛，说：“走一个试试。”

林野不吃李寻这套，一头牛似的推着行李箱按照出口指示往外走。

可惜李舅舅向来出言必行，林野没走几步 ，感觉手臂一紧，接着肩膀传来剧痛。

林野吃痛地回过头，愤怒道：“你有病呀！说了别管我。”

“真是不长记性。”李寻眉梢一挑，说，“上午说了，你被我接管了。”

“放开我。”林野因吃痛，眼睛蒙了一层水雾，黑色的眼珠看上去特别明亮。

李寻松开了他，说：“下回就卸你膀子。”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林野跟他上楼。

在家跟老妈过着健康养生生活，这个点通常他都躺在床上了，以前不到十二点睡不着的那种，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离开的时候，没怎么收拾，家里估计有一层灰了吧。要不要打扫一下？这个时候请家政有点晚了。

算了，反正明天回去，就一晚上，把床擦下将就一晚吧。

李寻输入密码，开了门。

林野站在门口，看着李寻进屋把灯一个一个打开，灯亮起的那瞬，林野眯了眯眼睛，屋里装修很冷酷的黑白灰风格。

“不用换鞋。”李寻伸手在茶几上摸了摸，手上一层灰，“一年没住，到处是灰。”

林野推着行李箱进了门，看李寻从抽屉里拿了一包湿纸巾出来，在沙发上擦了擦，坐了上去。

“要坐，自己动手。”李寻偏过脸对他说。

林野用鞋在地板上蹭了蹭，想看看地板原本是灰色还是什么颜色。

“灰色的。”李寻说，“别讲究，少爷，就住一晚，明天我们就回去。”

林野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说：“为什么不住酒店？”

“为什么要住酒店？”李寻起身，进了洗手间拿了盆出来，进了卧室。

林野站了会儿，见李寻没出来，从茶几上拿起那包湿纸巾，看了看，没过期，抽了几张擦了擦手。

林野看着李寻刚坐过的地方，比周围亮了两个色号，他转头看向阳台，果然有扇窗户没关严实。

李寻进卧室老半天，不知道在干什么，林野很想躺会儿，看沙发上的灰，忍着心底的焦躁，转身进了洗手间，拿了支牙膏出来。

李寻把床收拾好，又伸手摸了摸床沿，很干净。

他躺在床上，舒服的叹了口气，搞卫生比跑三千米还累。还好隔壁那张隐形床不需要收拾，不然他就得喊少爷自己去收拾了。

躺了会，李寻拿手机让外卖跑腿，买了些洗漱用品，起身往客厅走去。

少爷在客厅一直没啥动静，还站在没动？

客厅沙发上，少爷躺了下来，脸对着沙发内侧，怀里塞了个抱枕。茶几上一支用了一半的牙膏，和一堆脏了的纸巾，真皮沙发恢复了原本的润亮。

李寻挑眉，有些意外，以少爷以前的家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居然还知道真皮沙发怎么保养，动手能力非常不错，这么短的时间，整张沙发都擦干净了。

李寻推了下林野肩膀，说：“打算睡沙发？”

林野闭着眼，嗯了声。

“起来。”李寻啧了声，“去洗澡，然后乖乖去铺床，睡觉。”

林野没动。

“等我洗完你再去洗吧。”沉默小会儿，李寻说，拿衣服进了浴室。

李寻有点担心自己洗澡出来，照少爷这状态会不会跑了，就没敢洗太久，简直刷新了他洗澡时间的记录。

出来后发现自己想多了，少爷仍然是之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李寻松了口气，没跑出去就好，不然他要怎么跟老妈交差，人是他带出来了，好歹也要完整的带回去。

“林野，去洗澡。”手机在卧室里响了起，李寻进去拿了手机。

是李靖桐的。

“晓玲那事我知道。”李寻接了电话，老姐开门见山说。

“真的是…”后半句李寻没说出口。

老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说：“是的，男人应该感谢香水。”

“李靖桐，你说话就说话。”李寻说，“没必要一杆子打死一群人。”

“哎哟，我忘了。”李靖桐幽幽道，“你也是男人，不过是个基佬。”

“你没事吧，李靖桐。”李寻皱了皱眉。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老姐收起之前谐谑的语调，正经问。

李寻叹了口气，说：“我就问问。”

“问问？”李靖桐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黏着晓玲的，该不会是…”

“李！靖！桐！”李寻咬牙一字一顿道。

余光里一个人影从门外闪过，接着听到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好了好了，姐姐跟你开玩笑的。”李靖桐说，“总之这钱晓玲得还，那个臭男人现在带着他妈和他的二奶一起移民了。”

二奶？李寻愣了愣，这不是妥妥一家庭伦理大剧么？他摇摇头，少爷，实惨呀，爹不要，娘不知所踪。

“知道晓玲姐人在哪吗？”

“这我真不知道。”李靖桐说，“我可以帮忙打听一下，怎么？”

“帮忙打听一下。”李寻说，“让她联系林野。”

“林野？”李靖桐说，“晓玲她儿子？”

“嗯。”

“哦，我算算啊。”李靖桐在电话里头小声数着，说，“哇哦，快十八了耶，长得帅吗？我说弟弟，你们年龄差有点大呀……”

李寻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然后挂断了电话。

就不该接李靖桐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6-06 17:55:01~2023-06-08 17: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356941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