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杨戬聊了半宿，导致嫦娥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身旁早就没人了，所以她也不知道昨晚睡着后，有没有再次往杨戬怀里钻，她想应该是没有吧。

不再多想这件事，她换好衣服，梳洗完从房里出来，杨戬、杨婵、哮天犬都在客厅里面。

哮天犬看着蔫蔫的，他正在摘桂花梗，身旁放着一个大竹筐，里面全都是已经处理好的桂花，嫦娥一看，她和杨婵昨天摘的桂花快要被他择完了，那么多的桂花，怎么可能一上午就弄好了？

嫦娥心念一动，不出预料的发现哮天犬眼底一片青黑，必然是昨晚没睡觉，择了一夜的桂花！

她算是对杨戬的威势有了新的了解，只是简简单单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把哮天犬吓成这样，自我惩罚了一个晚上，要是杨戬再不发话赦免，哮天犬估计一直都得胆战心惊下去。

她叹了口气，将哮天犬面前的箩筐移开，道：“弄了这么多已经够了，剩下的还有其他用处，你回去补个觉吧。”

哮天犬坐在原地不肯挪窝，偷偷抬起眼皮，小心观察着不远处杨戬的脸色。

杨戬头也不抬，平静的吩咐道：“主母说什么，你听就是了。”

他这样说，大有揭过昨天他说错话的意思，哮天犬立刻答应着，“哎”了一声，脸上露出活泛劲儿，一蹦一跳的回房去了。

嫦娥无奈的摇摇头，走到门口，看到院子里湿湿的，应该是后半夜下了场秋雨，还刮了好大的风，昨天没摘下来的桂花落了一地，地上碎琼乱玉，洁白如雪。

她静静的倚在门边，清新润湿的小风携带着桂花的幽香扑鼻而来，风铃紧跟着发出“丁零零”的明快悦耳的声音，让人的心也跟着轻松愉悦起来。

杨婵原本在厅里全神贯注的核对婚礼的贺礼单子，终于弄好了，一抬眼，就看到几步外的风景。

一位绝色的佳人斜倚在门边上，素白霓裳，纤腰玉带，娉婷婀娜，手持一柄罗扇，唇边还绽放着清浅的笑意，实在是，美到这世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比拟了。

杨婵呼吸骤停，她彻底被震撼住了，呆了好半晌，才喃喃自语道：“二哥，莫说是你，连我都动心了……”

她从小到大，一直觉得嫦娥仙子极美，时不时的看她看到出神，但这一刻，她觉得再不能用美来形容嫦娥了，美太单薄了，任何词语都太单薄，都无法形容，只能说，日月山河在她面前都要失色了。

如果说天地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那一定是为了留住她，这一刻，杨婵觉得，只为了嫦娥这一抹笑容，她是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自家二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福气，她感慨之余心里有点酸酸的，往杨戬那边瞅了一眼。

杨戬早已扔下了手中的公文，也在专注认真的看嫦娥，他眼里的温柔都快要溢出来了。

嫦娥吹了一会风，感觉心旷神怡，很有弹琴的兴致，忽然想起来杨戬书房里放着一把琴，还是四大古琴之首的焦尾，也不知道那把琴可不可以借她来弹弹？

转过身，正要问杨戬，就见杨婵和杨戬都在定定的看着她，她不解的笑了笑，柔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杨婵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嫂子，我可太喜欢你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嫦娥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杨戬，他低低的笑道：“这丫头犯傻而已，不用管她，对了，你想不想吃东西，我让手下去准备。”

其实神仙可以不用吃饭，但因为杨戬、杨婵、哮天犬都养成了习惯，所以他们仍旧按照凡间一日两餐的习俗来生活，嫦娥也就入乡随俗了。

他们家的饭当然也不用自己做，当初杨戬从天河回来，带了一千二百草头神，他便让他们作为耳目，去人界各地驻守，他们全都隐在暗处，不让天庭察觉。

若是哪里出了什么为祸百姓的妖怪，草头神也都会先报给梅山兄弟，梅山兄弟便出手除妖，若有妖怪法力高强，梅山兄弟解决不了的，才会上报给杨戬。之前玉石神狮夫妻躲在岫岩的消息，杨戬就是这样得知的。

话说回来，杨府里的饭菜就是草头神轮番上供的，这样即便没出府门，也能品尝到各地的美食，杨婵和哮天犬完全拒绝不了。

就连嫦娥，在他们家只吃过几顿饭，竟也有点堕落了。

可现在她有更想做的事，嫦娥摇摇头，问道：“你书房里那把焦尾琴，可以借我用用吗？”

她一个“借”字出口，杨戬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般，浑身都冷透了，僵在了原地。

厅里气氛顿时凝滞起来，杨戬沉着脸不说话，杨婵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给嫦娥悄悄打着眼色，意思是，她方才话的说太生疏见外了，二哥才生气的。

杨婵的眼色嫦娥接收到了，可没全懂，她看到杨戬冷着脸，以为那把焦尾琴是一个禁忌，背后有什么故事，是提都不能提的，她一时尴尬起来，也沉默了。

杨戬等了一会儿，见嫦娥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这般反应，不知何故，心里蹿出一股怒火来，那股怒火来势汹汹，他甚至想要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硬生生的逼迫自己忍耐下来。

发狠的想着，这是因他而形成的幻境，想不想出去，能不能出去都得由他说了算！接下来的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她什么时候爱上他，他什么时候放她离开，要是她始终对他这样疏离，那她永远都别回现实中了！

杨戬冷冷的看着嫦娥，非常想甩给她两个字，不借。好让她也感受一下被拒绝的滋味。但转念一想，自家妹妹杨婵在旁边，这样断然拒绝，必会伤到她颜面，他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口中却道：“三妹，你去书房把焦尾琴取来，放到后院竹林那边。”

这就是借的意思了，杨婵答应着，立刻去了。嫦娥也小小的松了口气，她刚看杨戬神色不对，还以为他要朝她发火呢。

杨婵离开了，杨戬起身拍了拍下袍，走到嫦娥跟前，轻轻道：“不是想要弹琴吗？我陪你一起。”

竹林那边，本就设有琴桌琴凳，杨婵将焦尾拿过来，还在琴前燃了一炉熏香，当年杨家家变的时候，她才九岁，杨天佑教她学琴，她也只学到入门水平，后来就荒废了，但她天生对琴棋书画很有好感，现在有了空闲也会去练习琴技，因为只是练习，所以她用的只是普通的五弦琴。

嫦娥也喜欢琴，她的琴艺高超，擅长悠扬流畅的曲目，是桑婆婆手把手教的，只是桑婆婆去世后，她就很少弹了。

可现在既然隐居了，那是应该要弹琴的。

琴者，隐士之乐器也。

可她这次充满闲情逸致的弹琴娱乐，却因杨戬的加入变了味道。

他在她旁边另设了一张琴桌，将同为四大古琴之一的绿琦琴放在上面，自己施施然的坐在那里，一开始他并不弹，可每当嫦娥弹到一半时，他就加入进来，把后半段曲子弹了出来。

嫦娥的琴艺高超不假，却不能跟杨戬比。原因有三：一是当年古琴的制式只有五弦，她头一次弹七弦；二是她多年未弹了，手法有些生疏，；三是她在上面的造诣，确实是不如杨戬的。

所以，前半段的曲子和后半段曲子一对比，孰优孰劣，泾渭分明。

嫦娥被他压了三四首曲子，心里已是明白，杨戬刚才在大厅里确实是生了她气的，只是当时憋着一股火没发出来，这会儿借弹琴作由头，正微妙的发泄他的怒气，只是，他为什么生她的气呢？

想到这里，她轻轻将手搭在弦上，缓缓拨动起来。

她这次弹得的是《潇湘水云》中的第五段—浪卷飞云，这首曲子是凡间一个叫做郭沔的人所做，他终身未仕，所以在这首曲子中寄托了他对贤者生不逢时的愤懑和对大好河山的热爱。

浪卷飞云就是其中他表达愤懑的一段，郭沔是因生不逢时而愤懑，那杨戬又因什么而愤懑呢？

她弹完这段，杨戬停顿片刻，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去弹《潇湘水云》的第六段，而是勾了勾唇，指尖一动，弹起了《鸥鹭忘机》的第一段。

鸥鹭忘机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一共有四段，第一段是说，从前有一位善良的渔翁，他每天都在海上捕鱼，有许许多多海鸟很信任他，常常飞下来与他亲近；接下来的三段是在说，那渔翁的妻子知道了，要他捉几只海鸟回去，他听了妻子的话，来到海上，可是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他始终一无所获，因为当他起了别的心思时，那些海鸟便再也不肯飞下来了。

所以，杨戬弹起《鸥鹭忘机》的第一段是在跟嫦娥表明心迹，他把自己比作鸥鹭，把她比作渔人，鸥鹭信任渔人，他也全然信任她，甚至愿意将生命托付给她。

嫦娥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刚才在客厅，不过是问他借一下焦尾琴，怎么就辜负了他的信任？

等等！嫦娥猛的想起来，之前杨戬跟她表露过他的意思，杨府里的东西她都随意可以拿的，所以，他生气的是，她跟他说了“借”这个字？

她浅浅一笑，将手抚在琴上，故意发出“铮”的一声高音，打断他婉转连绵的琴音，接着毋自弹起了另外一首曲子，她弹的是俞伯牙为钟子期所作的《高山流水》。

俞伯牙是一位有名的琴师，一天，他在荒山野岭弹琴，有一位名叫钟子期的樵夫路过，听到他弹的曲子，驻足细细的听了起来。当他弹奏时想到高山，子期道“我好像看到了巍峨的高山一般”，当他弹奏时想到流水，子期道“我好像看到了潺潺的流水一般”，伯牙感叹道：“子期知道我的心思呀！”便做出《高山流水》一曲来纪念。

嫦娥弹这首曲子的目的，是为了告诉杨戬，她已经知道他因何生气了。

果然，这首曲子她刚弹完高山的部分，杨戬便切入进去，和她一起弹起了流水的那部分。

这次，他没有故意用琴技来压她一头，反而是应和着她，焦尾和绿琦的乐音互相配合着……

婉转的琴音如水一般在竹林荡漾开来，悠扬悦耳，令人沉醉。

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笑。

杨戬温柔的看着她，问道：“累不累？”

嫦娥笑道：“弹几首曲子就累，哪儿有这样娇滴滴的神仙？”

“那，你还要弹吗？”

嫦娥摇摇头道：“我的酿酒大业得进行下一步了，那些择好的桂花，若是一直放着，就不新鲜了。”

杨戬点点头道：“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从凳上起来，就要一起离开竹林，刚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杨婵不满的叫声：“二哥，嫂子！你们只管弹琴，只管离开，都把我给忘了！”

她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他们弹琴的时候，她还赞赏的连连点头呢！临到了了，她那眼神中带着的发自肺腑的惊叹赞美，居然是媚眼抛给了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