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转过身，背对着他，过了很久很久，她才轻轻说道：“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话音刚落，她的肩膀上传来一股大力，她整个人被杨戬硬翻过来，她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气愤的骂道：“杨戬，你疯了吗？快放开我！”
边骂，边抬手去扯杨戬压在她肩上的手臂。
可凭她拼尽全力，他的双手仍旧纹丝不动的压在她肩膀上，她的力气如同蚍蜉撼大树般，根本敌不过他的，她挣扎了好半天，发现扯不下去，又是一阵气，瞪着杨戬威胁道：“你再不放手，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他仍旧压着她，眼神里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不可能放手。
她一咬牙，将周身法力运在掌心，手掌一翻，作势向他胸膛击去，可他仍旧不闪不避，甚至半点反抗都没有，就静静的等着她这一掌落下。
嫦娥的手掌在他胸膛前停住了，警告道：“你还不肯放手吗？我这一掌下去，必定会让你受重伤。”
杨戬温柔的俯视着她，低声道：“何必只让我受重伤呢？你手往右移一点，朝我心口上打，直接杀了我，我人死了，执念也就没了，你也就可以从须弥幻境中出去了。”
他是既不怕死，也不怕受伤。当然，她这一掌也压根就不可能打下去，嫦娥实在没办法，收了手，别开脸不去看他，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脸色越冷，杨戬语气越温柔，他陪着笑道：“我能拿你怎么样？难道我还敢强迫你不成？你不用怕，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听他这么说，嫦娥垂下眸子，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就像一把小扇子般轻轻颤动了两下，如果只是想问几个问题，倒没什么，她便没有刚才那般生气了。
虽然没那么生气，可她又一想，他刚才那番动作也是很过分的，所以她语气中依旧带着冷意，小声骂他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不要动手动脚的。”
杨戬听后，便将自己的手从她肩膀上轻轻挪开，但又怕她再侧过身去，所以身体却依旧笼罩在她上方，他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那我现在可以问了吗？”
嫦娥小小的“嗯”了一声。
杨戬顿了片刻，问道：“你刚才说，我那样做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想先问问你，我该怎样做，才算是有意义的呢？”
嫦娥咬了咬下唇，轻声道：“作为一个神仙，最有意义的事当然是造福三界了，若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众生身上，多做善事，除暴安良，那也不枉费你拥有的无边法力了。”
杨戬想问的是他该怎样做，才能得到她的心，嫦娥却偷换概念，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不说，还让他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又是一次委婉的拒绝。
杨戬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不说清楚，她是绝对不肯正面回答的。
他深深的看着她，声音很低沉，他说道：“阿姮，我心悦你，你现在可以不答应，但能不能给我一个走进你心里的机会？”
嫦娥听到“阿姮”二字先是一怔，他怎么可以不经她的允许，就叫她的小名？女子的小名，哪里是他一个男子随意能叫的？正皱起眉头想要说他，就听到了他后面的话。
他说他心悦她，早就知道的事实被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慌乱不安起来。
她和他根本就没有可能，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就算他不是自己的晚辈，也是不可能的。
当朋友、当故交、当知己都可以，但当那个却不行，她从小到大，就完全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再加上后羿因为喜欢她，才发生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所以，她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情之事，打心底里的排斥。
凡界的爱情是很美好，她也喜欢看话本，她也真切的希望普天之下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可这并不包括她。
她和玉兔待在月宫，日子过得充实而自在，没有改变的必要。
而且，她承认，自己是一个没什么追求的神仙，她无欲无求，换一种不好听的说法，就是躺平，她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只想维持原状。
她轻声道：“就算你走进我心里，我和你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你是害怕天庭不允许吗？”
笑话，只要她也喜欢他，三界之内，谁敢阻拦他们在一起？来一个他杀一个，来两个他杀一双，难道她对他这点信心都没有？
杨戬在等着她的回答，嫦娥瞅了他一眼，以杨戬的行事作风，他根本就不怕那些外来阻碍，现在既然提了也没用，索性不提，那便跟他说自己这方面的原因，希望他知难而退吧。
她略带惆怅的叹道：“我喜欢凡间风景，曾想要体验一番朝游沧海暮苍梧的日子，但在月宫三千多年，却从未因此下界过，最多也只是在天上看看凡间的大好河山而已。”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可能会觉得，喜欢，就要拥有，我却觉得，喜欢，但有可能会带来麻烦，想到哪怕只有一点点麻烦，我都会直接放弃。”
杨戬下意识的反驳道：“你并不是一个怕麻烦的人。你曾为我、三妹、哪吒、小金乌的性命争取，你曾为落入水中的百姓争取，你曾为三界众生争取，甚至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嫦娥沉默了。
杨戬彻底明白了，一刹那，他心里又酸又疼，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似的，说不出话来，眼眶里涌上了热气，就要凝结成泪水了，他反应过来，躺回自己那边。
好半天，身畔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嫦娥听到杨戬问她：“你可以为任何，你认为值得的人，值得的事去争取，但唯独不肯为自己争取，哪怕一星半点，对不对？”
嫦娥无奈道：“你把我说的太无私了，我只是懒得为自己争取。”
那有什么不同？懒得为自己争取，却愿意为别人争取，这样没有一分一毫的私心，是真真正正的白璧无瑕，月朗风清。
可她越好，越完美，他就越不安，越怕别人跟他抢，越想把她占为己有……
这样的人，三界之内谁会不喜欢？
他的情敌实在太多太多了！
想到这里，杨戬愈发有了紧迫危机感，他沉吟半晌，低声说道：“我不用你争取什么，你正要站在原地，我就会朝你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哪怕中间隔着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接着，他再次恳求道：“给我一个走进你心里的机会，好不好？”
嫦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的心就在这里，你要有本事，就自己来拿。”
她是没办法用几句话，就让他断那种念头了，那便让他自己碰壁吧，兴许他试过几次，发现不行，就放弃了。
接下来的几天，嫦娥和杨婵继续窝在藏书室里看书，杨戬忙的脚不沾地，把身上所有事务都一一安排了下去。
终于忙完了，这天晚上，杨戬问嫦娥道：“在府里待了一百多年，想不想出去走走？”
嫦娥诧异道：“可这里是幻境……”
杨戬笑了笑道：“这幻境是由我的心变化而成的，我当初治水，凡界每个地方我都去过好几遍，所以你尽管放心，我心里装着的风景不比外面的差。”
他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也喜欢看书，可能一时舍不下，不如以后我带你游玩几天，累了就回府里歇几天，我陪你一起看书，等你歇好了，咱们再接着出去游玩，怎么样？”
听他这样的描述嫦娥就很心动了，毕竟游览人间美景，将九州山河逛一个遍，是她一直就有，但从未实现过的一个心愿……
嫦娥想到这里，心中一动，略带犹疑的说道：“可以是可以，但你好端端的为什么想要出去……”
该不会，又是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吧？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就听到杨戬笑着道：“你之前不是说，很想要体会一番朝游沧海暮苍梧的日子吗？”
一时之间，嫦娥心里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了，她对上他含笑的眼眸，微叹了一口气，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接下来的三百多年，杨戬带着嫦娥将九州山河一处一处的走了个遍，登高也好，爬山也罢，两人都默契的没有用法力，只当自己是凡人。也因此，他们走的非常慢，毫无赶时间的忧虑，他们从容不迫，在每一处风景也逗留了很久。
嫦娥既觉新鲜又觉有趣，一路走来，各种感触都有了。这天晚上，他们泛舟在白塔湖上，嫦娥看着天上的月亮，皎洁明净，纤尘不染。她不禁心生感叹，自己在月中住了几千年，早都习以为常，可在人间看，却觉得月亮真的很美，怪不得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总是写赞美月亮的诗词。
她又想到，眼前的美景皆是由杨戬的记忆幻化出来的，便看了看他，却见杨戬丝毫不为天上那轮月亮所动，只一心顾着泡茶，泡好了后递给她，道：“这是枇杷茶，是此地一绝，在下界也有贡茶之誉，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他忙活了半天，一番好意，泡的又是她喜欢的绿茶，嫦娥便没有推拒，轻抿了一口，柔声道：“鲜醇爽口，浓郁悠长，这茶也很不错，但我还是最喜欢蒙顶甘露，到底清新淡雅些。”
虽然这样说，她还是慢慢将拿盏茶小口小口的喝完了，既然已经来了龙门，当然要品尝下当地特色。
杨戬点点头，又让她尝盘子里摆放的其他特色的美食佳肴，这些佳肴都是白塔湖里的水神知道他们要来，叫手下随从进献的。
嫦娥看了看摆放的琳琅满目的桌子，想到明明是两人一同出游，杨戬却把全部心神都放到她身上，体贴到了极致，可那么美的绿水青山，清风明月，他怎么就能做到视若无睹呢？
她偏头看着他，困惑的问道：“你不觉得这些风景很美吗？”
杨戬认可道：“是很美。”
“可你没表现出来惊叹，似乎这些风景对你来讲都是稀松平常，就像见惯了般。”
“我心里已经有了最美的风景，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最美的风景？在哪里？”
她一边问，一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杨戬，轻轻的眨了眨。
完全不自知的在勾引人！
杨戬眼神蓦的变得暗沉无比，这一刻，他心里头的念头只有他自己知道。
嫦娥没等来杨戬的回答，就惊异的看到，摆放在她和杨戬中间的桌子竟消失不见了，她正感到疑惑呢，忽然，平静的湖面“哗”的一下，掀起一股巨浪，船身被浪头打到，猛的倾斜起来。
她不及反应，身体已不由得倒向船舱的另一侧，那侧坐着杨戬，她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将他扑倒在地。
这时，船不再晃动了。
嫦娥定住心神，才发现她和他的姿势太过暧昧，她紧紧的压在他身上，胸膛紧贴着胸膛，彼此的心跳声都能感受到，鼻尖相对，呼吸缠绕交织在一起，两人离的极近，刚才只差一点点，她就亲上他的薄唇了。
一时之间，她脸色唰的通红，大脑像被灌了团浆糊，懵懵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耳畔传来杨戬低沉的声音，他说：“阿姮，我想亲你。”
她心一惊，抬起眸子，看到杨戬的眼神正落在自己唇上，那眼神暗色汹涌，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杨戬只等了片刻，他见嫦娥并没有开口拒绝，便抬起手，放在她脑后，微微用点力气，想让她再近一点，然后亲上她淡红色的软唇。
他有了实际行动，嫦娥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了反抗。因为杨戬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手上用的力气很小，所以，她往后一躲闪，就避开了他的吻，然后她赶紧撑起身子，从杨戬身上起来，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莫名的，她还有些不敢去看杨戬。
杨戬被她挣开，先是愣了愣，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默念了一遍宁神诀，将自己的欲念平复了下去。
接着，他从容不迫的从地上站起来，将她从头到脚的仔细看了一遍，见她没什么不妥当，放了心，随后低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嫦娥摇摇头，不欲就这个话题聊下去，沉默半晌，想到他刚才被她当成肉垫，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你没受伤吧？”
杨戬微微勾唇道：“我没事。”
嫦娥“嗯”了一声，再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觉得很奇怪，这是湖，又不是海，怎么会起浪呢？而且船上的桌子，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该不会湖里有什么妖怪吧？
想到这里，她和杨戬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出了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