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捣鼓好后，明婧吩咐樱李与绛珠二人熬药，再命圆珠去给绿珠和素心擦拭身子。

明婧则吩咐府上小厮套车，去了清阳长公主府。

清阳长公主没有垂头丧气，也没有满目埋怨，她像是接受了这个现实，去了府上库房。

山桃拿出钥匙，打开库房门。

一股灰尘随着门打开的一瞬间，钻进清阳长公主的鼻子。

这间库房锁了有两年了，装的全是她曾经喜爱的物件，以及那杆尘封多年的红缨枪。

清阳长公主一眼便注意到横立在桌上的红缨枪，她拿起手绢，轻轻擦去红缨枪上的灰尘。

屋内黯淡无光，直到出了房门，红缨枪的枪尖上才折射出耀眼的光。

清阳长公主换了一身骑装，将发髻松散开来，梳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至后院练武场。

她要重新做回慕容妧。

命运被他人所安排，再做不了自己喜欢的事，清阳长公主会郁闷难捱。

山桃这回没出声制止。

她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殿下一直都不喜欢规矩束缚，也不喜欢女儿家的那些小玩意。长公主殿下就该是草原上脱缰的一匹野马，无拘无束。

深宅大院皇宫大内，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压得清阳长公主喘不过气来。

山桃静静看着清阳长公主挥舞红缨枪的飒爽英姿，时不时流露出惊羡的目光。

八岁的清阳长公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有力却缺少美感，有时还会抓不稳红缨枪。

但十七岁的清阳长公主目光比之前更坚韧，动作流畅，柔韧度极佳，那杆红缨枪想是在发泄她的情绪，给人极大的冲击力。

练武场上围了一圈的奴婢，皆各色表情。

傍晚的落日余晖下，照射一活泼明媚的女子，时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所散发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命运被他人所安排，那么日子便由自己来过，谁都插手不了。

什么规矩礼仪，皇家体面，全是束缚人的。

她是慕容妧，不是清阳长公主。

清阳长公主耍完枪法后，山桃连忙为其抚掌，“想不到殿下竟能将一杆红缨枪耍得出神入化，以前殿下总说我不懂殿下，现在看来，我或许真的半点都不懂殿下。”

说到最后，山桃的嘴角都垂了下来。

若是洒金姐姐在，殿下是否不会如此郁闷呢？

山桃这么想着，不由得黯然。

“怎么了？”发觉山桃的异样，清阳长公主将红缨枪放至一旁盛放武器的台子上，问道。

“没什么。”山桃揉揉眼睛，“殿下想念从前的洒金姐姐吗？”

洒金？

就连清阳长公主自己，都不知道洒金到底怎么样了。

“当年母后不准我练武，是洒金每次给我盯梢，我才能偷偷练武。”说到这，清阳长公主觉得自己当年真的单纯，“后来我才知道，母后是一早就知道我在偷偷练武，迟迟不制止的原因，无非是想给我一个鲜明的教训，让我一辈子都犹记。”

“洒金她被母后打了二十大板，半死不活的，母后不准我请太医前来医治她，是我跪着求了母后半个时辰，她才松口答应。”洒金能活下来，清阳长公主已经很知足了，她再也不想当什么女将军了。

“母后将洒金送出宫，从此杳无音讯，我再也找不到她了……”清阳长公主叹口气。

山桃连忙安慰她，“没事的，洒金姐姐既活了下来，有朝一日殿下一定会找到她的！”

“但愿如此。”清阳长公主强颜欢笑道。

山桃余光瞥见一个嬷嬷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走进人堆里后，跟另一个嬷嬷说了些什么话，那个嬷嬷听后，便走了过来，出声制止清阳长公主与山桃说话。

“殿下。荟春园的明姑娘来了。”嬷嬷是清阳长公主的教养嬷嬷，姓唐，一张容长脸上半分笑意也无，每时每刻都在板着一张脸。

幼时的清阳长公主很惧怕唐嬷嬷。

宫里的皇子皇女规矩教养，都有七八个嬷嬷在教导，尤其是皇女，仪容举止方面容不得半点差错。若是那次走路不端庄了，又或者头上步摇摇晃幅度大了，吃饭吧唧嘴了……嬷嬷们都会给皇女打板子。

这是开国皇帝给宫里嬷嬷们的规矩。

就连现任皇帝和皇后都无权干涉。

清阳长公主因为从小活泼开朗，时常管不住自己的动作，没安稳两下就四处乱动，被教养嬷嬷追着打。尤其是唐嬷嬷，每次打得最重，骂得最凶。

等到长大了些，清阳长公主就变得稳重了。

后来她再也没挨过打，却越来越不像自己。

唐嬷嬷见清阳长公主不回应，又冷声冷气地跟她通报一声，“荟春园的明姑娘来了，殿下见还是不见？”

明婧来过清阳长公主府几次，唐嬷嬷认得她，故而知明婧的住所。

清阳长公主回神，轻轻“嗯”一声，说道:“见的，你让她去花厅等我，我换身衣裳便去。”

她是为了方便练武才换骑装，招待客人可不能这么穿。

山桃轻轻扯着清阳长公主的衣袖，说道:“明姑娘对殿下来说不是外人，她不会介意殿下的穿着的，殿下就快去吧！”

清阳长公主讪讪。

因皇城诸人不允许她练武，她心底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不堪的秘密，很少跟人提起，以至于到现在还下意识地惧怕别人看到她穿骑装的样子。

明婧才不是外人，她最懂自己。

清阳长公主微微一笑，“那就快去吧，别让阿婧久等了。”

清阳长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半点规矩礼仪也不顾，看得身后的唐嬷嬷眉毛拧成一个倒八字。

唐嬷嬷刚想开口，却被前边山桃制止。

“嬷嬷别这般管着殿下了！”山桃见状忙道，看了远处快步走着的清阳长公主，接着说:“殿下生□□自由，不爱约束。其实嬷嬷的管教殿下一直都记在心底，可是如今殿下就快去和亲了，嬷嬷让殿下做一回自己吧！”

唐嬷嬷一愣，看着愈走愈远的清阳长公主，似乎看到了小时候活蹦乱跳的长公主殿下。

她的确许久未见这样的公主了。

“那就……随殿下去吧。”到底是多年的教养，没感情也生出感情来，唐嬷嬷还是心软答应了。

清阳长公主迈着轻松的步伐走进花厅。

明婧抬头，看到清阳长公主身着红色骑装，面脸笑容，诧异道:“姐姐方才是在练武吗？”

“是呀！”清阳长公主说道，“反正都要远离故土去和亲了，这些规矩礼仪别想束缚于我慕容妧！”

了解清楚后，明婧说出今天的来意。

“我想到办法了，可以阻止姐姐和亲。”

清阳长公主眼睛一亮，问道:“是什么办法？”

“姐姐可对什么过敏吗？”明婧问。

清阳长公主摇头，如实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得过这种病症。”

“那姐姐配合我吧，可能要姐姐吃些苦头。”明婧说道，清阳长公主附耳过来，听着明婧轻声说出计划，听到一半清阳长公主觉得有些不妥，便道:“这样不太妥当吧？宫里的太医各个都能医治痘症。”

明婧却胸有成竹，“姐姐看我如何做就是了。只要姐姐配合我，那群太医也束手无策。”

“好！”清阳长公主果断应了。

转日明婧去找了江绪。

她跟江绪说出清阳长公主的事，江绪只听到“清阳长公主”五字便知明婧要说什么，连忙说道:“我已有破解之法，但须清阳长公主配合。”

江绪将他的计划说出。

“原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这正是让你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呀！”明婧笑道。

江绪挑眉，面露不解，问:“阿婧怎的知道我会大显身手？”

“因为平日里你都在军营里头练兵，若不是组练一支精英队伍，是不会耗费这么多时间的。”明婧分析道。

“冰雪聪明，阿婧真棒。”不知怎的，江绪脱口而出，说完后发觉自己口快，讪讪摸摸头，耳畔微红。

明婧脸蛋爬上一抹红晕，偏头不看江绪。

为了缓解尴尬，江绪连忙接着话题说道:“届时清阳长公主染上痘症，再买通一个太医做出病症严重的假象，这样圣上就不会让其和亲了。不过……”

“不过什么？”明婧回头问道。

“就怕圣上会再派别的公主过去和亲，这样便成了帮了清阳长公主害了别人。但阿婧放心，我会力劝圣上同意此事。”江绪轻声说道。

这样明婧便放心了，她永远相信江绪。

三日后，清阳长公主得了痘症的消息传遍京城，世人皆在议论和亲之人会换成谁。

他们都以为和亲是板上钉钉的事。

江绪在这日进了宫。

他来到承乾宫面见承平帝，请求带兵出征。

承平帝面露不耐，果断出声拒绝，还叫他不要再入宫提及此事。江绪不气馁，只是将自己的计划说出。起先承平帝听着江绪的计划，心不在焉，他到底是江绪的姨父，外甥还有话说，他就勉为其难听听吧。

听到最后，承平帝大吃一惊，接连夸赞江绪。江绪最终成功得到允准，带领一万精兵去南蛮边境。

出征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

明婧站在城楼之上，目送一身戎装的江绪离开。不知为何，江绪突然回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并张口跟她说了一句话。

离得太远，她听不太清，只能看到江绪的面容。

她好像看到他说了四个字。

等我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