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个宫婢内侍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入内。

这位三十出头的明艳女子脸上没有半分岁月的痕迹，若说水榭内的贵女们是鲜艳夺目的芍药，她便是那天香国色的牡丹，乃花中之王。

众人出了水榭，规规矩矩给梁贵妃见礼，清阳长公主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

清阳长公主与梁贵妃乃一个辈分之上，二人品级相当，她给梁贵妃见礼完全取决于心情

承平帝也奈何不了她，说由她去吧，这是自己最小的妹妹。

梁贵妃习以为常，脸上挂着宫中女子常见的笑，并非取悦君王，而是与众妃明面之上客套的笑。

她上前握住清阳长公主的手，掩袖笑道：“若非令朝告诉我九妹妹在这办宴席，我久居深宫还不知道呢。”

明婧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韩令朝，当时她见韩令朝面不改色，以为韩令朝不为所动，没想到心里却在盘算这些。

让梁贵妃来，她似乎猜到梁贵妃的用意了。

梁贵妃看似在和清阳长公主说话，实则目光有意无意往她那边瞟，看得人心慌乱。

清阳长公主礼貌一笑，“真是我的错处，我原以为贵妃怀有身孕需要静养，这才没有告知贵妃一声。”说罢，清阳长公主做出请的动作，指着不远处的小花园，道：“贵妃勿怪我失礼之处。今日我也叫人搭了了戏台子，就在那儿，今日贵妃陪着我们好好听听戏罢。”

清阳长公主放眼望去，众人的目光随之移动。

那是一个占地甚广的小花园，两侧稀疏种着各色花草，中间一条石子路隔开，通向小花园正中的一个小型花厅，肉眼可见里面搭建个戏台子。

梁贵妃无暇看去，听到清阳长公主第一句话她便拉下脸来。

小姑娘家家，不喜欢她可以，这样指桑骂槐的，她听了会好受吗？

面上梁贵妃还得装端庄大度，真是难为她了。

梁贵妃脸上重新洋溢一抹笑容，道：“九妹妹真是有心了，今日不玩尽兴我还不愿回宫呢。”

清阳长公主淡淡道：“那我们走吧。”

说完，清阳长公主直接拉着明婧的手走了，众贵女先是看眼梁贵妃眼色，见贵妃神色如常，为首的一个贵女壮着胆子提议道：“请贵妃先抬玉足。”

这话对于贵妃很受用，那心底的不满终于烟消云散，她高仰着头微微抬脚，去往小花园。

被人奉承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梁贵妃问着身旁点头哈腰的内侍，指着明婧的背影，问道：“清阳长公主身边的那位姑娘是？”

内侍闻言，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边走边回贵妃的话：“回贵妃，奴婢觉得应该是永宁楼的老板明姑娘吧，近来坊间传闻明姑娘与清阳长公主私交甚密。”

梁贵妃听了，本不以为意，忽而转念一想，前几日韩令朝与她说起过一位姑娘，好像就是姓明。

这让梁贵妃对此重视起来，吩咐内侍道：“你待会儿注意观察明姑娘的一言一行，看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内侍会意，点头哈腰称是。

众人齐聚花园内招待客人的花厅。

清阳长公主在大体方面很是稳重，将婢女送来点戏的单子交给梁贵妃，抬眼道：“这是近来京城里流行的戏曲，贵妃看看可有喜欢的戏曲？”

梁贵妃今日来就不是点戏听戏的，她才不喜欢戏台子上咚咚锵锵的声音，听得人脑瓜子疼，所以顺手接过戏单子，随意点了两个戏曲，交还给清阳长公主。

清阳长公主接过看了看，梁贵妃点的一个是《窦娥冤》，一个是《救风尘》，只扫了一眼，清阳长公主便知梁贵妃没有用心选。不过她并不在意，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梁贵妃要来，梁贵妃既然来了，她就以不变应万变吧。

清阳长公主点了《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点完后，特意问下首坐着的明婧，“妹妹可要点什么戏曲？”

主位坐着的梁贵妃脸上灯红酒绿，各色复杂的情绪摆在面上，这是一点也控制不住了。

贵妃醉酒，杨贵妃的故事，杨贵妃最后结局是什么？是被帝王抛弃，惨死马嵬坡。

霸王别姬，项羽与虞姬的故事，虞姬作为项羽的宠姬，最后自刎。

点这样的戏曲，又是贵妃又是别姬的，没的在咒她不得好死。

梁贵妃听着清阳长公主明面上的挑衅，心里哪会舒坦。

众贵女眼观鼻鼻观心，各个屏息敛声，生怕贵人们争斗牵扯到自己。

明婧对于梁贵妃脸上的异样视若无睹，“那就点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花木兰吧。”

清阳长公主神情略一恍惚，回过神来一笑，“那便定下这些，各位妹妹们可以异议？”清阳长公主问下首纷纷坐着的贵女们。

众贵女点头应是，只有一个贵女发着呆，眼神时不时盯着明婧。

坐她身旁的贵女扯着她的衣袖，提醒道：“映雪，不要发呆了。”

那位叫映雪的贵女大张着的嘴巴这才收回，手中的绣帕拧得成了根绳子，回过头待对好友一笑，“没事没事，刚刚有些不舒服。”

“那你可要回侯府？我陪你回去。”好友关切道。

映雪姓柳，是长信侯府上的三姑娘。

柳映雪摇着头，“不用了，我歇息一会儿就好，贸然回去会惹得清阳长公主不快。”

说话的时候，柳映雪的目光始终离不开明婧。

她心情十分复杂。

在最前面的清阳长公主和明婧没有看到柳映雪的异样，清阳长公主见众人没有异议，又见梁贵妃面露不屑却要挂着体面的笑时，心中暗爽。

当年那条狗，她不信是突然冒出来的，且直冲苏皇后身上去，定是梁贵妃在其中动了手脚。

倘若梁贵妃是寻常妃嫔，未曾干过那些肮脏事，清阳长公主自然是尊敬她的。

可惜她不是，清阳长公主当然不会放过让其难堪的机会。

清阳长公主将戏单子递给山桃，吩咐道：“先让他们唱贵妃定下的曲目吧。”

山桃俯身应是，推下去吩咐其他婢女。

梁贵妃只想着快些完成韩令朝的嘱托，“咦”了一声，白嫩的手指指向明婧，问道：“我见这位姑娘面生，以前从未见过呀。”

听见梁贵妃点自己，明婧站起身来，恭敬对梁贵妃施礼，低着头说道：“民女见过贵妃。”

梁贵妃微微摆手示意明婧起身，扭头看向旁边的内侍，故意问道：“你见过这位姑娘吗？”

内侍会意，思忖片刻后说道：“奴婢见过的，好像是永宁楼的明姑娘。”

梁贵妃“哎呀”一声，做出惊讶状，“可是太子殿下去过的酒楼？”

“正是呢。”内侍答道。

底下的柳映雪暗自将永宁楼记了下来。

明婧猜测梁贵妃受了韩令朝所托，接下来怕是要叫她上前相看了。

听到内侍的答复，梁贵妃这才看向明婧。

她微微一笑，道：“明姑娘抬起头来，走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明婧缓缓抬头，走至梁贵妃身前。

梁贵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明婧，点了点头，道：“模样倒是挺标准的，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性情。”

清阳长公主不咸不淡地插嘴说道：“明姑娘是怎样的性情与贵妃有何关系？”

贵女们大惊失色。

还得是皇帝的亲妹妹胆子大，什么人都敢怼。

清阳长公主先前好脾气，只是不想让梁贵妃失了面子，丢了皇家体面。

说大了，后宫妃嫔没有颜面，丢的是皇帝的面子。

说小了，梁贵妃是她小嫂子，好歹是一家人，一家人出门在外，总要给几分薄面。

可她听着梁贵妃话语里阴阳怪气的语气，心里就不好受，那是半点面子也不给梁贵妃留了。

贵妃再尊贵，能越过皇后去？

苏皇后都没有这般说过一个小姑娘。

听着清阳长公主的话，梁贵妃脸上笑容一僵，还是身旁内侍叫了几声“贵妃”，她这才维持脸上的笑容。

“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个开酒楼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哪里就值得九妹妹动怒了？”梁贵妃干笑道。

清阳长公主撇过头看梁贵妃，冷笑道：“独自经营一家酒楼的女子，依靠自己生活，她就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费不着贵妃操心。”

梁贵妃连声称是。

她是贵妃，不能落得个欺辱民女坏名声。将姿态放低些，少许不知情的人，反而会以为都是清阳长公主的错。

梁贵妃又询问明婧道：“姑娘的父母双亲可曾给姑娘定下姻缘？”

“民女双亲并未给民女定亲。”明婧垂眸摇头，额前的刘海遮掩住她眼底的恨意。

若爹爹娘亲还在，她恐怕真的会定下一门亲事，嫁作他妇。

可她父母不在了。

她父母不在了呀。

是韩令朝杀害了她的亲人，是那一夜寒风夺走了所有的恩情，是她哭哑了嗓子也唤不回的父母双亲。

为了还报父母恩情，她定要让韩令朝付出代价。

上首的梁贵妃没看清明婧的神色，她见明婧低着头，以为小姑娘家羞涩。

韩令朝与她说过，他和明婧两情相悦，起先他还不信，现在倒是信了。

梁贵妃果断开口做媒，道：“我见姑娘合眼缘，既然姑娘没定亲事，我就替姑娘做个媒吧！我母家舅父独子令朝与姑娘年岁相仿，生得面若冠玉，人品尤为贵重，实为姑娘良配，不知姑娘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