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某一日，宫里传来消息，梁贵妃小产了！

承平帝勃然大怒，数十条人命没了。

明婧是在永宁楼内，听着樱李与垂枝闲聊才得知这个消息。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明婧不由感叹道。

明婧情绪复杂起来，看着樱李二人嬉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垂枝最是细心，一眼便看到明婧的异样，说道:“这些都是犯了错事的人，是她们害得梁贵妃没了孩子，这才被圣上处死的。”

“起先我也想宫里的梁贵妃失势，但我希望是她本身犯了错处，这才失势。到底稚儿无辜，那个孩子本该降生于世的。再者，宫中女子争权夺势，怎会甘愿让自己冒险，她们定是当了挡箭牌，被生生夺走性命。”明婧叹息一声。

“姑娘说的也是。”垂枝被明婧说动，也跟着闷闷不乐起来。

樱李大大咧咧的，肚子里面的弯弯绕绕少，所产生的情绪与想法也少，不以为意地说道:“又不是姑娘害得梁贵妃小产，姑娘不必替那个孩子惋惜。至于那些被圣上处死的人，她们愿意帮助幕后之人，必是能够从中获利，不然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说的也是，明婧转念一想，宫中争斗不休，她不曾牵扯进去，也不曾参与进去，发生的一切事情皆与她无关。

“宫里的明争暗斗这般多，难怪当年圣上选秀的时候，爹爹说什么也不愿将二姐姐送进宫，未必花费不知多少的银两打通关系。”明婧说道。

皇帝选秀广选天下适龄女子，有人会花钱中选，有人会花钱落选。对于皇宫大内，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有些人认为皇宫是个金窝窝，一旦进去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可能一步通天，直接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也有不少人认为皇宫凶险，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玉减香消。

永宁楼来了些客人，三人不再谈论这些话题。

午后，韩令朝失魂落魄走进永宁楼。

永宁楼内的客人看着他，联想到宫里梁贵妃小产，急急忙忙撇过头吃饭，装作没看见他。

韩其为韩令朝开路，直接上前台问正在记账的垂枝，“明姑娘在吗？”

垂枝吓了一跳，字都写错了。

她感觉自己舌头发麻，颤声回道:“我们姑娘在的。”

“在哪里？”韩其冷着脸拍桌子。

“在二楼，她经常待的地方，我带你们去。”垂枝双腿发软，艰难迈出步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韩令朝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道:“不必了，我去五楼雅间待着。”

韩令朝说完便带着韩其走了。

垂枝见状松口气，用手抚摸心房。

刚上台阶，韩令朝脚步一顿，转念一想又退了回来，给垂枝吓得够呛。

“公……公子还有什么……什么事吗？”垂枝结结巴巴地问。

韩令朝摇头，只是道:“没事，我只是想见一见明姑娘，还请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垂枝不知自己是如何回话的，只知她说完后，韩令朝对她友好一笑，转身走向楼梯台阶。

垂枝没心思记账，快步走向二楼，找到明婧所处的雅间。

明婧彼时正在雅间休憩，听到垂枝禀报，缓缓睁开眼来。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明婧问道。

垂枝点头，如实答道:“就说了这么一句，奴婢还见他满脸落魄，许是因为梁贵妃小产而伤心。”

明婧本以为这件事会让韩令朝动怒，做出更加坏的事来，没想到他竟然是这副模样，还想着见自己。

倘或因为心底的算计，遇到这种事情还想着接近她，那么她不得不说韩令朝心机深沉。

过了两刻钟，明婧已经走进韩令朝所在的雅间。

韩令朝喝了好些酒，一壶又一壶的酒入肚，心口如被千斤重的大石压住，以至于连呼吸都是难受的。

一进屋，浓烈的酒气迎面而来。

这是明婧第二次见到男子喝醉。

第一次是江绪。

为何她最近总是想到江绪？

想到这，明婧摇着脑袋，企图把心底想法摇晃散了，让自己不再想起江绪。

韩令朝尚未喝醉，看到明婧的身影心中一喜，连酒壶也扔了。

酒壶“砰”的一声碎裂，酒水慢慢往外流，浓郁的酒香使得韩令朝清醒不少。

他深觉愧疚，向明婧道歉，“对不住，我把永宁楼的酒壶砸了。不过姑娘方心，我定双倍……不三倍、十倍的还给姑娘。”

明婧不缺这点小钱，只想飞快得到韩令朝的信任，坐下来柔声问道:“韩公子，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见明婧不怪罪自己，还因为自己心情郁闷关切自己，韩令朝越发觉得明婧心里有他，心情愉悦了不少。

“原来你对我是真心的。”韩令朝没回答明婧的话，心底的想法脱口而出。

明婧心生无奈，不愿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只能顺着韩令朝的话说下去，“公子这是在说什么呢？我的真心，公子还看不出来吗？”

韩令朝面上一笑。

是了，那日他说能求得圣上赐婚，明婧没有拒绝他。表姑母去询问明婧意见时，明婧也没拒绝他。

所以女子最是口是心非的了。

明明心里有他，还要故作矜持。

“明姑娘，我现在心里很难过，你能听我说说话吗？”韩令朝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向明婧。

明婧点头应了，“公子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对我说，我洗耳恭听。”

韩令朝从他幼时的经历说起。

“我幼时的时候，随祖父居住在安庆，在安庆的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祖父本是在安庆当着一个清廉正直的好官，没曾想有朝一日，被一个商贾陷害伶仃入狱。”说到这，韩令朝从满目柔情变得满目怨怼，“若非那个黑心的商贾，我韩令朝绝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明婧知道那个商贾是她的祖父。

她一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嘴唇虚张。

韩令朝觉得明婧为之触动，正在替他愤愤不平，便低声解释道:“不过没关系，我在今年终于灭了仇人一家。那个黑心商贾死得早，没能亲自砍下他的狗头，是我一生之憾。后来转念一想，他在我家破人亡的两年后坠海，何尝不是一种报应呢？哈哈哈！”

韩令朝仰头笑着，那笑声在明婧听来特别刺耳。

韩令朝那夜仰天长笑的场面，浮现在她眼前，明婧心底深处又感受到锥心的痛，身子软了下来，往后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韩令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眼前女子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神恍惚，两行清泪滚了下来。

看着美人垂泪，韩令朝自己的伤感荡然无存，眼底藏着深深的心疼。

他用手背擦去明婧的泪滴，柔声哄道:“那些坏人都是罪有应得，姑娘不要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明婧克制住对韩令朝的恨意，以及心底暗藏的恶心，小鸡啄米般点头，挪着步子离开韩令朝的怀抱。

“公子方心，我已经没事了。”明婧轻声说道，“公子接着说吧，我会仔仔细细听的。”

韩令朝点了点头，终于说起梁贵妃来。

“家里十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入狱，女眷沦为贱籍，而我因为未满十岁，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宫里的梁贵妃是我祖父的外甥女，是被我祖父养大成人的，及笄后被姑祖父接走，梁家不让我们同姑母联系，我们都不知道表姑母成了宫里妃嫔。”韩令朝似乎想起了那一日，他衣衫褴褛地在街边乞讨，忽然遇到了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她盯着自己的脸看了许久。“表姑母得知韩家出了事，特让人去安庆找我，将我接入京城，给了我后半生的安稳。”

京城里的百姓，只知韩家出了事，唯一幸存者孤身投奔宫里的表姑母，细枝末节浑然不知。

“表姑母身怀有孕，我比她自己还高兴。她在宫里如履薄冰多年，终于得偿所愿，后半生可算有个依靠了。结果……宫里一个位份底下的美人，居然敢陷害表姑母的孩子！”韩令朝愤愤不平地说道。

“那位美人，受到怎样的处置了？”明婧知道她们都难逃一死，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韩令朝一气之下将事情都来龙去脉说了。

是宫里的嫔妃怕梁贵妃生下皇子更加嚣张跋扈，她们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于是偷偷将梁贵妃的安胎药换成滑胎药。

梁贵妃那日正与其他妃嫔聊着天，毫无防备地喝下了。梁贵妃之后腹痛难忍，一股鲜血从下腹流出，脏了梁贵妃的衣裙。

承平帝命人查出真凶，毫不留情将其杀害，并贬其父的官职。

“我竟想不到这世上有如此歹毒的女子，竟然对一个还未成型的孩子下手。只是一条白绫赐死，太便宜她了，就该千刀万剐！”韩令朝双手紧紧握拳，走至墙边，重重将手砸向墙。

他恨不得亲自出了这口恶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婧只能虚情假意地安抚道。

韩令朝转过身来，手上擦破点皮，流着鲜血。

他轻轻“嗯”了一声，口中重复着之前的那句话:“原来你对我是真心的。”

看来韩令朝已经完全信任自己了。

明婧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她复仇的计划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