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靖远伯府为江绪办一场凯旋宴。

京城里的勋贵人家都知道，这是江让坐不住的表现。

当年魏国公的爱女下嫁落魄伯府，最终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局，其独子因争夺母亲的嫁妆，从而挟持幼弟，最终被赶出家门。

魏国公府与靖远伯府各有各的说辞，京城里的勋贵一半站魏国公府，一半站靖远伯府，众说纷纭。

江让的这些行为，属实滑稽可笑。

京城里谁人不知如今的平南侯早就与靖远伯决裂了，靖远伯也不知哪来的脸面去办这场凯旋宴。

去靖远伯府的勋贵人家只有少数，皆是靖远伯府的姻亲，以及这些年来往密切的勋贵。

张夫人特地好生修葺了一番家中的园子，颓废大半年之久的花园，终于焕然一新。

听言今日未去送货，给明婧充当车夫。

听言挥着马鞭，将马停在靖远伯府门前。

“我竟不知人只要厚起脸皮来，干得出这种事。”听言盯着“靖远伯府”四个鎏金大字，唏嘘道。

圆珠撩了帘子，虚扶明婧下马车。

听到听言的声音，明婧做出噤声的动作，“在他人门前注意自己的言语。”

听言最是听明婧的话，闻言轻快点头。

出席宴会时，奴仆和主子是分开的，走到一半，圆珠无奈和明婧告别。

“我在老地方等着姑娘。”每次明婧出席宴会时，身边跟随的都是圆珠。

明婧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耽搁太多时辰，能走便走。”

圆珠明白这些，走远几步朝明婧挥手，扬声道：“姑娘万事小心。”

明婧轻声应了，而后靖远伯府的丫鬟看到了她，脸上堆起一个礼貌的笑。

“这位姑娘请跟奴婢走。”丫鬟做出请的动作，便走在前头带路了。

明婧随即跟上，走到张夫人招揽客人的园子。

今日来往的客人实在是少，明婧在稀疏的人群里，一眼便看到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张夫人。

明婧本不想上前与张夫人打声招呼，江绪厌恶的人，她对其也没有好感。

不知是张夫人身边哪位夫人或者贵女出了声，张夫人忽然偏头往明婧这看了去，冲明婧友好点头。

一瞬间，在场诸人的目光皆朝明婧看去。

与清阳长公主府上的目光不同，她们有的带有审判，有的带有厌恶......各色各异的神情皆在她们的脸上。

甚至当初杜家与永宁楼闹事的时候，明婧都未曾见过围观群众露出厌恶的目光。

这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让明婧看了很不舒服。

迫于礼数，她尽量使自己的步伐轻盈些，面上显得更从容不迫些，上前跟诸位夫人、贵女打招呼：“见过各位夫人、姑娘。”

一个尖锐的笑声传入明婧耳帘，她抬头一看，是张夫人身边一穿着墨绿色褙子的妇人发出的，她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眯着，成了一条缝，甚至没有正眼瞧明婧。

“靖远伯夫人，你今日莫不是邀错了人吧？”妇人出声质问张夫人。

这位妇人是鸿胪寺卿的夫人，娘家姓何，出身北地煊赫世家。

张夫人要的就是何夫人的一声质疑，这样她便可光明正大给明婧难堪，可是面上还是得装作一副慈母模样，提起京城里的传闻，道：“寺卿夫人，京城里都说大郎心悦永宁楼的明姑娘，我为大郎办这场凯旋宴，怎能不邀请明姑娘呢？”说到这，张夫人还委屈起来，“若不邀请她，恐怕惹得大郎埋怨，更加憎恨我。”

何夫人变了脸色，眼底的心疼显而易见，“你这是慈母心肠，只可惜他不领情。这样一个低贱的商户女，怎么配与我们出席同场宴会。要知道，出门在外她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没办法了。”张夫人叹息一声，无奈道：“谁让大郎喜欢呢。”

“靖远伯夫人，你也别净当好人，这样他是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一位夫人说道。

“是啊是啊，况且这也只是传闻，八字还没一撇呢。”又一位夫人撇嘴说道。

张夫人则表示，只要孩子喜欢，不拒她是何种身份。

接下来又有许多夫人应和着，全在说张夫人仁慈。

她们在说话的时候，不忘鄙夷地盯着明婧看一眼，轻声嗤笑。

在旁的贵女有些去过清阳长公主府，想替明婧说话，声音还未发出便被自己的母亲制止住。

只有顺天府尹徐瑞的夫人冷哼，“议论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说完后便离开人群，去找明婧。

她姓柳，出自长信侯府。

第一眼看到明婧的时候，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明婧。

跟她母家的侄女很像，但二人是不一样的气质，生长的环境不大相同，只能看出眉眼有几分相像。

柳夫人不再管这些，她今日的目的就是护好明婧。

柳夫人走至明婧面前，上前扶着明婧的手，柔声道：“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别在乎这些无知妇人的风言风语，她们一个个待在内宅，全都闲的没事干，靠这些流言蜚语打发时间呢。”

明婧规矩蹲礼致谢，“夫人好意我心领了，她们如何挤兑我我不管，只要我身上并无任何差错，我就不畏惧这些流言。”

她和江绪的确到了两情相悦的地步，但并未到他们所说的“私相授受”。

这样一个词语，同时说他们两人的品行教养不堪，又暗指家中长辈不会教导孩子。

江绪是在魏国公府长大的，没被张夫人教养过，骂江绪品行不端，便是在影射老魏国公以及现任魏国公没有良好修养。所以听到那些污秽词语，张夫人能做到一笑了之。

柳夫人将明婧带至远处，低声在明婧耳旁说道：“明姑娘，其实我今日并不想来，全是受寻绎所托，这才来的。”

明婧诧异，看来江绪的人际关系她还不甚清楚，连这位夫人为何认识江绪都不知。

又是受江绪所托，又是叫江绪的字，想必是与江绪很熟悉的长辈。

柳夫人知道明婧心中会有疑惑，温声道：“我家官爷与寻绎母亲苏夫人是青梅竹马，当年若不出意外的话，其实官爷的夫人不会是我，而是出自魏国公府的苏四姑娘。后来与我成婚，官爷自是一心一意待我，可我总觉得官爷心底缺了一块，才知他一直挂念年少时心悦的姑娘。可惜她……算了，明姑娘或许对苏夫人的这些事有所了解。因为那位苏夫人，官爷和我对寻绎颇为照顾，我们算是寻绎的干爹干娘。”

柳夫人爽朗一笑。

明婧却感叹柳夫人的大度，“夫人宅心仁厚。”

柳夫人轻轻点着明婧的额头，将自己的心底话一股脑说出，嗔怪道：“傻丫头，寻绎那么可怜，我为何不愿意照顾他？况且，当年的事我是知道的，苏四姑娘对官爷无甚情意，只可惜看错了人，芳魂早逝。既然她与官爷有所交情，曾经对我也极为友善，那么我便将她的孩子视如己出吧。不能因为自己夫君心悦过她，我便学了下作手段去针对她与她的孩子。我学的规矩礼仪从未告诉我，做人要如此狭隘。”

明婧很喜欢柳夫人的坦率，笑道：“夫人教诲，明婧受教了。”

柳夫人同样也很喜欢明婧。

“原来姑娘闺名是一个婧字呀，真好听，定是家中父母的掌上明珠。”柳夫人说话时一直在盯着明婧看，结果说完后发现明婧眼底浮现黯然的神色，柳夫人不禁慌乱起来，关切道：“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有哪句话说得不对了？”

明婧释然一笑，“没事，夫人的性情很像我逝去的母亲，我只是有些想她了。”

都是可怜的孩子呀，柳夫人将明婧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说道：“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认我为干娘，我必像对待寻绎那般待你。”

明婧很感激柳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柳夫人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彼时靖远伯府上的一个丫鬟找到二人，惊喜道：“原来柳夫人在这，要奴婢好找。”

柳夫人松开手，变了副冷漠神色，将明婧护在身后，问：“你家夫人有什么事吗？”

“夫人请柳夫人去前厅听戏，柳夫人快随奴婢来吧。”丫鬟说道。

柳夫人看眼明婧，低声解释道：“主人家的请辞不好推脱，我只能去了。”

明婧表示理解，“夫人快去吧，我去别处走走。”

丫鬟闻言便做出请的动作，柳夫人板着一张脸往前边走了，嘴里还嘀咕着“看什么戏呀，直接自己上去唱不就得了，一个两个那么会唱戏”，丫鬟听了脸色一僵，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

丈夫是顺天府尹，朝廷的三品官，母家是长信侯府，得朝廷俸禄。

她一个小丫鬟敢还嘴，那是命都不要了。

柳夫人走后，明婧去了别处赏花。

柳映雪今日也来了靖远伯府，她本不想来这穷酸破落户，听说明婧也被邀请，她这才愿意来到靖远伯府。见被自己抛弃的儿子出息了，还舔着脸为儿子办凯旋宴，这样的人家，她柳映雪第一个瞧不上。

柳映雪身边有三五个穿粉群的贵女，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又或者赏着花。

柳映雪百无聊赖，四处走动晃悠。

直到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映入她眼帘，柳映雪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明婧吗？

可算让她来了兴致，柳映雪奔去明婧那边。

奔去的途中，她又发现明婧身旁有个鬼鬼祟祟的女子，等她想起这位女子是何人时，又听到一阵“扑通”声，好像有人落水了。

柳映雪定睛一看，落入水中的女子不就是明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