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进屋！”柳惟安大喊，“都躲进屋去！”
孙如雁的面庞顷刻间褪成灰青色，奉着双手哆哆嗦嗦藏在伞底下不敢挪动半步。白向晚双目一翻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杜红鸾和一众丫鬟吓瘫在地抱成一团啜泣。
嘎嗒、嘎嗒。
“什么声音？”于翾灵在雨中转了个身，清脆的敲击声在喧哗的落雨里格外清晰。
嘎嗒、嘎嗒。
傅泯看了一圈，缓缓抬起僵硬的腿后退两步，崩溃道：“这些树不会是在跳吧？”
不远处，妖树的枝桠如同乌泱泱的乱发朝众人抽甩着，一步一步地蹦到路上，众人这才看清所谓的“妖树”，竟是一具具倒立的尸首！
它们皆是被火焚烧而死，四肢躯干宛如焦炭，每处骨尖儿上都生了只粉粉嫩嫩的花骨朵，远远看去，便好似一株株开着花的黑褐色矮木。
“啊——”
忽而传来一记怪叫，原是一名丫鬟仓促逃离时没能分神留意背后，让一只花骨朵给咬住了肩膀，疼得半跪在地抽搐。
柳衿遥遥地赶来将长剑甩出去撞折了那根正咕咚咕咚吮吸吞咽血肉的花骨朵。
“没事了，我带你进屋！”宋幺拍拍那名丫鬟的肩膀。
丫鬟半跪在地纹丝不动，柳衿见状暗道不妙，果然宋幺伸手一拽，那名丫鬟的皮囊竟宛如一块滑腻腻的破烂抹布，囫囵脱离了骨架。
“别倒！”柳惟安急道。
宋幺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直挺挺昏倒在了白向晚身旁。
柳惟安：“...”
傅泯锤了两把吓僵的膝盖，东倒西歪扑到宋幺身侧和柳惟安一人一边架住他的肩膀朝屋子里拖，“一、二、三！一、二、三！”
宋幺：“...”
元窈伸手将沈子陵挡到身后，另一只手紧握千霜干脆利落将袭来的花骨朵尽数斩断，趁着空隙转头问道：“大家都是妖，你认识它们么？”
“头颅倒置，火燎躯干，回头掰开它们的嘴里面八成还塞了毒虫和禁符。”沈子陵笑道：“它们不是妖物，而是被操控的奴隶。”
元窈眨眨眼，“为何我从未有耳闻？”
于翾灵拉开弓，瞄准某具焦尸的头颅倏然松开了二指，箭镞铆足了劲头穿梭在雨幕中，不料半途被一截焦骨啪地抽断坠地。
感受到威胁的焦尸顿时将大半攻击转移到于翾灵身上，成茬的焦骨绽开了五瓣薄粉，毫无顾忌地暴露着令人发怵的血盆大嘴，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还不快走！”
岑扉见状从袖中摸出叠符纸在她身周撒了一圈，明黄纷纷扬扬如雨丝般将她牢牢包裹，触及符纸的花骨朵尽数如遭了雷劈冒出滋滋白烟，吃痛缩回。
沈子陵温温地解释道：“民间传闻有位江湖邪神鬼菩萨，这些焦尸就是鬼菩萨为杀人取乐研究出来的宠物。”
元窈想了想，“传闻鬼菩萨因修炼了旁门左道，心智受禁术影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疯不疯、魔不魔，日夜与蛇虫鼠蚁窝在暗无天日的巢穴内，是真的吗？”
沈子陵哈哈笑了两声，“难说。鬼菩萨此人神出鬼没仿若幽灵，无人有幸见过其尊容。不过传说有位瞎眼老者曾偶然间瞥见其身形纤细，理应是位姑娘。”
“瞎子看见的？”元窈问。
“瞎子也是能看见东西的，聋子也能听见，哑巴还能开口哄人呢。”沈子陵打了个响指，轰碎了元窈身后悄悄摸来的一只花骨朵，“传闻嘛，半真半假。”
嘎嗒、嘎嗒。
焦尸又蹦了起来，一下一下地跳向远处，不多会便消失了在白茫茫的雨雾中。
“怎么走了？”柳惟安伸出脖子张望，“要追么？”
“不急。”岑扉举着伞，雨水冲刷了剑尖的血迹，“放长线，钓大鱼。”
轰隆隆——
一道雷劈在三更阴云涌动的天，将积着雨水的路面照得惨白，飓风刮得瓢泼大雨宛如迅速行走的白雾。
“追！”
岑扉率先丢开油纸伞，二指甩出一道追踪符，身形如魅眨眼间隐没在夜色里，“跟着符纸走！”
众人拔剑的拔剑，扛刀的扛刀，破开雨幕追随而去。
焦尸：“…”
宋幺被滂沱雨珠浇醒在大院里，望了圈空空荡荡的四周，坐起身尴尬地抹了把脸，朝瑟缩成一团的几位夫人拍拍胸脯，“甭怕，哥坐镇。”
“...”
“...”
“...”
*
沈子陵拉着元窈的手腕冲进一片乌漆漆的樟木林时，暴雨已下停了。他悠哉哉折起油纸伞抖干余水。
傅泯喘着粗气匆匆迎上前捅了他一记胳膊肘，“哥们，元师姐，你们也跟丢了？”
“不算跟丢。”沈子陵朝林深处抬抬下巴。
傅泯顺着方向看去，一具双目圆瞪的尸首陡然撞进他的视线。
傅泯猛地转身捂住几近骤停的心脏，“见鬼了见鬼了，今夜真是见鬼了，那是什么东西？人还是鬼？是谁么？”
“没谁，死人。”沈子陵笑笑。
傅泯：“...”
“元师姐。”傅泯青着脸绕了半圈换到元窈侧边，“我站这里好了。你们碰到柳公子了么？”
“没碰上。”元窈摇摇头，指指被绑在树上的那具尸首，问：“眼熟么？”
傅泯拼命偏过脸，死死闭着眼，道：“应该...不眼熟吧？我在兰叶镇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碰上个死人刚好认得。”
“像翟府的。”沈子陵搂过他的肩，“看一眼。”
“...”傅泯欲哭无泪，小心翼翼将眼皮撑开条缝瞄了眼，迅速埋下头，“哟哟哟，要命要命。这不是咱们昨日在府里遇到的那个谁？”
“翟临！”元窈一敲掌心。
“对对对，横竖姓翟。”傅泯皱着鼻子双目紧闭，“嘶等等，翟临？那小子人不错啊，昨日还拉着我们要去酒楼请吃酒呢。”
他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撑开半条缝，面前黑漆漆一片，哪里还有什么尸首？
傅泯瞬时瞪大了双眼倒退两步，
“哥们，哒姐，你们觉不觉得这片林子，闹鬼啊？”
元窈点点头，“鬼气森森。”
沈子陵跟着点头，“阴恻恻的。”
傅泯缓了口气，“那我们不如...”
“去深处看看。”
“跟着刚才那具跑掉的尸体走吧。”
傅泯：“...”
*
林深处的某角竖了块没署名的墓碑，隆起的土丘上奉了捧捧干瘪的菡萏，焦骨绕着墓碑跳了几圈各自寻了处空地停下，烧焦的头颅遮掩在黑咕隆咚的夜里，远远看去仿佛真成了棵树。
岑扉随之停在墓碑前，挥手点燃张招魂符，“里头葬的是什么人？”
“扬州，”土丘底下隐隐约约飘出道女音，“花氏。”
岑扉还欲再问，却听身后劈里啪啦响起一串脚步，招魂符咻地灭了火光，那道轻远飘渺的嗓音嘎然消失。
“岑长老、岑扉长老！”柳惟安步履慌惧匆匆，扶着某株乌樟木气喘吁吁，“这片林子不干净，见鬼了见鬼了。”
柳衿负着剑落后两步，“方才我们看见有几道身影跑走了。”
“是不是元窈他们赶上来了？”岑扉问。
柳衿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是。我朝他们喊过几声并没有人回应，而且那几道影子跑步的姿势很奇怪。”
话音刚落，西面又起了悉悉索索的动静，三人迅速扭头望去，只见黑漆漆的林里一道人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穿梭而过。
岑扉大抵理解了为什么柳衿说他们的跑步姿势很奇怪，只见那道人影双手软软垂在两侧，两条腿却起落有力奔得飞快。
总体看上去就像是这个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并不在同一种状态，仿佛是被硬生生拼成了一具完整的躯壳。
柳惟安跟着那道人影指了半圈，“岑扉长老，元姐姐像是会用这种姿势跑步的人吗？”
岑扉：“...”
“现在怎么办？”柳衿问。
“把他按住。”岑扉抬剑指向渐渐跑远的奇怪人影，“是人是鬼，逮一个来看看。”
“？”
*
“翟临怎么会死了？”傅泯揣着手跟在两人身后，冥思苦想絮絮叨叨，“兰叶镇最近总是死人，但死的都是些流浪汉。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卷轴上该是这么写的。我寻思着，这妖物应该是喜欢欺负落单者，深夜跟在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身后趁机将他扑倒然后饱餐一顿，怎么会杀到翟临兄头上去了？”
元窈垂首擦着千霜，沈子陵侧过半张脸朝他笑了笑。
傅泯对这突如其来的笑脸摸不着头脑，心间只觉瘆得慌，倏然抬头惊觉，“诶？跑在前面的翟临兄呢？”
下一秒，惨白发青的死人脸从傅泯身侧扑上来转瞬间将他按在了地上。
傅泯：“...”
元窈猛地转身将千霜横进死尸和傅泯中间，使劲一挑，死尸被推翻出去踉踉跄跄倒退几步。
沈子陵把它按在樟木上，抬手掐住它的腮帮子，死尸被挤得张开了嘴，露出鼓鼓囊囊塞在口中的一叠禁符和毒蝎。
两人对视一眼，“和那几具焦尸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这个没有炼化完全，只能听令行动，杀不了人。”
沈子陵卸了死尸的下巴，将它口中杂七杂八的邪物叮铃咣啷倒了个干净。死尸嘴里空了，连带着躯干也如同被抽干了生气，直挺挺栽倒在地。
*
“死人？你确定是死人？它刚才跑得比我还有劲！”柳惟安揪起地上死尸的衣襟。
“撒开。”岑扉拿剑柄杵了他一记，“看她的模样眼不眼熟？”
柳惟安悻悻地站起身，绕着死尸多了一圈，“我自幼在扶华楼里修行，怎么会认识扬州的姑娘？”
“没问你认不认得。”岑扉面色微沉，“我看她倒是长得有几分像那个...谁？昨日要拉着我们去酒楼的。”
“翟临？”柳衿道。
“翟府的人？”柳惟安蹲回死尸身旁，
“我隐约记得翟临提起过他有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