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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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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风呼啸,银光拂动,幽暗的荒林映亮了一角白,焦骨应声折断。

“阿茂?是你么?”翟炜抱着自己的脑袋,直起身回头一看,微窘道:“啊仙家,多、多谢仙家救命之恩。”

岑扉抖抖长剑甩落腥臭的血,伞尖撑地望向倒立在土坡后焦尸。

风吹,细微嘈杂声起,焦尸浑身上下的花瓣开始颤动,猛地朝翟炜伸出了所有的利爪。

岑扉松开油纸伞,点地跃起遮到翟炜身前,身形如魅拦住了杀意喷腾的焦骨,将其通通缠绕在剑身箍了一圈,陡然俯身抵剑在石垂手斩落,鲜血如洪汩汩泄出,腥臭霎时弥漫林间,焦尸缩回了断裂的焦骨,浑身颤抖着倚没于土坡后。

轻风穿过树隙,奏出一曲空灵哀鸣,宛如悲狐呜咽、伤花溅泪。

“多谢仙家救命之恩!”翟炜回神匆匆朝岑扉拱拱手,急切道:“仙家,可否替我找找我的儿子?他理应也在这片林中。”

岑扉垂着眼,回到原处扶住还未落地的油纸伞,怅声问:“找到了,你就认得出来么?”

翟炜迟钝道:“仙家这话...”

“岑扉长老。”柳惟安几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赶来,瞥了眼揣着手缩在一旁懵懵懂懂的翟炜,犹豫地说:“我们打听好了,今日镇上没有别人失踪的消息,连街边乞讨的叫花子我也打听了,都在。”

翟炜愣了半拍,一点点回过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地上已无生气的焦尸,薄红终于一寸寸攀上眼眶,他猛然扑向荒坟,颤颤巍巍摸地向残缺破碎的焦尸,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儿啊!”

岑扉张开掌心,赤金卷轴凌空腾于其上空转动,散出氤氲的鎏金光辉,他道:“兰叶镇往后不会再出现焦尸,炼尸之人已死,我们也该告辞了。”

*

多年前的盛夏艳阳天,年幼的翟茂像只粉面团子软软地伏在孙氏肩头闷得直喘气,小小的鼻翼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一翕一合,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转。

孙如雁踱步在屋檐下正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哼旋律,忽觉趴在肩头的小人儿直起了背,紧接着来自幼童的欢欣咿呀在耳畔炸响,翟茂胖嘟嘟的手指着一处卖鸡头酿砂糖的摊子乐得左摇右晃。

“不可以。”孙如雁在他手上拍了一掌,训诫道:“脏。你阿爹不许你吃这些的,忘记了么?”

“可阿临、哥、哥能吃,阿茂也想...”翟茂无辜地歪着圆滚滚的脑袋,眼神懵懂,望着孙如雁严厉的面容愣了片刻最终妥协地点了下头。

三四岁的孩童记不住事,亦或是翟茂反悔了,没消停几时,他重新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咿呀,攀扯着孙如雁的耳坠与发髻,口中断断续续,“娘...阿娘,糖...鸡头,阿茂吃!”

孙如雁无端冒了火,狠狠一掌扇在他正攥着自己一缕发丝的手上,大骂:“谁家孩子长到你这个年岁讲话还颠三倒四的?不争气的东西!不怪你阿爹不喜!”

翟茂似乎是被吓到了,捂着火辣辣的手背不再吭声,死死抿着唇憋住眼泪不敢哭,憧憬的眸光落回不远处卖鸡头酿砂糖的摊子,眼泪蓄在眶中模糊了他的视线。

后来哭闹着要吃鸡头酿砂糖的少年渐渐长大,与府中一众烂漫开朗、喜欢聚在一块玩老鹰捉小鸡的同龄孩子不同,翟茂分外乖巧守礼,亦或是说有些阴郁孤僻,他喜欢坐在暗沉沉的书屋里头捧一部竹简书卷,愣愣地盯着窗外,偷听天井中一帮咋咋呼呼做着游戏的孩子们发出的大笑,绞尽脑汁思索为何他们可以那般肆意。

身后厢门猛地被人推开,翟炜阔步跨入屋中揪住翟茂的耳朵,

“叫你多花点心思在读书上,你竟在这里神游!笨鸟先飞!笨鸟先飞的道理能懂否?倘若你能与寻常孩童一般聪慧,倒也不必坐在此处苦熬了,可惜你天生脑子不灵光,连会开口讲话都比旁人迟了许多,若再不多用些功在课本上,不知要何等差劲了!真是丢为父的脸。”

翟茂被身后的动静惊得一哆嗦,僵着脊背慌忙将视线挪回密密匝匝的黑字上,面色随着身后连珠炮似的辱骂愈发惨白。

果不其然,天井中胡闹的孩子们听到响动纷纷围拢到半支的窗前跟着一道挖苦揶揄,更有甚者嘲弄地学起了翟茂宛如鹌鹑般畏畏缩缩听训的仪态,引得众人一阵爆笑。

少年的面颊顿时涨成紫红色,将脑袋低低埋到胸前不声不响,翟炜一瞧他那忸怩傻楞的模样,愈发恨铁不成钢,心头怒火越烧越旺,光凭横飞的唾沫已难以浇熄,干脆伸手捞了柄戒尺娴熟地提起翟茂的后衣襟将他按倒在地。

当夜,翟茂一瘸一拐地由小厮搀扶着寻到翟炜,终于鼓起勇气向他提起了想单独开辟一间书房的意图。

翟府书房宽敞,里头成行成列摆了十多张檀木案桌,几个孩子聚在一块读书,房中笔墨纸砚应有尽有,翟老先生为儿孙辈的功课特意聘请了镇上最有资历的教书先生登门倾囊相授。

翟炜思及大书房中人多口杂到底吵嚷多,又舍不下教书先生的讲课,便只退了半步同意在院中给翟茂收拾出一间小屋子充作供他单独背书的地方,待每日先生下学后方可入内温习。

饶是如此,翟茂也已心满意足,连夜苦思亲自为那二寸大的小屋提笔落墨描了副匾额——“恣勤斋”。

花逢时是被指入恣勤斋伺候磨墨的小丫鬟。

她堪堪七八岁的模样,拿绸带编着两根粗粗的羊角辫,走起路来两只小辫如波浪般耸动跳跃,绑在腕上的银铃叮叮作响,不必回头便能知晓小丫头是走着来的还是跑着来的。

她做起活来也分外卖力用心,经她之手磨出来的墨汁色浓泛紫,蘸着写的字总是比寻常要好看些;

经她之手泡出来的茶味醇色清,举到唇边时总是刚刚好的温度。

翟茂打量着不及自己半大的小丫鬟,毫不吝啬夸赞,“逢时做起事来比那些伺候了十多年的小厮更衬我心。”

花逢时羞怯地垂下头抠了抠自己的指尖,“嬷嬷说逢时平日里总是钝钝的不及旁人聪慧伶俐,必须要多下些功夫才能讨得主子欢喜,因此逢时从不敢懒怠。”

翟茂不说话了,捂着那只温热的茶盏瞪直了眸子愣神,许是在猜花逢时得悄悄练过多少次煮茶,试着晾了多少盏热茶才能每次都恰好将冷热控制在那个点。

“公子是在担心一会儿要上大书房么?”花逢时见他忽而断了话,脱口而出问道。

翟茂回过神,仿佛被某根毛刺蛰了似的立即挺直脊背反驳,“去大书房是听先生讲课的,我为何要担心?”

花逢时与无数自知讲错了话的孩童一样,浮夸地倒吸入口冷气,伸手捂住嘴摇了摇头,继而垂下脖颈端起案桌上早已放凉的茶蛊搁在漆盘,一声不吭托起漆盘疾步朝屋外走。

她推开恣勤斋的屋门,一缕来自正午的金辉照落在她稚嫩的脸颊,她小小的身躯止步门槛前凝固了动作,倏然回首道:

“因为大书房里的那群人总是欺负公子,许公子自己未曾察觉,公子每每上大书房前总是皱着眉头的。公子,为什么不试试反抗他们呢?”

小丫鬟心直口快又愤愤不平,一扭头撒丫子便跑,叮叮银铃响彻整座长廊。

翟茂捧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尽,舌尖麻麻的尝不出是难堪还是荒诞,深吸口气起身阖上了恣勤斋的门,将自己隔绝在一片狭窄的寂静中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膝盖。

花逢时一连被关在恣勤斋外数日,每每她要跨入门槛时便会有一团揉捏褶皱的宣纸砸出来,掷落在廊下、门口咕噜噜滚一圈才停下。

直至那年中秋佳节,苍穹阴沉沉闷了数日,灰蒙蒙的厚云终于在这一天开闸倒起了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珠顷刻间浇湿了恣勤斋外的空地,花逢时被裹在白茫茫的水雾里,手中捏着一根细细长长的桂树枝丫,蹲在回廊檐下划弄一汪水洼玩。

她裹着件桃色的褂子,被嬷嬷起早抓来梳了头双螺髻,髻边别一根桂枝,安安静静地蜷缩在长廊漆柱旁瞧着是那么渺小。

翟茂攥着部书卷踱到小丫鬟身旁一道蹲下,也拾起根躺在雨幕里早淋得湿漉漉的枝丫把玩,“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花逢时仰起脸,眨了眨眼睛,神色茫然,“什么话?”

“反抗。”翟茂垂了垂腕,将树枝的一头浸到水洼里。

“许多人都是这么教我的。”花逢时将胳膊搁在膝盖上,撅着朱唇仔细想了片刻,笑道:

“公子,我笨呀!我阿爹说我小时候学什么都慢,旁的孩子已经会讲话了,我才磕磕绊绊地能唤两声阿爹阿娘,阿爹那时便直言‘这孩子钝成这样往后指定得让人家捉弄取笑。’阿娘站在旁边立即要抹眼泪,我阿爹却拍案而起道‘无妨,养蛮一点!旁人不敢来欺负!’

入府后,嬷嬷也时常揪着我的耳朵骂我迟钝,骂完又教我迟钝便迟钝了,性子万万再软不得,否则定要被人家当软柿子捏。”

翟茂将拇指搭在枝丫上使劲一按,被雨水浸透的枝丫应声折成两半,“你阿爹定是个不错的人。”

花逢时点点头,丢掉手中的桂枝噌地立起身,“公子,我去给你磨墨吧。”

翟茂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旋身回到恣勤斋内,银灰衣影在屋中飘动,不消片刻又出现在琉璃瓦回廊。

他手中多了柄素色的油纸伞,迎着铺天盖地的雨珠立在檐下将伞撑开,“要上课了,去大书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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