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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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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绣鞋于是宛如雨中轻燕,毫不犹豫跳下廊外石阶,踩入深深浅浅的水洼中,溅开一片水珠。

“公子,用不着怕他们。”走到大书房前的月洞门时,花逢时忽而站停,她年龄尚小,身量还未长开,立在伞下还需得叫伞面倾斜着才能不叫雨丝飘到她身上,

“倘使他们敢数落你,你一定要记得数落回去,倘使他们敢动手,你便将墨汁泼到他们脸上,倘使他们敢打你一下,你一定要记得还击,这些都是嬷嬷教给逢时的,逢时眼下教给公子,公子记得,逢时横竖是永远会站在公子这边的。”

翟茂垂下眼帘避开擦拳磨掌的小丫鬟恳挚的视线,腾起的雨雾沾在他的睫毛凝聚成颗颗晶莹水珠,将他清隽消瘦的脸庞包裹在茫茫朦胧中。

雨势滂沱,他将伞柄塞到小丫鬟手中,转身穿过月洞门阔步跨入大书房。

银灰长袍自隙开的门缝中挤入屋内,喧哗的调笑登时静了一瞬,一身穿天青曲领长袍的少年斜睨他一眼,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尖笑,“鹌鹑弟弟来了?”

“今日怎到的这么晚?昨儿先生留下的那则文章背不出来么?”

堇衣少年背对着门翘腿坐于案桌上,闻言腰身稍稍往后一仰,半侧过脸,

“阿茂弟弟天生比不得旁人聪慧,想来是读不懂文章的意思只能死记硬背这才磨不下来了吧?要不要哥哥来教你些技巧?”

天青少年闻言垮下唇角,抱臂踱到他跟前挑了挑眉,“阿临,鹌鹑弟弟脑子不灵光,先生都已不对他抱有希冀了,你又何必在他身上费心思呢?”

堇衣少年不搭理他,跃下桌面噔噔噔绕过面前天青少年疾步走到屋门口揽住翟茂的肩膀,故作亲昵地半搂半押将他赶到某张案桌前强按着坐下,垂手将书卷翻得哗哗响,“哪里读不懂?讲出来,哥哥教你。”

翟茂面色微白,梗着脖子僵坐如山,咬牙犹豫良久,终于道:“又怎么了?昨夜杜姨娘又惹我阿爹不高兴,逼得我阿爹半夜回到我阿娘屋里,杜姨娘心里不舒坦,便喊你今日来将气撒在我头上,是么?”

堇衣少年搭在书卷上的手一颤,忽而发狂抓着纸张将书卷拎起一股脑砸在翟茂的后脑勺,听着闷闷的“咚”一声大书房内如涟漪般漫开,他恢复了明媚又戏弄的神色,

“阿茂弟弟前阵子才吃的那顿戒尺,竟还是没叫你长记性么?要不要哥哥再来请你吃一顿?”

翟茂埋着头,抠着凉丝丝的指尖,一声不吭死死攥住一角被雨花溅湿的衣袂捂在掌心,来自雷雨的秋寒自那间半敞开的屋门悄悄向少年蔓延,席卷了他的情绪。

他眼角噙着抹水花,视线逐渐被曲折占据,呛人的酸涩涌上鼻尖,翟茂直起脖颈,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深吸口气,余光倏然在窗牖左下角捕捉到一柄斜倚在廊下折起来的素色油纸伞,他登时如遭雷劈灌顶,脑中轰地一声被羞愧攻陷。

堇衣少年抬起手掌又重重落在翟茂的肩侧,嗓音自得惬意,“瞧明白自己哪里没读懂了么?快告诉哥哥。”

翟茂连眸子都跟着颤了颤,侧过脸望着那只落在自己肩头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代表着耻辱的烙印,猛然起身将其拂开,瞪着神情短暂地错愕了一下的堇衣少年,端起盛了墨汁的砚台朝他掷去。

堇衣少年迅速侧身避过,却仍旧被泼散的墨水挂住了眉毛,黑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宛如泪痕般淌落。

翟茂宛如暴起的野兽猛地扑上前将他压倒在地,继而跨坐在他腰部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起,

“真当我不晓得你心里打的什么盘算?稍稍指点我一二,才好在下学后去阿爹面前邀功,顺便和你那妾室阿娘嘲讽两句我有多愚笨,是么?我是嫡你是庶,阿爹再偏宠你也抹不灭你的阿娘是个妾室、你往后注定只能臣服于我,听明白了吗?”

堇衣少年怒得双目赤红,反手攥住翟茂的衣襟,吼道:“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去阿爹面前再说一遍!”

天青少年笑嘻嘻立在周遭观望至今,见堇衣少年落了下风,立即拖来只板凳举过头顶作势要向翟茂身上扔,翟茂按着堇衣少年不肯松,硬生生扛了这一砸。

檀木杌子脆生生砸落在翟茂的脊背,天青少年听见他的闷哼又抬腿朝他后腰处踹了两脚,转眸忽见一团桃粉直冲自己奔来,撞得他退了几个踉跄。

花逢时搀起翟茂二话不说拽着他往屋外跑,堇衣少年被卸了禁锢,弹身而起欲拦住两人,却被花逢时手中陡然撑开的油纸伞狠狠顶了回去。

磕磕绊绊又过了些年,少年的身量宛如栽在沃土中不断浇水添肥的幼苗,凹瘪的面颊虽并未因增长的年岁而填充得丰满,瘦小的双腿却因成长的滋润而蜕变得修长。

翟茂踩着双鹿皮长靴穿梭在拥挤的街头小巷奔得飞快,衣袂掠出的残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手中卷着的一册蓝皮书尚未来得及放下。

“逢时呢?”他绕过空荡荡的恣勤斋,一阵风儿似的径直钻过月洞门,跃上屋前的石阶停在堂屋口,扶着门框,胸膛随着他的气息迅速一鼓一瘪、一鼓一瘪。

孙如雁正危坐于一张紫檀木的案桌前,端着盏釉瓷三才杯,细颈微垂撅唇吹散了杯口腾起的热雾,见着他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略瞥一眼,神色如常,不急不缓嘬了口玉露的清香,“乱棍打死了。”

翟茂张了张嘴,雕塑似的凝滞在门槛处,急促的喘息陡然间卡在了喉咙口,“阿娘是不是骗我的?她去年才满了十岁,阿娘怎能忍心将她打死?”

见孙如雁不作声,他摇摇头,握拳在掌心敲了一记,恍然大悟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阿娘定是吓唬人的,您只是将她发卖了出去想哄我,是不是?”

孙如雁倏然将茶盏哐当砸在案桌上,泼溅出来的烫水沾到了她的指尖,犹如玉葱的手指瞬时被浇得通红,她不顾疼痛指着翟茂怒骂:

“瞧瞧你这副窘迫的模样,怎么去跟杜姨娘屋里头那个比?花逢时的尸首就丢在郊外芦花坡,信不信都由不得你!若非你读书时心思不专,昨日在恣勤斋传出的笑声叫你阿爹听了去,她也用不着枉死在乱棍底下!”

翟茂蹙蹙眉,眸子被迷茫占据了片刻,“昨日?昨日我笑是因为先生答应了收我为入室弟子!今日原...原该...”

今日原该是个喜悦的日子,先生收了他为入室弟子,还带他回镇上的私塾整理珍藏的诗集图册。

讲到后来,他的嗓音都在发颤,铺天盖地的悲愤堵住了他的声音。

“那你也是笑了,如此便怨不得旁人,更怪不得你阿爹。你原本就是个迟钝的性子,也没得阿临聪慧,我已不抱希冀将你与阿临作比,你这样蠢钝难道不该没日没夜地苦读弥补么?怎样天大的喜事值得你费时去与一个丫鬟谈笑?平白作践自己的时间!她该的!你也该罚!”孙如雁摘下别在腰间的丝绢,裹住染上水渍的手指狠狠搓了把。

翟茂仍旧是不敢信,二话不说又旋身马不停蹄赴往芦花坡的方向。

翟府的人连张破草席子都没留下,一群饿红眼的野狗正毫无顾忌围着花逢时的尸首在津津有味地啃食,咬烂了她的半张脸,她的血就跟流不尽似的淌了满地。

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敲烂了,扎着两只羊角辫的脑袋被砸凹了一大块,眼睛是睁着的,仰躺着在望天,翟茂赶到时,又仿佛在看他了。

他知道她不想死,她的腕上还绑着那只叮叮作响的银铃,头一回那么安静地躺在一处地方。

翟茂对那一夜的记忆已很模糊了,饶是在最后的信里也只写道自己曾哼哧哼哧地背着花逢时沉重的尸首,刨开一处空地掩埋,没有铁锹,便拾路旁的硬石刨,将指甲盖磕得渗出了鲜血也不肯停;

苍穹挂满了璀璨的繁星,银辉清亮,他却觉周遭黑得怖人,暗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那封压在他枕下的信中道:“我立在土坑旁站了很久很久,坡上的风吹得我头好痛,可是后来连天都黑透了,我仰头瞧见月亮朦胧的轮廓,那只银铃却一直没有再响。”

*

“翟茂就是为了替那处荒坟中葬着的花氏姑娘报仇,不惜将自己炼成焦尸,杀了自己的亲娘?”傅泯搔搔头,不解道,“孙夫人...固然狠心,可后宅大院里,打死个丫鬟难道不是稀疏寻常事?”

“是,但并不全是。”岑扉摇摇头,“我认为让翟茂下定杀心的,是孙夫人决意要过继翟临。他没日没夜地苦读追赶,却仍旧逃不过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嫌憎、抛弃,扼杀了自己唯一的光,那种无力的滋味。”

“其实我认为翟炜心里最疼的是翟茂公子,他真心疼他、真心爱他,才会管他甚严。”柳惟安鼓着腮帮子,道:“倘若翟炜当真器重那个翟临,又怎会放任他堕落留恋花楼舞姬不管?而翟茂只是与丫鬟谈了句笑,翟炜就这样警铃大作以致于酿成如今的惨祸。”

岑扉点点头,“嗯,有些道理。”

宋幺紧接着问道:“那翟茂就是传说中的鬼菩萨么?焦尸是他琢磨出来的奴隶?”

岑扉思索片刻,道:“想来不是的。鬼菩萨没那么好对付,翟茂应该只是一位因缘巧合之下传承到了鬼菩萨一星半点禁术的有缘人。想要对付鬼菩萨,路还远着呢。”

谈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荒林的边缘,岑扉走在最前头,重新撑开油纸伞,身后的孩子们亦笑亦闹,叽叽喳喳地踏上了下一段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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