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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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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岑扉凝噎良久,将从符箓上看到的景象汇聚成一个词,“鬼打墙。”

“早先意识到在西施丘兴风作浪的并非是妖,而是鬼时,我便该想到这招的。”他懊丧地拢起折扇将扇柄搁在圆桌上笃笃笃敲了几下,“而今想来,那会骤变的风云,恐怕并非是它在示威驱逐,而是在施法妄图将咱们困死!”

元窈走到推杯换盏的腐骨中央,搭住镶了寒玉的剑柄将千霜竖直抵在地上支着,淡漠道:

“即便想到了又能如何?在笃定这十来具腐骨就是遇害的江汉郡百姓之前,不论如何咱们总是要走完这一趟的。横竖咱们眼下也出不去,倒不如来着手查一查这些人死前都经历过什么,寻些蛛丝马迹来破了这局。”

岑扉打量着蒙尘腐骨,绕圆桌缓缓踱一周,偶尔拿折扇挥断自房梁上垂下来悬荡在半空遮挡去路的发黏蛛丝,“你们方才可是察觉到什么了?”

“岑长老不妨猜一猜,这些人因何而死?”沈子陵抱着胳膊抵在胸前眸光阴鸷,忽而旋身抓起摆在案桌上落满灰的一盏烛台挑开了蒙在腐骨身上宛如薄纱的厚重蛛网,隐隐泛着黑的灰白骨骼瞬时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尸骨发黑,毒杀身亡?他们吃什么了?”岑扉拧拧眉状似不解,指着红绸布圆桌上那一滩滩盛在结灰瓷盘中早已发霉腐烂、再辨不清是何物的脏污,狐疑道:“这样的秽物?狗都不吃!”

继而扭头望向柳惟安,“你吃吗?”

柳惟安:?

“瞧。”岑扉回过头,半开玩笑道。

柳惟安:“...”

“岑长老。”元窈低低垂着头柳眉未曾舒展,凝重道:“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那位茶翁说过的话?”

岑扉哑言思量片刻,“你说哪句?”

沈子陵搁下烛台,“那句‘有人说当时丘上正在办喜事,是新娘忽而发了狂毒死了全村的人,也有人说是一帮贪财的马贼被丘上的敲锣打鼓吸引了去,将全村人都劫财夺命了,总归是发生了桩极怖人的事。’”

“啊!那句‘是新娘忽而发狂毒死了全村的人’!”于翾灵眉心一跳,“莫非这些遇害的江汉郡百姓是在重演几十年前西施丘村民的死状?这太诡异了。”

“当年那位发狂的新娘是谁?为何要毒死全村的人?此番在西施丘兴风作浪的鬼物是否就是她?她又是如何将江汉郡的百姓变成这副模样的?弄清楚这些疑问,许才是解开此次迷局的关键。”

天欲晚,雨将落。

苍穹昏黯,阴风婆娑,缱绻墨云恍惚要压到屋檐尖,庞大的阴影无声迫近西施丘山头,将荒草萋萋的土坡裹挟在一片青灰色里。

岑扉托掌伸到天井中试探,飘摇在满院漫天盘旋的银杏叶中的雨丝撞了几滴到他指尖,他拇指一搓捻掉刺在手上的冰凉,“落雨了。”

“看势头,这场雨恐是后半夜也落不完。”柳衿抱着剑鞘面向残缺窗牖。

柳惟安伸了个懒腰,眸中泛起疲顿倦意,“时辰也晚了,岑扉长老,不如趁着雨势尚小,咱们先去别处找间能遮雨的空屋将就着安置一晚,待到明日再费神琢磨这些腐尸?”

破败厢房内光线晦暝,倾身半立在两旁僵握着酒盏的腐尸仅在幽暗的堂屋里留出一道暧昧朦胧的人形轮廓,自朽烂房梁上垂落的蛛网宛如为他们遮掩狂欢的帷幕,仿佛背过身去的一瞬间他们便会立即复活,继续被打断的喜宴,鬼使神差地使人畏惧伪装在腐骨之下尚存的亡魂。

岑扉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颔首默许。

宋幺躬身掸着裤腿的泥灰,纳闷道:“柳公子,此地便可遮雨啊。”

柳惟安半笑半恼,指指围坐在圆桌旁的腐尸,“本公子可打死也不跟它们睡一块。”

岑扉转开折扇挥散扑面而来的雨雾,“此地阴气聚拢,怨念深重,又有蹊跷腐尸坐堂,的确不宜住人。先前来时我倒曾瞧见间宽敞的瓦舍,距此处不过百步,屋檐砖瓦都还算完整,能挡住飘进来的雨丝,窗牖也都在墙壁挂着未曾脱落,想来将就一晚应当不在话下。”

那间瓦舍抹了白漆,伫立在漫山遍野的青砖陋房中如同鹤立鸡群,一目了然,与村里遭受了数十年风霜雨雪磋磨已檐残牖缺的砖房相较,完整得可谓不可思议。

元窈拢起淌着水珠的油纸伞转眸打量,瓦舍分里外两间,里间紧凑地摆了两张拿葛布蚊幌隔开的床榻,因经久积灰已辨不清蚊幌原本的颜色,黝黑的地上孤零零散落着几片白皮瓜子壳,外间则布置着砖垒的灶台、亮格柜、榆木八仙桌及几张杌子,结满尘垢蛛网的灶台上赫然躺着几只饿瘪的耗子。

“这间瓦舍中积攒的怨气,比那座府邸也少不到哪儿去。”沈子陵接过她手中挂满雨渍的纸伞,攥着玄色护腕将霜色伞面一寸寸拭干,莞尔轻语。

元窈挑眉斜睨他一眼,回首重新扫视整间瓦舍,眸光垂落在瓦舍脏乱的泥地面逐渐凝霜。

柳惟安钻入屋中摘下湿淋淋的草笠甩手抖了抖,抿唇硬撑着徘徊须臾,终究遭不住探头伸到屋檐底下咳得撕心裂肺,耽搁良久才磨磨唧唧返回屋内,“呛死,这间破屋的飘尘拢拢起来都够做一床棉絮了。”

“那你不妨拢拢起来做一床今夜盖。”于翾灵攥着柄竹帚浅浅一笑,抬手撩了把染上雨雾的发梢。

柳惟安扫了眼忙碌的众人,“哪来的扫帚?”

“灵符化的。”岑扉趴在破旧榆木八仙桌前挤出滴指尖血,落手按在空符上行云流水描出幅晦涩冗长的案纹,继而举起描好的新符吹了吹,指指忙得热火朝天的里间,对柳惟安道:“别傻愣着,去搭把手。翾灵,先别扫了,去院里头跟岁宁他们一道拧块湿帕子来。”

柳惟安暗啐一句,憋着恼怒拐向里间,只见宋幺和傅泯正拽着张床榻连同支在榻上的结灰葛布蚊幌一块拼命朝外间搬。

“搬出去作甚?”他迎上前搭住床沿,与二人合力往外推。

宋幺搔搔头咧嘴道:“岑长老的命令,他道今夜元师姐和于师妹还有柳师姐在里间安置,咱们便睡在外间将就一晚,中间隔着道帘儿。”

“这榻窄得很,咱们能挤下么?”柳惟安抬起脸。

傅泯笑笑,“柳公子,这儿统共就两张窄榻,自然是比不得你的沧海珠宫来得惬意,光躺椅、贵妃榻林林总总搜罗起来都有十多件,拜月湖旁摆一张、蒹葭山前摆一张,兴致好时乐意睡哪便往哪儿一躺,今夜恐是会挤得有些难受,回头我和宋幺就打地铺好了。”

宋幺跟着哼哧哼哧憨笑两声,“是啊,横竖我在哪都睡得香,就算蒹葭山的草丛我也睡过数多回呢,倘若半道没有野狗往我嘴里撒尿亦或是遭蚍蜉蜈蚣噬咬,躺榻上躺地上有个甚的狗屁分别?更别提这儿还有屋棚撑在顶上替咱们遮露珠挡阴雨。”

*

雨声淅淅沥沥持续到后半夜,裹着湿雾的阴风拍打在陈年的窗檐作一夜眠谣,晨曦退散墨色随着渐弱的滂沱自天际蔓延开。

拂晓降临,甘霖却止。

元窈撩开竹织的帘,疾步掠过瓦舍外间,踏上水洼遍布的泥径沿被葳蕤木槿挤歪的篱笆拐入一处残垣背后。

残垣背后触目皆是狼藉,撑在圂厕顶的木棚子遭飞溅灵力剐蹭撞塌了半面,歪斜倒在木槿丛间支离破碎,侧旁青砖断壁添了数道深如沟壑的新痕,周遭蓬蒿野菊被压弯了半里。

沈子陵漠然坐在一片乳白色的晨雾里,缥缈轻烟笼着他格格不入的宁静,映在这处疮痍之地勾勒出几分不真切。

岑扉睡眼朦胧,随手擒住疯犬般的傅泯将他按跪在一丛木槿花中,哑着嗓子呵斥几句后眼看无用,烦躁地啧了一声。

宋幺被柳惟安抵在圂厕的墙壁,手腕被死死钳住箍在背后动弹不得,剩张嘴连呸带啐地叫喊唾骂。

于翾灵明丽倩艳的面庞也晕染上恼怒,几番欲扬手上前都被柳衿好言拦下。

岑扉忍无可忍,掌中灵力化鞭,飞出两根细不可察的仙元丝线分别抽在宋幺和傅泯身上,“噤声。”

伴随两道血肉模糊的粘腻,方才猖獗叫嚣的二人在双双漏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后默契抿紧了双唇,残垣背后瞬时陷入了渊深的死寂。

“你来说,今晨到底是什么事要闹成这样?”岑扉垂眸瞪了眼疼得青筋暴突、牙关紧咬的傅泯,起身撒脱对他的禁锢,甩手转开柄折扇使劲摇着意图驱散适才哄闹带来的燥热。

柳惟安见宋幺被那一鞭抽灭了气焰,也半笑半恼地松开手,“真是本事见长啊,倘若不是翾灵冲回来将我们摇醒,你们是准备将整片西施村夷为平地么?”

傅泯半跪在扎腿的野花丛里,捂着肩头深可见骨的鞭痕喘|息粗重,吱吱唔唔道:“今...今晨...我与宋幺起了些口角,总之...总之打架一事是宋幺先挑的头!我、我不过是还击...还击罢了。”

“不对吧?你们二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宋幺虽不及你能说会道,可修为却在你之上,你轻易不敢与他比拳头。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便罢了,今晨这场...肯定是有什么事。”柳惟安踹了脚倚着圂厕砖壁瘫坐在地的宋幺,“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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