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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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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有监控,所以吴邪根本不怕闹大。

但孙简那边似乎一直没有报警,而且什么消息都没有,到了晚上,吴邪都开始觉得,这家伙该不是已经死了。

不过也要预防这家伙太沉得住气。

因为怕人报复,三个人都住在了店里,让狗躺在脚边睡。

保险起见,吴邪叮嘱阿姨去找一个宾馆睡,让伙计也多加小心,由此,他得以恢复到最谨慎的状态。

吴邪一边问宠物医院如隔三秋的情况,一边和胖子聊天。

“这个孙简是当地人,你说他现在会怎么想?”,吴邪道,“不过我有点没自信了,他们太业余了,看不出小哥有多厉害,所以未必会被吓到。而且,孙耀族好像还不知道。”

“大不了就叫更多人喽。”,胖子道,“他只是一个厂霸,最多就是找100个人来围攻我们,你放心,他今天来只是想吓唬人,想打小哥巴掌,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现在肯定还在医院里。”

“那像孙简这种人,咽得下这口气吗?”

胖子回答,“咽不下。他哥是当地的翘楚嘛,如果只是斗殴,就会变成世仇,一直你来我往的,我经历过。”

吴邪叹气,想起孙耀族,站起来还是去了镇上的医院。

他得把这件事情结束,而结束事情是需要技巧的。

最重要的是,如隔三秋还没有醒过来,他的杀心也没有平复,但吴邪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

孙简确实是在住院,估计是骨头断了。

一个富贵的老太太在陪床,应该是他老妈,旁边还有一个护工。

老太太已经睡着,吴邪没有看到孙耀族,他把护工叫出来,打发她到镇的另一头买炸鸡腿回来。

然后安静地坐到孙简的床边。

孙简睁开眼睛的时候,吴邪知道他的意志力彻底瓦解了。

这小子直接尿在了床上。

他摆弄着他的输液控制器,一会儿调快,一会儿调慢,不紧不慢地说,“我现在很矛盾,要知道,在几年前,弄死我的狗是要偿命的,现在我回归社会了,我不知道还应不应该这么来思考问题。”

孙简的胸口很疼,但没办法说话。

吴邪看着他,缓缓道,“你的混蛋程度,其实和我以往的一些对家差不多。我一向认为,我不能对普通人下手太重,但我现在不知道,你还算不算是普通人。说实话,我他妈真想宰了你。”

孙简静静看着,很快,他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这样吧。”,吴邪继续滑动控制器,“我们做个约定,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举动让我有所警觉,另外,你最好是一个安分的平民,不要让我感觉到,你会对我的朋友和生活产生致命的影响。那我可以和你继续玩平民斗殴的游戏,但如果你再做一些让我觉得过线的事情,那我就真的把你当成以前的对手来对待。

另外你放高利贷的那个公司,你哥还不知道吧,趁早关掉,那个公司已经害死过人了,还有,你最好祈祷我的狗能醒过来,否则我会把你像狗一样毒死。”

孙简浑身发抖,吴邪看着他的眼睛,淡淡说,“生意兴隆,孙老板。”

此时,微信来消息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

‘如隔三秋过了危险期,醒了。’

吴邪按掉手机,也不管刚醒的老太太,直接起身离开。

然而刚出院的时候,他在门口见到了孙耀族。

对方似乎知道他会来,司机一直等在那儿,但他,根本没打算上楼。

吴邪没看他,直接走过。

“这种事你不是第一次干,怎么不下死手?”

吴邪没有停下脚步,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我是好人。”

说完,对方看着他,吴邪走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正好看到孙耀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再回神,对方已经走了。

他皱眉,之后一个人在夜色中走着、想着,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很长的一觉,中途忽然醒了一会儿。

此时想再次昏沉沉地睡去。小花却发来了一个快递号码,附言:对恢复宠物的肾功能和肝功能有特殊效果的特效药。

吴邪回他,‘胖子和你说了?’

‘2300元。’

‘分期。’

‘有尸体需要处理吗?’

‘不要曲解我的性格,我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但还不至于毁掉在这里的生活。’

‘和你说话的未必是我,注意分辨。’

‘能不能不要那么幼稚?’

之后,小花和瞎子再没回信。

如隔三秋在医院里住了一周,花了一万多,出院时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吴邪给它用了小花给的特效药,也不知道最终效果如何,摸着它的头鼓励它。

“至少活到12岁才能算够本,加油吧。”

接下来,它还要继续休养一段时间,田里的事,只能让另外两只狗忙碌一点了。

后来,孙简没了消息,不过高利贷公司确实是关门了,但吴邪不相信他会改过自新。

孙耀族似乎把他的工厂交给同族人打理。

而孙简,吴邪最后听到的消息是,他跑去武汉开了一个鞋厂,似乎是想避避风头。

但高利贷公司肯定也会改一个名字,重新再偷偷开起来。

吴邪知道,这种人犹如杂草一样除之不尽,又不算大恶,只能归于卑劣。

坚强隐忍而又卑劣的人,往往最麻烦。

所以生而为人,只能尽量让自己站得比他们更高,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希望他不要在汉中地区拜什么大哥来跨省报仇。’

由此,喜来眠的生活再次恢复平静。

阿姨儿子的KTV也顺利开张,结果还不到三个月,就因为假酒和一些桃色事情被取缔了。

吴邪买地给的钱最终打了水漂,虽然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但他依然会跟着阿姨心痛。

不过阿姨和儿子的关系也在这段时间慢慢恢复了正常。

尽管妈妈内心仍然偏向自己的孩子,会习惯性地做一些过度的关心,但她儿子基本上已经不敢在家里放肆了。

那接下来,就是要让阿姨重建对生活的信心。

而在等待比赛的这段时间,吴邪用平时装洗手液的瓶子装上地里的泥水,对着田里的稻飞虱喷。

这种虫子一旦被喷上泥水,基本就废了。

生物治理之后,稻飞虱的数量确实大幅下降,但无法彻底根治,只能靠手动的方式持续灭杀。

而吴邪也对农业有了深刻的认知。

‘只有一亩地的话,这么干还行,但要是三十亩地,那就真的要了命了。不靠化学和机械,一切都靠人工的话,效率太低。’

所以古人务农,每天早出晚归,拔草除虫,难怪一晃眼就是一辈子。

不过吴邪内心还是有一些执念,坚持手动完成了三十亩地的除虫工作。

虽然腰肌劳损,但在田间劳作时,他的脑中没有丝毫杂念。

这样清明而简单的岁月,让他能全身心地感知周围的环境。

田中的一草一木、流水虫鸣都变得十分清晰。

就像小时候他和三叔走在田间,连一只蚂蚱轻轻落在身后的动静,他都能感觉到。

只是人也在这段期间变得更瘦,头发也长得更长。

很快,比赛的时间到了。

短暂的集训之后,阿姨会代表喜来眠出征。

胖子定制了几件带有喜来眠Logo的运动服。

对他这个主教练来说,这是在十里八乡宣传喜来眠商誉的最好机会。

而吴邪的手动除虫,应该能让水稻坚持15天左右,新的虫卵要到15天之后才会孵化。

他正好趁这个时间去帮胖子完成他的夙愿。

回来之后,阿姨就会回归自己的生活,他们的店里也将迎来淡季,而他们三个人,要开始正式面对这片田地。

只是吴邪以前总以为,种地就是干不完的活儿,做不完的事情,收获也是这样,今天这个熟了就吃这个,明天那个熟了就吃那个。

如今他真正理解了,所谓的农忙和农闲是什么意思。

这种营生,忙起来忙死人,闲起来也会闲死人。

而在水稻生长期间,他不满足于移植浆果,又把目光瞄向了田和山相连的地方。

他不知道那些坡地是属于谁的,但既然没有人种,就在上面种上了黄瓜、西红柿、土豆、大豆这些常见的蔬菜。

但种完之后,又要经历一段等待它们长成的时光。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带着两三罐啤酒,和狗一起坐在田埂上看云,一看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胖子和闷油瓶也会和他一起。

三个人似乎都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只是胖子会说,“天真,我想去广西了。”

当然他不能去,因为阿姨还需要进行最后的训练。

后来,他们三个在那条铁轨上放了躺椅,看云时还被人拍了照片发到网上。

吴邪这才意识到,其实很多人,就是这样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而他也问过阿姨,村里的人在农闲的时候会做什么?

阿姨告诉他,聊聊东家长、西家短,看看小孩、听听戏。农闲的时候,每个人都努力去找一些好玩的事情做。

所以,他忽然从中感受到一种琐碎的惬意。

‘原来,这就是田野的本来面目。不过……’

“你天天在田里发呆,不觉得难受吗?”,一次,一个伙计忽然这样问。

吴邪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看到的云,似乎是一幅连环画。

“那是因为你身体不错,过往的经历也算丰富多彩,兄弟也都在身边。”

那伙计就说,“你这叫隐居,如果是这里的人,一出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就会想去外面看看。”

吴邪躺在躺椅上思考他的说法,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铺子里的时光。

那个时候,他确实满心都是去外面看看的想法。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伙计就问,“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你没有了解过的世界,你还想去看吗?你还会重新出发吗?”

说实话,吴邪有点惊讶这样的提问,于是转头看向那个伙计。

“你在哪儿学来的破词?”

对方道,“网上。”

吴邪看着他想了想,没有回答。

他对未知的渴求得到满足了吗?他觉得,已经满足了。

但如果未来还是要重新踏上旅程,那肯定不是为了得到更多。

而是为了避免失去现在。

可就算那样,他也不愿意再提起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话题。

几天之后,阿姨出征了。

几人在赛场旁边的酒店住下来,换上喜来眠的运动服,参加了开幕式。

主办方是一家体育用品厂商,这场比赛是和当地的政府社局合办的。

吴邪和胖子特意去看了第一场比赛,想看看赛事的烈度。

但进场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很正经的赛事。

首先,人非常多,观众席几乎坐满了;第二,参赛队员里有很多人是少数民族。

后来一问才知道,这个比赛在当地很有名,就像很多村联合组织的足球赛一样,并且这里大部分的少数民族都有摔跤的传统。

吴邪本以为那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比赛场地,一个裁判加一些工作人员而已。

结果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阿姨直接就怯场了。

第一场上来的是两个阿姨,如果不是长着中国人的五官,吴邪都以为是两个黑人,虽然年纪看上去有点大,但都非常兴奋。

比赛开始,两人瞬间打在一处。

吴邪和胖子都看呆了,胖子说,“我操,我上去都不一定能赢。”

正说着,两人回头一看,就发现阿姨不见了,赶紧出去追。

阿姨没有跑远,就站在体育馆门口。

他们两个追过去时,阿姨往后退了几步。

胖子就问,“怎么了?”

“胖老板,我觉得,我儿子现在挺好的。这个比赛,太多人看了,我、我不行的。”

“你是怕人太多,还是怕会输?”

“都有一点,胖老板,我本来也没答应你,我一直觉得自己不行。”

说着,吴邪看了一眼胖子,心说原来人家没有答应啊。

“不答应你还练那么起劲。”

“我们家的地卖得太贵了,我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其实你说的很多事情,我都听不太懂。”,阿姨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比赛太正规了,我不行。”

胖子沉默了,想了想,深吸一口气。

“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如果第一轮输了,我们马上就走。”

“胖老板,我真的不行。你、你不能用你的立场来想我,我这辈子没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个过,我、我不行。”

这时,体育馆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应该出现了精彩的对决,阿姨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吴邪明白这种恐惧,确实很难克服。

但晚上就轮到他们了,如果阿姨短时间内无法克服,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而此时,吴邪心里也已经有了退意。

他觉得阿姨说得对,她儿子的事情已经解决大半,但吴邪也知道胖子为什么坚持。

肌肉是会消失的,只有切身经历所激发出的自信,不会消失。

可人是无法被勉强的,或者说,至少他不太会鼓励别人。

胖子想了一会儿,吴邪看得出,他也在犹豫。

就在这时,阿姨的儿子默默从旁边走了过来。

吴邪完全没注意到这小子躲在哪里,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应该一直在体育馆外面徘徊,内心斗争很久才走进来。

阿姨看到他,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想过儿子会来。

吴邪看着这对母子,这种家庭,那小子应该从小到大都对母亲做的事不感兴趣,但现在……

臭小子看到妈妈站在门口,也愣了一下,脸跟着红了。

“妈。”

阿姨急忙走过去,把他拉到一边,母子俩都有点手足无措。

吴邪看到那小子手里捏着票,应该是偷偷买的,过来看他妈妈比赛。

这时,阿姨回头看了看两人,眼神从来没有那么复杂过。

吴邪和胖子倚在栏杆上,缓缓道,“你看,终究,这是他们的家事。”

胖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吴邪问他,“怎么了?”

“有点感动。”

他叹气。

作为妈妈应该很高兴吧,但他仍旧没有原谅这个儿子。

“那还比不比?”,胖子道。

“和我们没关系了吧?”

“胖爷我这几身衣服花了1200呢!”

“不然这样,我们去批发市场买点花生和猪蹄,拿到里面去卖,然后再发点宣传单之类的。”

胖子想了想。

“也行。”

这时,阿姨忽然转身朝两人走过来。

“老板,我去做热身准备。”

“不怕了?”

“不知道,好像忽然就不怕了。”

胖子刚想说点烂话,被吴邪拦住。

他知道,他们和阿姨的缘分到这里刚好,就不要再生因果。

无论现在的发展是否符合他的喜好,对阿姨来说是圆满的,既然圆满就不要再问出处。

于是吴邪点了点头。

比赛,最终还是赢了。虽然过程有人使绊。

但结果非常好。

期间,吴邪拍了张阿姨带着墨镜的照片发给瞎子。

瞎子回复,‘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之后全场欢呼,胖子让阿姨对观众致意,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让阿姨明白,自己能做到什么,自己值得什么。

而在裁判宣布最终获胜者的时刻,吴邪和胖子冲上台。

胖子拿出啤酒,用力摇晃之后喷洒出去,想模仿赛车夺冠的场景,但啤酒只是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喷到吴邪脸上。

胖子把背上的喜来眠Logo展示给大家,大喊。

“欢迎大家去喜来眠吃饭,带着这一场的票根打八折!!!!”

之后,两人就被保安请了下去,因为下一场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他们在台下大笑,闷油瓶抱着双臂静静看着,胖子用啤酒泼他,被他轻松地一偏头躲过。

后来阿姨离场的时候,通道口聚集了很多人,纷纷和阿姨击掌庆祝。

体育运动就是这么热血。

吴邪看着阿姨此时走路的样子,逐渐生出一种潇洒来。

她拿起一边的毛巾给自己擦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阿姨浑身开始散发光芒,吴邪觉得,阿姨现在所有的动作都不像之前那么拘束,变得轻盈自如。

‘虽然这只是初赛,但我们已经拿到了属于我们的冠军。’

而后面的比赛,阿姨所向披靡,再无对手。

毕竟在第一场比赛的时候,阿姨就发挥出了潜力。

当她用策略和体力互相配合迎敌时,普通人不是她的对手。

虽然这只是一个乡镇企业举办的村际老年运动会。

但她,夺冠了。

回去之后,阿姨仍旧在店里帮了一段时间的忙,因为确实有很多人慕名来吃冠军菜。

后来,阿姨在镇上有了个对象,是个搞黄金生意的,她就到镇上的金店帮忙了。

为了感谢,大叔送给喜来眠一只黄金小猪,大概有大拇指那么大,是空心的,胖子有点唏嘘。

之后等胖子宣布集训正式结束,伙计和阿姨都哭了,那一天大家全都喝得酩酊大醉。

毕竟人不可能一直为了中老年摔跤比赛而活着,大家都要回归自己的生活。

但阿姨走了之后,胖子格外空虚,一直提不起精神来。

而吴邪也再次回到那片田地上,继续看云。

天气渐冷,等他再次来到那片田地上,吴邪忽然意识到,这整件事情给他带来的意义是什么。

他真正感觉到,这块田地是他的了。

之前,吴邪内心里一直觉得,终有一天,他是要把地还给阿姨的。

但这次,阿姨和这块田地的链接断了,她走向新的人生,不再留恋过去。

而他自己,正式接替了这块地原来的主人。

不知道为什么,吴邪竟然有一种在这一刻,这块田地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感觉。

果然,当天晚上,他又做了之前的那个梦。

这个梦和之前的几乎一样,但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

而他有记忆的地方,是在那个大礼堂。

月光从上面照下来,出奇的明亮,让人瞬间就意识到,眼前这一切是虚假的。

土地爷坐在他对面,边上是一排黄鼠狼。

它们手里举着横幅,还是白底黑字的那种。

这种东西,吴邪只在很多烂尾楼工地上看到过,上面写的都是业主要求开发商退钱之类的话。

只是现在的横幅上写着,‘吴邪淹了我家,十年经营毁于一旦,天理难容’。

吴邪有点莫名其妙,那土地爷给他泡了一杯草药茶,悠悠地说,“你往田里灌水的时候,是不是忘了黄鼠狼洞还在里面?”

他愣了一下,忽然一股寒意从背脊冒上来。

‘西巴,我还真的忘了。’

他看向黄鼠狼,对边全都在怒视。

很多雄性小黄鼠狼几乎忍不住要上来干架,被大黄鼠狼们死死拦住,并对它们做出被黑金古刀砍的动作,表示对他下手会被报复,还有很多母黄鼠狼坐在旁边,全都眼泪婆娑。

“淹了?”,吴邪结结巴巴道,“但它们当时不是搬家了嘛。”

因为是在梦里,他还有点走神,发现黄鼠狼们的横幅上写了好几个错别字。

“现在已经是水下洞穴了,不是让你种旱稻吗?”,那土地爷道。

“旱稻不是只在收获的那段时间,才不需要水吗?其他时间也一样需要水啊。”

“谁说的?这块山地的旱稻,是可以做到全周期不需要水。”

吴邪啊了一声,“那,哎呀,我真的忘记了。大哥们,那咋整呢?兄弟我先陪个不是。”

土地爷抬起手。

“你看,黄鼠狼这事呢,我只是带它们来表达一下抗议,其实我已经替你处理好了,你们等会儿就自己商量赔偿方案。”

说着,黄鼠狼们冲吴邪比划着各种骂人的手势,然后纷纷离开。

只有一只小黄鼠狼,忽然从父母身后探出头,举起一个粉红色的小横幅。

‘你做得没错,做你自己。’

接着就被父母拽走了。

土地爷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吴邪这才发现他头发里全是飞虫。

“我这个问题更严重,你看看怎么办吧!”

“这是什么东西?”

吴邪凑到近前看,发现里面全都是稻飞虱。

“你还真是这块地的土地爷。地上长什么你头上就长什么,你头发怎么就不绿呢?”

“这太不成体统了。”,对方看着他,“看在我帮你安抚了小黄的份儿上,还望您及时处理。”

吴邪疑惑着,点头答应,之后又回到月台,月台上站着好几个陌生的神仙,她们都带着伞,安静地站在那里等车。

他回头看这个车站,意识到这是上一个梦里没有到过的一站。

那些神仙似乎在说什么,很多都在议论,可他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内容。

后来,吴邪看了看四周,没有等车,选择步行回去。

然而才走了几步,车站边上却都是虚空,任他怎么走,都走不出这无限大的月台。

直到那声清脆的风铃轻撞,吴邪一回神,再之后,人就醒了。

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檐角的东西,脑袋有些发空。

早上吃饭时,少了之前胖子要训练阿姨的那种急迫感和压力,喜来眠的氛围又变得十分惬意和放松。

早餐依然是油条、小笼包、豆浆、面线糊等各种点心。

胖子举着滚烫的油条,一边发出嘶嘶声,一边大口大口地吃,问。

“接下来搞什么?”

“我打算养蜜蜂。”

胖子梗住了,“为什么?”

吴邪把昨晚做的梦跟他一说,胖子十分纳闷。

“这和养蜜蜂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一搞,土地爷不是满头蜜蜂了吗?”

“这些虫子,未来一定会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他道,“今天早上我刷牙的时候,想出了一个妙计,关键就是养蜜蜂。”

“我操,天真,我觉得我们他妈的好忙啊。”

说着,胖子抓抓头。

“合适吗?”

“蜂农还好吧!”

“蜂农要追花的,得满天下跑,否则——”

忽然,胖子想到了什么,开始摸起下巴。

吴邪看向他,“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小哥特别适合养蜜蜂。”

“啊,啊?”

接着,他们两个互相看着对方,同时说,“我先说。”

吴邪马上道,“好,你先说。”

“不,还是你先说。”,胖子皱眉,“你所说的养蜜蜂,和胖爷我想的可能还不是一回事呢,你先说。”

吴邪想了想,觉得也对,就道,“你看,因为我坚持种有机水稻,所以田里的虫害屡禁不止,我为此疲于奔命。我也知道,打药能解决这个问题,但打药之后,那些为我们拼命杀敌的小蜂也会死,这岂不是忘恩负义的做法吗?所以,我不得不把生物防治这条路走到黑。而目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养蜜蜂。”

“哇,你现在说话就像胖爷我亲生的,真是报应,都怪我年轻时和你说烂话说得太多了。只是,你这样做的逻辑呢?蜜蜂是吃素的,又不能帮我们除虫。”

“蜜蜂的巢里有很多腊屑,腊屑里会孵化出一种叫巢虫的虫子。”,吴邪道,“这种虫子会危害蜜蜂,甚至导致秋衰(蜜蜂一到秋天,种群就开始衰弱,导致过冬蜂不够,开春时蜂巢覆灭)。而腊屑和巢虫,恰好是蚂蚁非常喜欢的建筑材料和食物。知道巢虫吗?学名好像叫做蜡螟幼虫。”

胖子点头。

“我知道,巢虫称象嘛。三国时一个很有名的历史典故。”

吴邪愣了一下,没听明白,继续道,“我们把养蜂箱放在田埂上,一共放七箱,然后在另外一边的田埂上放蚂蚁窝,也放七窝。哦对,有专门的生物防治的供应商售卖整窝蚂蚁。蚂蚁窝和蜜蜂箱对望,再用鱼线连接蜂箱和蚂蚁窝,然后在这些线之间,继续连接更多的鱼线,形成网状结构,最后在上面抹上泥巴晒干。”

说完,胖子再次梗住了。

“你,靠谱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专业?”

吴邪道,“放心,我查过资料,当年在封开县有过类似的实践,当地有黑蚂蚁窝是筑在松树上的,当地人就把整个窝连同树枝一起砍下来,插到田里,蚂蚁通过稻和稻之间的交叉,把田里所有的害虫吃得一干二净。他们当时就是一亩地放七窝,但我们现在没有在树上做窝的蚂蚁品种,只能买本地的土窝版黑蚂蚁,因为蜂巢内腊屑的味道对蚂蚁的吸引力很大,加上它们喜欢吃巢虫,就不得不顺着鱼线从田这一边,爬到另一边蜂巢去,在路上,它们可以直接进入稻田里的虫区,基本上一周左右就能扫空所有的害虫。”

说完,胖子再次陷入了沉默,然后慢慢道,“想不到这么迂回。”

吴邪就问,“好了,说说你的吧,你说小哥适合养蜜蜂是什么意思?”

胖子道,“我是觉得小哥成天满山跑,肯定知道哪里有花。和你一比,是我格局小了。”

“那你觉得,我的想法是否可行?”

胖子目光炯炯地就问,“你需要多少钱?”

“我不花店里的钱,这笔钱我自己搞定,怎么样?你就帮帮忙,咱们一起试试。”

胖子悠悠地看着,忽然皱眉。

“干,你小子有私房钱?”

“没有,但我不要脸啊。”,吴邪道,“搞点虫子我还是有门路的。”

“什么门路?”

“赊账。”

胖子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边上的人。

“赊蜜蜂吗?”

吴邪解释。

“一个包含优质蜂后、11000只工蜂和子脾的蜂箱大概是900块,当然,工蜂数量少的话,价格会更便宜,但为了这块田,我不想讲究这点钱。我发现自从感觉拥有了这块田之后,我就像一个变态一样,想把这块田的每一个角落都种满东西。所以按一亩地放七箱蜜蜂算,光蜜蜂成本,一亩地就要6300多块,更何况我有三十亩地,这可是一笔大钱。

然后我还需要足够多的蜜腺植物。但其实,很多时候蜜蜂不用采花,许多植物的叶子上有蜜腺,也可以用来酿蜜,这是一种共生系统,吸引蚂蚁上来吃蜜腺的同时,顺便吃掉虫子。我的生物防治灵感就来自于这个。”

胖子听着点头。

“行,那,你是不是还要赊蚂蚁?”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

“好。那你打算让我和小哥谁陪你去?”

吴邪摇头,想了想,琢磨了很久,最后决定把饼带去。

陆地巡洋贱要照顾如隔三秋,饼长得圆滚滚的,可以增加他的亲和力。

但就是有点晕车,一直在后面趴着。

于是就这样,吴邪一人一狗一车,直接杀往霞浦,先看蜜蜂。

霞浦以滩涂和落日闻名,所以刚到霞浦的时候,吴邪正好赶上落日。

海边有路一直通往滩涂的远处,他在国道边停下来,跨过国道的栏杆朝滩涂走去。

先是经过了一片几百米宽的塘田,里面养着鱼和蚌,周围是一人高的芦苇,蚊子非常多,远处的海被遮住了,只能看到天空的晚霞。

吴邪带着饼顺着田埂继续往里,等走过塘田之后,是一大片不知名的草甸。

那片草甸应该是耐盐碱的,差不多只有半人高,大概绵延了几平方公里,中间有隐藏的小路。

这里的海风很大,也能看到落日。

落日把整片草甸都照得是玫红色的。

吴邪看了一会儿,带着饼,一人一狗顺着小路走到草甸的边缘走。

那边缘连接着大片广阔的滩涂,更远的地方,还有很多钓鱼的架子,也就是一个L形状的木桩子,上面坐着很多渔民。

夕阳把整个滩涂映得犹如烈火一般,加上远处黑色的海水,形成了一幅人间极景。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饼的注意力被螃蟹吸引,开始在旁边追逐螃蟹玩。

吴邪发了一会儿呆,等落日最美的时候,他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他们三个人的群里。

胖子很快就发了一张闷油瓶坐在店里的房顶上、正在修理雨棚的照片。

雨村那边的云和落日交相辉映,整个天空都是彩色的。

然后胖子又自拍了一张,他也在房顶上,旁边摆着他晒的各种咸菜,还有很多灯笼。

吴邪一顿,忽然想起来,这几天有个当地的什么节日,店里也得装扮起来,他本来应该在店里帮忙的,但他们竟然放自己出来折腾蜜蜂。

还真是挺纵容的。

或者说,是他实在太能折腾了,他们现在有点儿不想看到他。

想着,吴邪就笑。

其实到了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靠刷脸搞蜜蜂。

所以到海边暂时逃避了一会儿,想听听海浪的声音。

不过,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吴邪也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但他之前和蜂场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吴邪看着饼,饼也睁着两只卡姿兰大眼睛看着他,身上沾满了附子植物的种子。

他帮它撸完身上的东西,手上也被划了大概几十个伤口。

“你说说你这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说你会看家、护院、巡山,你还真就只会看家、护院、巡山,你怎么就不努力一下,学个Python啥的,出去补贴家用。”

饼以为吴邪在夸它,开心地转圈。

吴邪不由叹气。

“行了,回去我就带你们三个打猎去。企业要改革,所有喜来眠的生物都得从事生产,一直到财务危机解除。”

狗子歪头看他,表情非常耐人玩味。

吴邪觉得,饼平时虽然装出一副蠢样,但其实什么都明白,尤其现在看他的那表情,分明在说,‘你他妈不就是财务危机本机吗?只要你不从事生产,财务危机就会自动解除。’

他挠了挠头,带着狗开始往回走。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零星几个路灯指引着回去的路。

所有的塘田都有人看守,他们在田边用五孔板搭成小屋子,里面会有一个老人,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就这么安静地度过整个夜晚。

蜂场就在国道的一边,回到路旁,吴邪开着车穿过国道,到了蜂场。

蜂场里有很多蜂农,每个人都有一个像集装箱一样的小房子,蜂箱就堆在房子四周。

小房子里有一张床、一个小写字桌和一台小电脑。

还有一个小的CCTV卫星转播锅。

饼一直试图去追那些蜜蜂,但被吴邪叫住了。

毕竟它这么粗的脖子可带不上那个什么伊丽巴拉圈。

蜂场的老大不住在这里,只是过来和他见面。

那些集装箱房子围着的地方,还点着篝火,放了茶桌,很多人坐在那里聊天,一个看上去只有一米五左右的中年小胖子正在泡茶。

吴邪走过去,对方看着他点点头,“吴总?”

吴邪也点点头,“冯总。”

“您是来买蜂箱的?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干这一行的。”

吴邪就道,“而且我还没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对方一顿,倒茶的手都停了一下。

“吴总你真幽默。”

“不是,是真的。”

吴邪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看向冯总,对方则用一副疑惑的表情来化解尴尬,回看着他。

吴邪知道,做生意的人,不喜欢耍太多花腔,但他们很清楚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能按照对方的行为模式来选择生意伙伴,毕竟钱这种东西,最终是没有个性的。

于是他缓缓道,“我有一个新的商业模式,你看,你这儿已经有很多蜂箱了,虽然边上就是花园,蜜源丰富,但蜜源总有枯竭的一天,对吧?”

冯老板瞬间就明白,他是真的没钱,表情也阴下来,但他还保有一点商人的素养,没有马上下逐客令。

吴邪继续道,“你分100箱给我,我有蜜源,这100箱蜜蜂产的蜜,我们一人一半,而且我不用你付人工钱,你可以算一下。”

“你有蜜源?”,对方又看了看他,“你在电话里说,你只有稻田,稻田里可没有蜜。”

“稻田会开花啊。”

冯老板就笑,“你是真外行啊,首先,稻田开花的季节还没到;其次,等稻田开花,蜜蜂也要过冬了;最后,稻花有花粉,但没有花蜜。”

说着,他抬手示意吴邪喝茶。

“我这一箱蜜蜂,如果是出去帮忙授粉,租金是700—1000块一年,并且产的蜜都是我的。一箱蜂一年去两次的话,一次700,一年就是1400,我有100箱,一年的保底收入是8万多,然后——”

他指了指一边。

“我还直播养蜂、直播卖蜂蜜,这一项的利润就高得多了,礼物收收,再零售一下,一年又多7万多的利润,我现在连蜂王浆都自己零售,况且我这里远不止这么多箱蜂,你说我一年赚多少?”

吴邪道,“那你出售蜂箱,肯定是因为蜜源不够,否则收入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卖?”

冯老板的表情一变,吴邪知道,自己说对了。

如果蜜源不够就会出现盗蜂,也就是不同巢的蜜蜂不去采蜜,而是直接去其他蜂巢里抢劫,这样一来两个蜂巢会爆发大战,有时候会直接杀掉女王,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混战中把女王保护得太好,女王被围得窒息而死。

“这里的蜜源丰富,你们本来是要满山跑着追花的,但在这里会轻松很多,所以你们也不打算继续发展了。蜜蜂一旦食物充足就会分蜂,新的女王长大后形成新的蜂群,竞争就会越来越激烈。”,吴邪道,“所以你们得把每年新分出来的蜂群卖掉。现在已经是秋天,差不多是最后一波了,如果卖不掉,一旦开始过冬,就会有大量蜜蜂死掉,等明年越完冬,再想卖就要等蜂群数量恢复,这一等估计要等到深春,里外差了半年时间,搞养殖的,没必要这样熬,对吧?”

“可你一分钱没有,说得再有道理也没用啊。”,冯老板道,“归根结底,你就是想让我白送,白送我是肯定是不会干的,我宁可这些蜂都死掉,也不会白送给你的。”

“不,怎么是白送呢?”

说着,吴邪露出一个奸商的表情。

“我那边的田,两边都是成片的山,山里蜜源很丰富,这样吧,你把蜂箱先搬到我那儿去,还能赶上收一波秋蜜。我现在确实现金困难,但我有一个农家乐,一年下来收入也不错,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吴邪拿出店里的代金券,加起来差不多有20万的金额,递给他。

“我拿这个做抵押,如果明年我给不出你这些蜂箱的钱,你就把这些代金券放在网上卖了,我对天发誓,我们这个店,在旺季的时候生意很好。”

“这是你自己印的啊。”

冯老板显然惊叹于吴邪的骚操作。

“天呐,吴老板,你真是一个神人。”

“怎么了?”

“脸皮太厚了。”

吴邪一笑继续道,“我觉得这个办法还是可行的。”

对方喝了几口茶,露出了福建商人特有的锐利眼神,慢慢和他说,“这样吧,你说的有些话,不无道理,我可以先去你们那儿看看,到底适不适合放蜂。如果适合,我就搬蜂箱过去,但期间要是有新主顾来买,我还是会卖给对方,我只是暂放在你们那块地里。如果入冬前我还没出手,那么,就按你给的条件来,秋蜜一人一半,然后你在明年夏天之前付清全款的话,蜜蜂就归你。”

‘这是两头都占上了。’

但目前吴邪确实没有其他办法,立即点头。

“行,就这么定了。”

冯老板仔细看了看他,似乎想在吴邪脸上寻找什么诈骗的痕迹,这时,饼忽然呜呜叫着过来,特别委屈。

吴邪一看,它的脸已经被蜜蜂蛰了,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子脸,忙赶紧把狗抱起来。

冯老板看着面前的人和狗,最终没有改变主意。

吴邪觉得,可能确实是饼帮了自己,因为狗随主人,饼看上去实在是太忠厚了。

接着,他连夜开车回去,饼委屈了一路,一直呜呜呜呜叫,吴邪一边安慰它,一边骂它。

第二天,冯老板就到了。

吴邪带他去店里吃了一顿,然后又去田里转转,领着他把后山、以及那个废弃的火车站都看了,还问,“四周的田喷农药,会不会影响蜂群。”

冯老板解释,“这件事其实近几年来一直在打官司,农业本身就很艰苦,很难顾得上对方,但可以和附近的农民商量,让他们在农药里面加入驱避剂,当然,这个费用得我们来承担,然后在喷洒农药的前后几天,把蜂箱移到山里避开就好了。

这里应该都是手动喷药,所以关系好的话是可以商量的,如果对农药的种类足够了解,在密集喷洒的那几天,还可以给蜜蜂喂解毒饲料。反正只要不是飞机来喷,都是有办法解决的,当然,每年因为农药而死的蜜蜂也是损失的主要原因。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无法避免。”

然后,冯老板指了指那条铁轨。

“你其实可以把这条铁轨利用起来,如果有车可以顺着铁轨开,就可以很方便地把蜂箱在里面的月台和外面的田野之间做转运,比打药的时间提前一天转运就可以完美躲避掉。”

吴邪挑眉,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铁轨的商业用法,比起之前的旅游规划,显然合理了很多。

当然,这也是冯老板给他打开的一扇门。

吴邪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从蜜蜂开始,最终会带给他如此美好的一个结局。

冯老板对这块田野、后山还有废弃车站都很满意。

吴邪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商业策略发挥出了奇特的效果,后来才知道,其实冯老板曾经来过喜来眠很多次,对店里还是比较熟悉的,知道店的名声,也知道生意还不错。

所以在吴邪找到他那里的时候,对方一开始还以为他想做副产品生意,需要一些福建本地的蜂蜜,后来一看吴邪确实想空手套白狼,就很奇怪。

觉得像他这样一个务实的农家乐老板,为什么忽然变得不靠谱起来,于是就跟着来看看。

但最终,吴邪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他。

对方听完之后,表情很微妙。

吴邪就问,“是不是我的想法确实太天真、太天马行空了,甚至违背了农业的本质?”

冯老板道,“我信佛,有一段时间,我在20里外的一个小寺里,供养一个老和尚,一直到他圆寂。这个老和尚和我讲过很多道理,他说修佛的人,看着人来人往,求菩萨这个、求菩萨那个,求什么的都有,也有很多人和他聊天,什么都会告诉他,所以他其实明白很多别人眼里所谓怪人的想法,你就属于其中一种怪人。”

吴邪疑惑,“我是什么怪人?”

“老和尚说,像你这样的人,做那么多事情,是因为你心中隐藏着一种害怕,害怕你现在的生活就要消失了。”

说完,吴邪愣了一下。

“我不害怕啊。”

“嗯,你肯定是害怕的。”,冯老板道,“所以你做了很多事情,一直在加深自己和这里的联系,但是你害怕什么,恐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然而你的潜意识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老和尚聊那么高级的天吗?”

“老和尚看过很多书。”

“我的潜意识?”

“对,潜意识就好比一个探照灯,你的思想能覆盖的,只是你想聚焦的那些地方,但有很多细节,虽然你的注意力没有注意到,但当潜意识扫过的时候,还是会记录进你的大脑。当你睡觉的时候,潜意识会自动扫描这些碎片,如果里面有什么危险信号,它就会提取出来,但它无法直接告诉你具体是什么问题,只会让你焦虑,所以你才会坐立不安,从而出现各种奇怪的举动。”

吴邪非常惊讶这冯老板居然能说这么多。

不过,他知道现在短视频发达,这种知识已经不稀奇了。

于是冯老板继续说,“所以,你不如想想,你可能在哪些地方接收到了危险的信号,但自己不知道。”

吴邪点头表示感谢,对方告诉他。

“蜜蜂就借给你们了,希望你的除虫计划能够成功吧,有事可以找我帮忙。”

之后,没等几天,蜜蜂箱子就运了过来。

三人穿着全副武装的蜜蜂防护衣,开始排布这些箱子,搞了整整两天。

闲暇的时候,冯老板先前的说法,说实话,多少还是让吴邪有点在意。

所以他那几天一直看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和各种朋友圈。

而他每次都会停在瞎子他们发给自己的照片上。

小花和瞎子染了头发,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而从和他们的沟通来看,他们似乎越来越忙。

另外吴邪也发现,一张一张的照片里,小花的表情正在逐渐变化。

虽然他一直都是稳定的状态,但作为和他一起干过大事的人,他还是能分辨出来,小花他们的状态是越来越紧绷的。

由此,吴邪有了很多不吉利的想法,但他阻止了自己深入思考。

他告诉自己,这些只是他多想了而已。

‘接下来,就是蚂蚁的事。’

接着,他开始寻找蚂蚁养殖场。

当然,这东西比蜜蜂要难多了,因为它本身的数量就极其稀少。

于是吴邪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福建省内的蚂蚁养殖场,但离雨村非常远。

不过他还是带着饼,怀揣着奸商的盲目自信,继续上路了。

那一路开去武夷山,其实比去霞浦还要远。

吴邪开了一会儿,就直接进到了山里,最后连马路都没有了,都是土路。

他的车技还可以,那条土路估计已经没有多少人开车走了,但也不算难开,只是路上有很多碎石没人处理。

所以很多次吴邪不得不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搬到路边,同时还担心会不会有落石掉下。

因为没有路灯,最后一段山路漆黑一片,竟然还起了雾。

吴邪干脆放起了同名恐怖游戏的配乐,沉浸式地体验这种气氛。

结果就出现了一幕特别诡异的景象。

他的车灯忽然在雾气中照出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走路的样子很不正常,并且就站在马路中间。

吴邪停下车,就看到脸肿得像猪头的饼,从副驾上探出头看向前面,表现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他转头就道,“你乖一点,我去看看。”

然后打开车门下去,朝那个人影走去。

吴邪手里还握着一根□□,因为他不确定在这种地方,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但他习惯以最危险的情况来预判。

‘万一是个来寻仇的姓汪的呢?’(阿嚏——!)

当然,吴邪心中也明白,这种可能性并不高。

车灯在他身后形成了一条光的道路。

然而等他背着光走进雾中,雾气忽然浓了起来,眼前的人影也越发看不清楚。

吴邪对着雾气喊了一声,接着,他感觉到有人从身后绕了过来。

吴邪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人影快速地退入雾气里,消失了。

那个瞬间,吴邪忽然觉得那个人影很眼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竟然有点像自己梦里的土地爷。

忙捏了捏自己,确定没有在梦里,但一种非常不自然的心情,已经从心中开始升起。

‘应该是错觉。’

但吴邪此时的内心底层,警惕已经全方位恢复,人,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出冷汗。

等回到车上,他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定车里没有混进来什么人,然后继续开车前进。

吴邪看了看手机,信号只有一个H,他尝试给胖子打电话,但始终打不出去。

于是他继续往前开。

雾气越来越浓,不过再也没有看到人影了。

养蚂蚁的人就在山的深处。

吴邪看到那路边的铁门时,觉得非常诡异,谁他妈能在这里生活?

他下车推开铁门,雾气已经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把车慢慢地开进去,单车道又开了100多米,就看到一座水泥房子。

是那种水泥农民房,灯也是黑的。

吴邪来之前电话没有打通,所以并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早就停止经营。

但他记得,很早是有人养蚂蚁的,只是这个风潮早就过了。

他下车,慢慢地走进去,来到门口,就看到木头门上贴着一张年画。

那张年画上画着一个让他浑身直冒冷汗的图案。

那是一幅黄鼠狼的年画,画中的黄鼠狼穿着一身小孩子的衣服,戴了一顶帽子,手里还拿着一个西瓜,看上去十分妖娆开心。

说实话,这黄鼠狼画得挺喜庆的,但谁会在年画上画黄鼠狼啊!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想着,吴邪又看了看那座房子。

整座房子里一片漆黑。

吴邪判断一户农民的经济实力,主要是看农民房外立面的装修情况,大体上可以分为没有外立面、水泥外立面、瓷砖外立面、艺术砖外立面、镶金边的艺术砖外立面等。

但这座房子的外立面是水泥的,住在里面的人生活肯定不算太富足。

他敲了敲门,心里想的是,如果里面真有人住,那半夜有人来敲门,被吓死的恐怕是他。

结果,他竟然真的听到了走路的声音,脚步声来到门后面,隔着门问。

“谁啊?”

对方明显是个北方口音。

吴邪立即搬出自己超强模仿能力,操起东北口音说,“是我啊,大哥,那个整蚂蚁的。”

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特别白的人,穿着背心、胳臂像人参一样,嘴巴里还叼着牙刷,应该正在刷牙,含糊道,“我还寻思闹鬼了呢!”

“大哥,你咋在这儿生活呢?这里养蚂蚁特别好吗?”

对方打量了一下他,把他让进去,打开灯。

“你想什么呢?我要是有选择,我会选择干这一行吗?”

接着,吴邪走进去,发现屋子里全是大罐子,里面装着晒干的黑蚂蚁。

屋里很暖和,有很多煤炉在角落里闪着暗光。

“要多少啊?这么晚来买蚂蚁,咋了?风湿病犯了啊?是家里的老人?”,说着,对方直接吐了一口水,“你如果要得少的话就随便抓一把,我这儿少于一罐就不卖了,直接送。”

“这怎么都是煤炉啊?”,吴邪道,“不会中毒吗?”

“我在顶楼睡,没事儿,这山里太潮了,没炉子的话蚂蚁烘不干,都烂了,给你,你敢吃啊!”

吴邪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的主要客户都是收中药的。

附近的村民应该到他这里买蚂蚁泡酒,专门用来治疗风湿。

正想着,对方给他拉了一把椅子,让吴邪坐下。

“大兄弟哪儿的啊?听口音,感觉你像是随心所欲浪迹天涯的,东北、福建、浙江口音都有,你是逃犯啊?”

“我是杭州的。”,吴邪道。

对方点点头,脱了拖鞋开始抠脚。

“128一斤,微信还是支付宝?要是整多点儿的话,我给你打折。”

吴邪思索了一下,发现情况有点儿复杂。

他原本应该开始和对方讨论共赢的商业理念,现在满脑子都是外面贴的年画。

他太在意这件事了,根本无法专心路演自己的商业版图,于是就道,“这个暂且先不提。我刚才看到外面贴了一张黄鼠狼的年画,想问一下,为什么要贴这种年画?而且,我觉得这种年画应该买不到吧?”

对方一顿,纯黑的眼珠里,透着一股异样的阴气。

吴邪道,“不好意思,我本来想专心买蚂蚁的,但那张画确实是有点吓人。”

说着,对方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吴邪惊了一头,就见那人点了一支烟,似乎有些纳闷,很快又笑起来,说,“大兄弟,你能看到门上的年画?”

听到这句话,吴邪的冷汗又开始呼呼地冒。

对方一笑,闻了闻自己的指甲,缓缓说,“别理这东西,这是要债的人贴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就是他们的鸡呗。”

“高利贷?”

吴邪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对啊。”,对方挑眉,“吓唬人呢,估计是刚贴上去的,现在抓得严,他们没法弄我,就天天搞这种事情来恶心我。”

吴邪皱眉想了想,忽然就想起刚才在浓雾中看到的人影。

‘干,那哥们儿居然是放高利贷的吗?但为什么看到我就跑呢?不想被人抓现行吗?’

“要是被我现场抓到,我直接把他按蚂蚁堆里去。”,那个白白的东北人缓缓说着,然后看向他,“该不会是你贴的吧?”

“不是不是不是。”

‘要是我的话,逾期第二天,你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在一个坟里埋着,还不出钱就在里面待一辈子吧。’

这时,那个白白的东北哥们儿单眉一挑,好似听见了他的想法一样。

“那你买不买?”

他有点不耐烦了。

吴邪想起解雨臣的伟大和宽容,又默默地赞美了他一下,放下心来,说,“其实,我也是一个高利贷受害者。”

然后抬起头,给出这辈子最真挚的一个眼神,眼底全是贫穷。

吴邪不知道高利贷的受害者对另一个受害者,会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反正这个白白的东北哥们儿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

显然,民间高利贷在这里是很普遍的事情。

而吴邪记得有段时间,这边镇上的人不是借高利贷的,就是放高利贷的。

这让他觉得有点儿出师不利,但还是很耐心地把之前发生的事和对方说了。

当然,他并不想骗他。

毕竟,与其骗还不如抢劫呢。

对方默默听着,表情看不出一丝波澜。

吴邪和他对视,发现他的眼光非常淡然,根本没有拿出感情来和他共鸣。

‘完了,碰到油盐不进的了。’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尴尬地说,“所以,我想从你这里赊几窝蚂蚁。”

“按你的说法,可不止几窝那么简单。”,对方道,“你的方法可行。不过,再等上几天,禾苗出穗子后就可以下鸭子了,用不着蚂蚁,你要么再熬熬。”

“我觉得它们撑不到出穗子。”

吴邪先前和店里的客人说种田的事,他们都认为今年肯定颗粒无收,这属于第一次种田必经的挫折。

“那,我可以给你蚂蚁。”,对方说道,“这里的东西本身也不够它们吃,你养得好的话,蚂蚁就分窝分得特别多。我也有你要的那种在树上做窝的黑蚂蚁,很好运输,但你得有东西做抵押。蚂蚁这东西,说便宜也便宜,说贵也很贵。”

说着,他打开手机,给吴邪看了一个购物网站,上面有很多卖蚂蚁工坊的,一窝卖2000多。

吴邪一顿。

‘丫手机卡是电信的,电信在这地方居然有信号,厉害!’

“这一窝没几只。”,东北哥们儿道,“算下来差不多六七块钱一只。我那一窝的数量有几千几万,你说值多少?”

“蚂蚁工坊最值钱的地方,是蚁后从出工到族群发展大的过程。因此它的价值不是蚂蚁本身,而是和蚂蚁原始积累的共情。”,吴邪说道,“你是卖药材的,和这种卖‘共情’的能一样吗?”

对方皱眉,显然听懂了但是不想懂。

吴邪继续说,“大哥,你这儿的东西本来就不够它们吃了,你得分出去,所以你应该——”

“我用开水烫死也不会给你,我可不是养蜜蜂的,别来这一套。”

吴邪有些惊异于他知道自己赊蜜蜂的事,吸了吸鼻子。

因为他抠脚抠得味儿太大了,他有点难受。

“没必要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对方抬手让他闭嘴,然后说,“我现在很需要钱,所以必须要抵押,否则就别聊了,我还得应付高利贷。没办法,大家都是苦命人,所以只要你能想办法让我产生收入就可以,无论是什么办法。”

“你为什么不把蚂蚁给高利贷?”

“这玩意儿难卖啊。”,他道,“他们不要这东西,正好你要,那你就拿东西来换。”

“你要我抵押什么?”

说着,对方看了看门外。

“你是开车来的吧?”

“我这车不便宜,你自己都说蚂蚁难卖。”,吴邪道,“你想啊,高利贷来要债的话,你把车给他,之后肯定拿不回来,我要是来赎车,你拿什么给我?”

“那就要靠信任了。”,他说道,“不然你就走吧,反正没有抵押是不行的。”

吴邪企图继续用贫穷的眼神感化他,但对方直接站起来让他走。

“你这田不如租给集体企业,他们没你那么多心思,你拿点租金就行了。一亩地的租金现在能有250块,不错了,你自己种的话第一年未必有这么多。”

说着,吴邪被推了出去。

就在他关门的时候,吴邪上前一把把门顶住。

“你要的东西,得是高利贷认的,对吧?”

对方一笑,也顶在门上。

“当然,什么蜜蜂和米,我都不要。”

“我有一个东西,高利贷一定认。怎么样?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那白白的东北哥们儿就这么看着,眼神非常冷静,吴邪有点意外他完全不被自己的语言控制。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点,吴邪其实从最开始就很清楚,只不过他无法分辨对方是普通的有故事的人,还是真的有特殊的背景。

但是他抠脚。

这家伙就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是一个抠脚的有故事的人。

对方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那你说,是什么?”

“我可以把你的债务接过来,你欠了多少钱?”,吴邪问道,“我可以用我的信用来做抵押。”

对方忽然就笑了一下。

“就你?”

“嗯。”

“你连蚂蚁都买不起。凭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一共欠了多少,我再告诉你,我凭什么。”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

“28万。”

“本金是多少?”

“7万,我已经还掉11万,但利息实在是太高。”

“好。”,吴邪道,“明天那个高利贷会过来和你销账,如果销了,你就把蚂蚁亲自送到我的店里,然后帮我全都整顿好。”

那东北哥们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淡淡一笑。

“你有那么多钱,大可直接买蚂蚁,那些高利贷并不好惹,你何必惹一身麻烦呢?我不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明显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我答不答应有区别吗?”

“既然如此,答应了对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对吧?”

那东北哥们儿还是默默看着,良久才道,“你随便吧。”

说完就把门关上,连对方是谁都没告诉吴邪。

当然,吴邪知道,这是没对他抱任何期望,不过,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

回到车上,看着车里已经睡成死猪的饼,摸摸它的狗头。

“成败在此一饼了。”

饼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仿佛在说,‘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很天马行空,你确定你做的是正确的吗?而且忽然对我天降重任是怎么肥四?’

吴邪一笑,启动车。

他一直都这么天马行空,只不过从前都是在古墓里发挥这种性格。

另外在那种地方,他这样的性格,其实已经算是正常中的正常了,而且,大部分人看到他做出奇怪的决策,都以为他是被严峻的环境吓傻了。

只是现在在现实中,他的这些行为,就很像神经病中的神经病。

但他都是有理由的。

不过,在他离开铁门的一刹,楼上,难(ning)尔宋看着离开的尾灯,重新回到自己床上。

想了想刚才见到的这个年轻人,戏谑一笑。

“28万,说少了。”

......

“所以,他究竟欠了多少?”

汪岑看着吴邪,没有说话,一眼扫过边上西装革履的人物,那是他第一次嫌弃地皱眉。

无比厌恶,好似在看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两百万?两千万?……卧槽!该不是两亿?!那,和我差不多。”

“那你真是,想少了。”,汪岑道,“你也不过才,两亿而已。”

吴邪一顿,看了看胖子,胖子也看了看他,两人默不作声,继续吃饭。

仔细一回味,忽然一股恶心反胃,莫名想吐。

边上,王盟和坎肩也完全呆了,两人坐在一起,吓得,打了个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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