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哒，是水滴从屋檐上滴落的声音。

呼~，是风争先恐后涌进那不大的敞口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颜乐天醒了，而他第一眼也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

“听这里的管事的说，你要找我。”如此沉闷的声音唯有一人才有，那便是老将军，只是如今，他满面愁容，看着躺在草堆里那人迷茫的样子，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忍不住道：

“我昨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夜，可我总感觉内心有无数亡魂在我的鬓边哭诉，我想，唯有这个地方，才是我最后的归属。”

颜乐天看着苍白的头发乱糟糟得散在头上，他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将军，你……”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颜乐天，你还记得那日庭院翠竹吗？这几日那竹子结了竹米，枯了。”

“记得。”颜乐天点了点头，从那天起，他便知道了，王老将军，是一位好的驻边老将，但他却不是一位好父亲。

“害，”他感概一声，坐在了脏兮兮的草坪上。

看着老将军长出的那花白的胡子，颜乐天忍不住问：“公子的……找到了吗？”

老将军点了点头。

“准备何时下葬？”

老将军摇了摇头，说：“我叫人将他的头悬挂在城墙上，还未取下来。”

用淡淡的语气说出如此震惊的话，颜乐天吃惊得望着他，内心为这份狠心敬佩不已，但同样，他也明白，这位坚强铁血的老将，已经被蛀得千疮百孔。

“早些入土吧，将军，师傅的技术再好，公子的尸体也放不了几日了，过去的终究回不来，您做的，已经够多了。”颜乐天安慰道。

他却将目光移向那烧得见底了的煤油灯，道一声，“无可奈何花落去*。”出自晏殊。

到此，颜乐天也跟着沉默了下去，可伴随这悲伤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他到想起来另一件事。

“将军，此次入狱，我是被于芳楼管家射伤陷害，他们都是金人的奸细，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事先的设计，他们的目的是陵城。”

“你所说的我早就察觉到了，可纪凡去时那酒楼已经人去楼空，所以我已经向京城求援，说明了此事，不久，朝廷便会派新的郡守上任陵城，也会带来精兵的。”

“不仅如此，这几日陵城也要严加防守，派遣士兵，时刻监视边境的动向。”

“嗯。”老将军回答道。

颜乐天住的地方是整个牢房的拐角处，加上老将军刻意安排，远离了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也就显得如此冷清，两人相顾无言，良久，老将军才出声。

“你那父亲，我是认得的。”

颜乐天被这消息一震，惹得老将军大笑：“你当他定远侯这名号，定的是谁的远？”

颜乐天这才想起来，他的父亲，是跟随祖父北上抗金，这才加官进爵，在京城得了一辈子繁华。

“当年你祖父带兵来时，我还只是被派到边境的一名小官，可你祖父的英姿，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他仔细端详起了颜乐天脱下面具后的脸，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如此宽容吗？”

“嗯？”颜乐天抬起头来，疑惑得看着他。

“你的容貌，你的身段，你通身的气质，都像他，你的祖父，不像你那混账父亲，至于你是如何落得这个弑父的罪名，只怕是只有你清楚了，不过依我大周律法，若你真弑父，早该人头落地，是活不到今日的。”

“是，是吗？我……”这一刻，颜乐天的心里生起无数问题，他想知道为什么老将军口中自己的父亲是混账，明明整个京城都是父亲的美誉，他更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免于死刑，改判流放，还有那自他出生就素未蒙面的祖父……

内心充斥了无数个问题，却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谈起。

老将军脸上慈祥无比，像看着自家的孩子，对他缓缓解释道：“你祖父是用兵的奇才，关于他的传奇，大多数都已经被今上抹去了，功高盖主，这句话你是明白的，他死于帝王之术中，而你的父亲，是这件事除今上以外，最大的获利者。”

“……”

二人促膝长谈，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直至日上三杆，老将军才从草堆中起身。

“乐天，你的事情我都知晓了，若是还有机会自会禀明尊上，让其为你翻案调查的。”

翻案调查，这是上辈子颜乐天在军营时最最最渴望的事，只是如今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还盼吗？

答案是否定的。

颜乐天站起身来，道：“将军，还是不了吧，十年三千斤羊肉，我交得起的，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

王老将军看着光照耀下颜乐天的身影，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位伟人，他问：

“我知道了，那位兄弟，他是什么身份，你哥哥我是见过的，殿前侍郎段然不是这般模样，但我瞧见，他不只是普通村夫那样简单的。”

颜乐天点了点头，“他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而我，想实现他带领部落安居乐业的愿望。”

“首领？”老将军惊叹一声，却又瞬间了然，“你这么说我便知道了，替我向他说一声，若是不想重新走上他父亲的那条路，向朝廷讨要自己的地位，谋个官职，才是他唯一的出路，否则，除非天下大乱，走向四分五裂的局面，不过你也知晓，大统局面是不可撼动的。”

“嗯。”从老将军语重心长的话语中，颜乐天感受到了他真挚的劝解，只不过这大统局面若真这般不可撼动，那后来的颜乐天也就不会那般艰苦了，只是等到那时，却早以物是人非。

老将军站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身子，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理了理白花花的长发。

“我如今在陵城已经没了放你出去的权力，就苦了你先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待上一段日子，等到你出来，我自会备上一份贺礼，等你。”说罢，他便大步走了出去，颜乐天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才回过神来。

……

*

陵城，长街上。

“老大，姚大……姚颜已经被幽闭姚府，你我还要带人去他府上干嘛？”梅友亮一边走一边问道，如今王老将军向京递了辞呈，将权力下放开来，陵城大大小小的案子管事，都归他衙门管。

纪凡顿时一手敲在他的脑门上，“让你少说话，多做事，别忘了他府上还有杀害父母及城西一众百姓的谢氏，还有他姚彦到底是不是这幕后的策划，手上有没有沾上人命，这些都是还没说清楚的，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便下定论？”

“哦，”梅友亮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接颜公子啊，要是他哥回来看到我们把人给关了，怕是要生气。”

顿时，纪凡的头一个比俩个大，“他是朝廷要犯，就是他远在京城的那位御前侍郎哥哥来了也没办法，知道吗？”

“哦，”梅亮被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瘪瘪嘴，在一旁小声吐槽道：“老大脾气真是一天比一天差了，颜公子又不是军营里的罪奴，只要每年上交300斤羊肉就好，颜大哥看起来那么有钱，说不定一次性就交完了……哼。”

“那也得让他把今年的交了才会放人。”纪凡揪住他的耳朵，大吼道。

“老大，松手，疼疼疼~”

说话间便已经来到了姚府，姚府前身是一个老官的住处，他告老归乡了之后便腾出来给这位新上任的安抚使大人居住，只是如今他上任还不到2个月，便出了这样的事，如今门前冷冷清清，无一人造访，令人嘘嘘。

毕竟这不是天子脚下，官最大的便是那位他要讨说法的王府。

纪凡几人推开大门，提着刀便朝里面走去。

“姚大人，在下是陵城总府衙门一等捕快纪凡，我们按规定来你府上拿人了……”

*

仗是怎么打赢的，东方烁自己也不清楚，他身上受了很严重的伤，他只知道必须杀过去，这仗无论如何也得打赢。

那大胡子温迪罕烈被剩下的几个部下拖着逃走时狼狈不已，大有痛打落水狗之势，只不过那狗腿回特还不忘回头放下狠话。

“等着，再过几天金人的铁蹄就会踏平你们！”

只可惜东方烁看准时机，一箭射中了他的腿，让他一瘸一拐狼狈地逃走。

可是仗虽然打赢了，在场的人却都很沉重，这一点在晨叔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活下来的人一个帮一个搀扶着打扫战场，并走回部落。

那些先前因为打仗撤回部落的老人孩子们远远得就守在部落里，他们个个手持着农忙的武器、杀羊用的刀，警惕得守在部落大门口，见到他们凯旋，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上前来迎接。

而东方烁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着急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急忙燃起了篝火召开晚会。

“此番温迪罕烈带来的消息，你我都有目共睹，接下来，就请各位长老商量该怎么办？”

一圈的人围在一起讨论了许久，却丝毫没有定论，保守派提议倾全族迁徙，主战派却要同金血战到底。

可前者因为羊群草料问题和粮食问题遭到否定，后者因为一旦陵城失守他们便会腹背受敌，以卵击石的局面。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向金投诚吗？

东方烁绝对不允许，他站起身来，“我们要打，要杀，逃避从来不是我草原儿郎的姿态，我们要以大周盟军的身份加入战斗，将金人赶出我们的草原！”

他说的一派慷概激昂，给每个人吃了一剂定心丸。

他目光坚定的朝陵城的方向看去。

冥冥之中，他好像听到了来自乐天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