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一瞬而过,但顾长越听得真切,抬眼看去,无奈只见一张冰冷的铁面。
“舞姿不错。”
贺兰尧原本只是同他开个玩笑,意外看到顾长越手足无措的模样,竟有些出人意料的有趣。
顾长越意识到上当后也不恼,笑道:“阿尧喜欢,那不如随我回府,我日日跳给你看。”
未等贺兰尧开口,一道身影翻墙而入,径直向顾长越跑来。
“如大人所料,守在槐河下游的探子,在方才果真发现一艘货船沿河而下。”陆庭瞥见对面站着贺兰尧,默默握住腰侧的佩剑。
顾长越闻言点点头,道:“埋伏好的人呢?”
陆庭看了眼贺兰尧,压低了声音回道:“按大人的吩咐,已经前去拦截。”
“对面情况如何?”
“带了多少兵器?”
“抓几个审审,嘴硬的就先吊一晚再说,剩下……”
顾长越一直旁若无人地同陆庭言语,陆庭压着嗓音答了几句,再次看了眼沉默良久的贺兰尧,忍不住同顾长越道:……大人,要不然您先处理眼前的事,这些我回头再禀告大人。”
“回什么头,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且说着就是。”顾长越无所谓道。
“……”
“……”
此话一出,无论陆庭还是贺兰尧皆是心情复杂。
虽然说那边的情况,在场之人心里都有些数,但当着敌人的面,说如何用手段对付他们的,未免太狂妄/心大了点。
贺兰尧握镖在手,瞧准了二人的命门,眸中隐隐现出寒光。
陆庭还是头一回意识到着了迷的顾长越有多么可怕,声音微颤道:“眼下情况紧急,若被贺兰尧知道了咱们的行动,他再去通风报信,那咱们…..”
哪知陆庭话未说完,顾长越忽然出手打断了他,陆庭猛然回神,下意识往贺兰尧处望去,却见那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大人!”
顾长越并指接下袭来的镖,转头就与人过起了招,两道身影在空宅内翻飞,整个宅子发出行将欲裂的呜咽。
云层隐去月光,宅中彻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在顾长越的眼里,没了朦胧月影的打扰,一切事物的轮廓反倒比方才更为清晰。
黑暗里,他能清楚看到贺兰尧灵活的身影,随手掰下一小截断木,拦住贺兰尧的去路。
贺兰尧惊讶于顾长越的速度,眨眼间一个温热的身躯就贴上了他的后背,一道低沉又略带微微喘息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幸好没跟丢,阿尧要去哪里,怎的不等等我?”
贺兰尧当即往身后甩出枫叶镖,同时侧身疾退五步,随着不远处传来数道镖落地声,贺兰尧立定之后,抬眼只见顾长越就立在原地不动,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顾大人玩笑开够了,该办正事了吧。”贺兰尧冷声道。
嬉皮笑脸闹了一晚,到头来不过也是为了自己的拖延时间。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什么玩笑?对你,我都是认真的。”顾长越一脸真诚道。
真的高兴能见到你,想带你回府,告诉你那边的危险,不想你离开。
贺兰尧没有心情再同他玩笑,抽出软剑,纵身一跃。
顾长越跟着追出了天井,才一靠近,剑光便伴随着劲风将他纠缠在原地。
顾长越熟悉贺兰尧的进攻,几乎能与之打个平手,然而在道道猛烈的疾风中,他忽然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等等,陆庭呢?
顾长越抽空往四下一瞧,忽然间,无数火光从屋檐四周生起,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落入天井。
“当心!”
顾长越没有佩剑在身,只得先闪身躲到柱子背后,而贺兰尧一剑挡下从天而降的火箭,也闪到另一根柱子后躲避。
无数火箭如火流星一般下落,将天井之外的暗夜照彻通明。
贺兰尧和顾长越从意外中回神后,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
“你的人?”
“你的人?”
同时出声后,贺兰尧看向顾长越的眼神愈发不明,顾长越轻咳一声,否认道:“不是,我的人什么招式,你是知道的。”
贺兰尧不信道:“顾大人若是寻了其他帮手,我也未可知。”
顾长越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与此同时,那些流星般的火箭在发射完一批之后,见两个人完好无损,开始调整方向,对准那两根摇摇欲坠的柱子。
“快走。”顾长越瞧得清楚,躲在屋檐上的那帮弓箭手发现了二人,于是拉着贺兰尧离开柱身,下一秒,柱身处便燃起熊熊大火。
贺兰尧被顾长越紧紧握住了右手手腕,他一时甩开不得,忍下疼痛,被人拉着躲避密密麻麻的箭矢。
好不容易寻到个死角,贺兰尧一把甩开顾长越,最大限度与人保持距离。
此时,陆庭的声音自墙外头传来。
“不好了大人!我们遭了埋伏,弟兄们已然折损数人,大人您怎么样?”
顾长越闻言微微皱了眉,回道:“带人先撤!”
陆庭道:“是!”
紧接着,陆庭的声音便彻底消失在箭矢声中。
走得这么干脆。
贺兰尧不禁看向顾长越:“这些弓箭手没有一百也有数十,没有人手根本抵挡不住,顾大人是想以一己之力破出重围?”
“阿尧也看到了,放火烧宅一不小心便会引火上身,这些弓箭手贴得这么近,俨然是精心培养的死士,又岂是那些食俸听差的人打得过的,还是保住小命要紧。”顾长越转头看向他,笑道:
“再者说,我也没想用一己之力,这不是还有阿尧你么。”
贺兰尧默默挡下一箭,看着顾长越不说话。
“我方才都认清楚了,待会儿我出去吸引注意,你趁机放倒他们。”顾长越将弓箭手的位置同贺兰尧仔细说了一遍,贺兰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大人就这么放心我,不会撇下你离去?”
总觉得有诈。
顾长越双手一摊,凑近道:“我没兵器傍身,我的人也走了,不放心你放心谁啊。”
贺兰尧手握剑柄,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这大概是贺兰尧第一次这么仔细看顾长越。
黑沉如墨的领口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顺着隆起的喉结往上,挂着笑意的嘴角,映在火光中的冷峻轮廓,以及那一双琥珀晶亮的眸。
不得不承认,抛开他的性子不谈,这副皮囊还真叫人讨厌不起来。
“咦”的一声响起,顾长越盯着贺兰尧,忽然发出一声疑惑:“阿尧,你怎么没有喉结啊?你年岁多大,瞧着应当比我要小。”
此话一出,贺兰尧只想给他个白眼。
他不是没有喉结,只是天生不明显而已。
至于年岁,他更是懒得同顾长越废话。
大半个宅子都淹没在火海中,噼里啪啦的倒塌声回荡不绝。
在顾长越靠近的同时,贺兰尧旋即抬手,剑柄抵上顾长越的脖颈:“再废话就死。”
顾长越落了落眉梢,默默从他手里接过剑,眼看贺兰尧纵身跃上房梁,顾长越也敛了笑,瞅准时机冲入火海。
弓箭手们等的就是这一刻,见顾长越被他们逼得现身,便同时拉弓,所有箭矢齐齐对准顾长越,刹那间,空中架起一道火虹。
贺兰尧破开单薄的屋顶,纵身跃至半空,不待弓箭手反应,挥袖间数不清的枫叶镖往四面八方袭去,弓箭手们毫无还手之力,一如狂风扫落叶,劲风席卷过后,倒下一片横尸。
顾长越一剑劈开数十支箭,堪堪被火灼了一臂,见攻势削弱大半,他足尖一点,纵身翻出宅子,回头去寻贺兰尧的身影。
只见火光冲天处稳稳立着一个红色身影,顾长越勾起嘴角张了张口,谁知那身影头也不回地飞掠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走这么快,剑还没还呢。”顾长越嘟囔一句,趁剩下的弓箭手没追来,也赶紧逃离这片危险之地。
经此一夜,大理寺又多了一堆卷宗。
青阳将衣物被褥送到大理寺后,顾长越一连几日没再踏出大理寺一步。
陆庭清点了损失后,拿着呈报寻到了顾长越:“大人,这是此次折损的人数以及后续处理安葬安抚等花销条目。”
顾长越接过看了一眼,确认后交给底下人去办。
“当时可有人看清运的是何物?”顾长越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在卷宗上勾画一笔。
陆庭摇头道:“我们的人原本控制住了舵手,打算在船靠岸的时候入船舱,谁知忽然冒出一伙人砍断了船锚。留在船上的人都被杀了,那艘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陆庭说完,末了还加上一句:“想不到贺兰尧竟如此狡猾,居然还留了一手。”
顾长越反驳道:“不是他,那伙人的出现,在意料之外。”
依照当日的情况来看,放火烧宅的人和半途截船的人是同一势力,也就是说这个势力的人不仅知道贺兰尧和他都在宅子里相互牵制,并且还预料到了他在下游的埋伏,完全是做足了准备。
“派人去趟商号,查查自空宅闹鬼前后一段时间内,天都城内以及进出城马车行所有大笔交易的记录。”
顾长越想起撞见贺兰尧时的情景,脑海里生出一缕思绪。
“是。”陆庭领了命就要去安排,谁知才到门口就与报信的手下撞个正着。
“何事惊慌?”
“报!朝廷运往襄州的赈灾银失窃!”
顾长越一抬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手下将呈报交给顾长越,后者仔细看了始末,发觉正是截船那晚。
“这么大的事为何现在才来报?”顾长越愠道。
“禀大人,是刑部的人将案子压了下来,今日尚书大人才派了人来,请大人去刑部一趟。”
顾长越打开呈报下的信封,扫完一眼后沉默了,陆庭露出疑惑的神情。
虽说同朝为官,除却必要的公事交流,顾长越几乎不与其他官员打交道,被别人主动请去还是头一回。
“赵大人亲自来信,莫非此事相当棘手?”陆庭严肃道。
“押银官死了,和运银车一道陷在了山沟里,尸体断成两截。”顾长越沉声念出了信上的名字:“户部左侍郎,许范。”
陆庭想起来了:“那个私贩丝帛的许范?”
顾长越点点头,放下信,揉了揉眉心。
见顾长越不说话了,陆庭也跟着沉默。良久,顾长越起身取了披风,大步往门外走去,陆庭赶忙跟上。
“大人去刑部,要不要带些人手。”
“不用,又不是去打架的。”
近几日事情扎堆来,陆庭忙得晕头转向,既然顾长越不用他跟,他也好少一桩事,因此也不再多话。
他帮顾长越牵来了马后,无意间瞥了眼顾长越的腰侧,只见原先的佩剑剑鞘里塞着把不合适的剑身,疑惑道:“大人原先的剑是没了么,您这柄是?”
顾长越跨上马,略有些得意地看了他一眼:“阿尧给的,防身。”
“……”陆庭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大人走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长越:这可是老婆的剑诶!
陆庭:→_→
ps:上榜之前隔日更,榜后日更,小剧场不定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