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安蓝镇

进入冬天，云城就开始变得萧瑟起来。原本的绿叶转黄，落了个干净，只剩下干瘪的树枝，在冷风中轻轻摇晃。

颜语坐在窗边，看着操场上的景色，心中一片荒芜。

距她父亲过世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她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度日如年。

一开始是夜晚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是急救室灭灯那一瞬的恐慌感。她会突然坐起来，捂着自己的心脏，看着手环上接近100的数字，不停地深呼吸。

后来是听着催眠音乐、靠着褪黑素能让她快速入眠，但半夜还是会偶尔惊醒，甚至会腿脚抽筋。

只有时间能治愈一切吧，她不停的告诉自己。

相比之下，她的妈妈林芝君却是出乎意料的坚强。或许最初得知父亲出轨的时候，她曾有过一段时间的低落和难受，但很快，她的生活很快变得与之前一样。

每日醒来，颜语能看到林芝君笑着从厨房里端出早餐，有时是楼下的现蒸包子，有时是她前一晚定时熬好的粥。那些烦琐的葬礼、遗产交割、警察询问，她也都一力利落的处理了，从不让颜语操心。

只不过，家里的房贷负担落到了林芝君一个人身上，她陪着颜语的时间并没有增加，反而出差更加频繁，不过每次晚回都会给颜语打电话。

颜语想，连原本有些懒散的母亲都这么努力，她也要努力才是。

于是，在一日一日正常的吃饭、正常的上课、正常的考试、正常的社交之中，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同学们，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拓展社交圈、锻炼文笔的好机会。”

颜语走神了半晌，终于将视线挪回到讲台上。

此时肖雪云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

——“那年冬天”笔友计划。

“这次是三大高中的校长联合给大家谋得的一次福利，只需要定期将你写好的信件投入到学校操场两边的邮箱当中，就会有教务处工作人员替大家整理好信，及时送出去。”

“因为三个学校本来就距离不远，所以一般第二天对方就能收到信。每周一三五都会有教务人员送信，所以频率完全由大家自己掌握。”

颜语听了一圈，算是明白了学校的意思。现在高中生学习压力很大，但社交圈子很窄，所以学校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给学生们增加交流的机会。

因为笔友是匿名的，所以学生完全可以将对方当做一个可以倾诉的树洞。这种方式甚至可以跨越年级和学校、外貌和性别的限制。

“老师，”后排的一个学生举起手来，“这是自愿参加的活动对吧？即使不参加也不会有影响。”

“当然，”肖雪云笑道，“本来就是学校给你们发福利，提供一个渠道，至于要不要写信，都是你们自己拿主意。我可以承诺的是，学校老师绝对不会偷看信件内容，在笔友的匹配上完全随机，不会暗箱操作。”

“老师们不会参加这个项目吧？”一个声音弱弱响起。

“哈哈，当然不会，”肖雪云笑的合不拢嘴，“别担心有老师混进去，能参加的只有学生。不过，我不鼓励大家借这个机会恶搞，万一被其他学校的学生检举，会败坏我们形象的。”

“所以，参加这个项目的是安蓝一中、二中和三中所有高中部的学生，对吗？”后座一个平时不爱说话的男生突然举手，似乎是对这个带有“联谊”性质的活动很感兴趣。

“对的......”肖雪云继续介绍这次笔友计划的细节。

颜语却有些纳闷，学校竟然不担心这个计划成为“早恋”导火索吗？还是说前一阵子三中那起退学事件让学校意识到了学生心理健康的重要性？

笔友，树洞？不知道为什么，她稍微有些心动。

她有些想对爸爸说的话，一直没来得及说，但显然说给妈妈听只会让她更难过。所以，可以通过文字写下来，给一个陌生人吗？

这是一个不符合她性格的大胆决定，但颜语真的做了。

“你还真参加啊？”原牧瑶看着她拿着信封，有些不满的撇嘴，“你有什么想说的话，不能说给我听吗？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哪里需要笔友？”

原牧瑶是安蓝一中的校花，长得明艳又大方。那双水雾朦胧的双眼，能够让任何直视她的人心头一软，忍不住想要满足她的任何愿望。

但颜语自入校起就和原牧瑶成为好朋友了，所以形成了一定免疫。

要说当初，她们到底为什么突然间走的很近了，颜语也不大记得了。或许是某次把最后一份食堂的招牌米线让给了她，或许是某次体育课两个手脚不协调的人自动坐在替补坐席发呆。

又或许，是因为她们都一定程度的不合群。

原牧瑶不合群是因为长得太招摇，惹得很多男生心动，却惹得很多女生嫉妒。而她，可能是因为学习成绩很好、寡言少语。

“不一样的，”颜语坚持拿好信封，写下自己的笔名“忘忧”。

原牧瑶看着她漂亮的字迹，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道，“既然这样，那我也舍命陪君子吧。我也和你一起参加，至少以后寄信的时候就可以一起了！”

颜语唇角弯了弯，“我可能会一周写一两次，你可以吗？”

原牧瑶脸色一僵，“写那么多？”她暗暗嘀咕，看来颜语是真的还挺认真想参加这个计划的。不过，事情真的会如她所愿吗？

万一匹配到的笔友，是个文笔奇差、吊儿郎当的中二病男生呢？

颜语其实也有类似的担忧，但索性她运气不错。

或许是老师看到颜语漂亮的字迹和文艺的笔名，给她匹配了一位感觉有些相似的笔友，她/他叫杜衡，也是一种植物的名字。

虽然信中并没有提到对方的身份，但从语气和措辞来看，颜语想这大概是一个男孩子。而且是一个才华横溢、淳朴善良的男孩子。

这个笔友计划，最后确实如它的名字一样。

温暖了颜语的那个冬天。

原牧瑶也跟着颜语有一搭没一搭的写信，每两三周可能才写一次。颜语每次去寄信的时候，她都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笔友吐槽这件事了。

牧瑶也说，她的笔友是个男生。

颜语想知道怎么看出来的，但牧瑶提出要交换信件来看，最后她就没有同意。使得她们彼此的笔友，也是两个闺蜜互不知道的小秘密。

不过，很快新的问题出现。

春节临近，寒假要来了。

寒假总共5周，学校会关闭，那么笔友的收信投信自然就会停止。可颜语却不想停下来，该怎么办？最简便的方法，当然是直接询问对方身份，然后“线下”联系。

他们可以加上彼此的V信，可以一天发很多条短信，也可以语音听听对方的声音。

是的，颜语已经意识到了，她似乎是渐渐对那位笔友有了好感。这种好感还很淡薄，但却是那时她生活里不容忽视的一部分了。

写好这封信以后，她独自一人走到操场东侧信箱。

她一路都在想对方会怎么回应？万一他说不想告知联系方式怎么办？万一对方看出她不同的心思怎么办？她会被拒绝吗？如果被拒绝，那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

“抱歉，”一道清冽的男声从她耳边响起。

颜语抬起头来看，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沿着跑道低头走，都没意识到已经到了信箱边上，差点撞到了一个男生。

陆一寻，这个男生她是认识的。不，也不能说认识，他是理科班学习成绩前三的学生。但更重要的是，他是校草，是名气与牧瑶并驾齐驱的男生。

他的肌肤白皙似玉，眸色如墨，五官好看得令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当然，最让他鹤立鸡群的还是他那干净温和的气质，明明穿的是最普通的白衬衫，却偏偏叫人觉得是琼枝玉树、魏晋风流。

“你也来送信吗？”陆一寻抬了抬手中的信封。

颜语看他一眼，又立即偏开视线，可余光在信封上扫过的一刻，她身躯一颤，瞬间失语。

“杜衡”，他是杜衡？

陆一寻见她不说话，也不勉强，将信投入信箱以后，轻声道了句“再见”，然后就转身慢慢离开，只留给她一个清俊的背影。

颜语心脏砰砰直跳，某种鲜活的生命力似乎在她的肌肤之下涌动。好像某种潜藏已久的情绪，在此刻突然冒出绿芽。

她看着手上的信封，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她不能将它寄出去。

那是陆一寻，她大胆向对方要电话号码的行为会被怎么看待？如果他主动提出来想见面，想认识，那她再答应也不迟，不是吗？

只是颜语没看到，陆一寻穿过操场，走到了教学楼前一棵榕树下。深棕色的长椅上正躺着一个和他年级相仿的男生，面如菜色。

当陆一寻的影子落到他的眼前，谷黎川掀开眼皮，“哎回来了？信投了？”

“嗯，”陆一寻眼含鄙视，“不就是被罚跑了五圈，你至于吗？连送个信都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