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21日。演出结束，同场的七号选手气质佳，品色上乘，我愿称她为对手。后台卸妆的时候，就连化妆师都在夸七号选手的骨像，确实很好看，眉、眼、嘴、鼻，五官都极为出挑，长发直到腰际，顺泽光滑，果真像他们形容的瀑布，不太好的一点是，不高，太瘦，后半段有些地方力道不足，气息也跟不上，还要多练。’

‘1999年10月28日。在学校看见了七号选手，文科班的人，穿校服的样子也很好看，清新秀丽，舞蹈团里的姐姐们，好像还真没有这个类型，看上去，很瘦弱，不太健康，的美。哎呀呀呀，这不就是老汪戏文里的那个娇娇黛玉。很文静，是让人看了想要保护的样子，独来独往，喜欢照顾流浪猫，好像和我们班的一个男生认识。’

‘1999年10月29日。在食堂和七号选手说上了话，声音不是我预料的甜美，很清雅，就像，我第一次拨弄琴弦时发出的脆响，只是一下……’

‘1999年11月3日。七号哭了，和那个男生有关。早恋，他们竟然早恋，不务正业。明天就见到七号了，总是叫她七号选手不好，她的名字很好听，窦月，可单是月字其实有些俗，不过冠上窦姓，倒是立马不俗了。’

‘1999年11月4日。初选过了，七，窦月也过了，赛场离开的时候，我们打了招呼，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打招呼，哥哥还是改不了用别人来对比衬托我的坏毛病，他的挑剔点倒是和我第一次注意到窦月的点评一致。但我发现，我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去评价窦月，有些气闷，我想，我应该和她交个朋友。’

‘1999年12月6日。和许超吵了一架，学业为重学业为重。既然不够喜欢，那就不要打扰！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是吗？可这个年纪，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时候吧？感情是可以这么挥霍的吗？爱情是这么简单而又磋磨人的东西吗？为什么你看到她哭能转身就走呢？你不心疼吗？对了，你不喜欢她了……’

‘1999年12月12日。生日快乐，窦月，你笑的样子很好看，可你的眼里为什么总是弥漫着一股悲伤，我们今天创编的舞蹈好像缺少了一种东西，缺少了一种向上的张力，你为什么要沉下去，我在陪着你啊，还是说，朋友始终会更远一步……’

‘2000年1月5日。窦月，我好像明白了困你所困的原因，这是错误的，是大错特错的，可这又好像不是病，是我们愚昧吧，是我们封建吧，当我向你说起国外某些伴侣时，你大惊失色和瞠目结舌的表情，让我在那瞬间，好像被放在了烤炉上，尽管你表示理解，可好像你依旧是不喜欢的，那我藏起来，不就好了。’

‘2000年2月13日。好久不见了窦月，大半个月来，我的日记里再没有出现过你的名字，我试图用遗忘来掩藏我澎湃的感情，可你知道吗，这是徒劳无功的。当我看到雪原时，会想到舞台上一身雪衣的你；我看到金山时，会想到你高高站在山巅翩飞的样子；在无尽旷野里骑马奔驰的时候，好像又能在天地交际那一抹黄昏中，看到你向我走来的身影；炊烟阵阵裹着奶香扑到我面前，我又像是触碰到了你的长发，隐约能闻到熟悉的清香……我好像，是真的错了，我好像病了……太久没有联系，你又在干什么呢？’

‘2000年2月17日。祝你和他快乐。真的是喜欢吗？到现在我都很疑惑，为什么我变得不正常了？有时候我也会翻看从前的日记，突然才发现，原来从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已经走上了这条看不到光的路。如果更早，更早，你会不会是，生来就吸引我。可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样，而你又是正常的？他不会喜欢你的，他会伤害你，你为什么不懂……’

‘2000年3月4日。很开心，从你的眼里看到了惊喜，听到雪山的DV已经交给了上京舞蹈团，你似乎有些失落，是我想的那样吗？你欲言又止，是想要这支舞对吗？我会帮你，但我要等你说，你说，我就会帮你，我永远会帮你，但许超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不知道阿然是不是看出了我的不喜，但这个结果，我乐见其成。’

‘2000年9月1日。小语好像早在这里等着，其实她早知道你了，我不知道怎么介绍呢，好朋友吗？窦月，你是我的好朋友吗？你会和我一起去上京舞蹈团吗？你会陪着我吗？但为什么我们之间，变得越发疏远了？……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2000年11月11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自杀，可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恶心的，我自己也会觉得恶心，让小语去看你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不会和她说什么。可这就是事实，她也会离开我吗？是因为我吗？你和阿然，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又可以做什么。’

‘2000年11月28日。看到你了，你拿着他的手机，坐在小花园里，一句话也不说，我很想和你解释，解释他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哪怕是阿然，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她不敢的，我也不会的，我怎么会去杀你最喜欢的人……’

“我怎么会去做，让你恨我的事。”

清冷的声线念完日记的最后一页。

昝若没有再向下翻读，她的视线紧紧缠绕在日记上的一行小字，捏着本子的指关节发白，抿唇抬头，肃穆地盯着眼前男人。

“这就是你想要隐瞒的，汪媛的秘密。”

昝若对面的单人沙发里，靠坐着一位着装考究的男子，男人交叠双腿，两指夹着眉心，深吸一气后，放下手，静默点头。

杨卓琛从这段属于汪媛的回忆中抽离，眨了眨眼，看向身侧同样出神的窦瑞恒。

窦瑞恒并没有因为猜中汪君佑的隐瞒而形色张扬，反而面色沉沉，似乎通过日记了解汪媛的过往后，揣思到了某些想法。

而在场几人心中没有说出的念头，就这样被汪君佑冷漠地说出了口。

“我知道媛媛这个案子被并入了南湾区的113案，且被列为了特级重案，津海总局无条件为你们开了各种绿灯，但直到现在，你们除了和案子里已知的可疑人员兜圈子外，有没有查到任何疑点更重的嫌犯？”

“机密，我不能知道，但关于汪媛这个案子，我想我是有方法得到案子调查的具体进程的。当然，也是因为我知道了你们知道的一切，今天，我才会将我妹妹的隐私，当作呈堂证供。”

“许超的手机，我不知道是怎么到了窦月的手里。但现在重要的一点是，这部手机，为什么会从窦月的手里，出现在媛媛学校附近，并且，还充当了引诱媛媛出门的作案工具。”

汪君佑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几人也不再有任何遮掩。

杨卓琛心中不虞，面上却是不显，轻浅点头，回应了汪君佑。

“汪先生的做法我可以理解，就目前来看，也是因为您提供的最新线索，让我们找到了案件的最新疑点——”

“不是疑点，”汪君佑直起身子，紧蹙着眉，往前靠了下，小臂撑在膝盖，拿出谈判桌上的气势，眼底又带着渴求，视线一一划过面前的警察，“这还不够明显吗？”

汪君佑两指敲了敲桌面，一字一顿地，道出一个名讳，语气甚是笃定。

“窦月！她一定和媛媛被害有关，是一定！”

*

透明玻璃内，氤氲一片。

炉灶上的大肚水壶沸水滚滚，男人踢踏着拖鞋挤进窄小厨房。

窗下暖气上，塑料袋包裹着的肉包大汗淋漓。

茶壶尖锐鸣叫方才响起，就听咔哒一声脆响，旋钮转停。

台面上的暖壶灌满之后，杨卓琛动作娴熟地打了颗鸡蛋，一手搅着筷子，一手拎着水壶，剩余沸水半点不差的沏开了一碗蛋汤。

回到客厅时，电视机刚好插播天气。

——‘津海市气象台2000年12月14日12时23分发布最新消息：受新一轮较强冷空气影响，预计15日凌晨起，华北地区大幅降温，津海市北湾区、河港区、南湾区等部分沿海区域6～7级阵风……’

许是应景，窗外忽地，闪过一阵狂风的嚎叫。

紧跟其后，便是徐缓的敲门声。

桌边正喝着汤的人闪过一瞬间的呆愣，杨卓琛放下碗，拍了拍手心，两步走到门后，一把拽开房门。

走廊里，裹着一身寒意的男人，抬手递给杨卓琛几张照片，两手自然垂落，眼睫微微向下，视线定格在对面人的脸上，语气淡淡。

“为什么认为窦月是清白的。”

眼看着面前人露出堪称震惊的神色，他依旧审视着对方，黑眸因为心中思虑而显得愈发沉重，良久，他才松开紧抿的唇，轻声道：“现在，你还这样认为吗？”

董九孺的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宾馆走廊里，格外清晰。

不消多时，杨卓琛从手中那一张张监控截图中回神，抬头，看着面前伫立的身影，目光停留在对方肩颈位置，不再往上。

“我看不到她作案的可能。”

杨卓琛缓慢垂眸，视线放在手中的几张监控截图上。

人民公园附近街道上的监控录像中，在12月2号的晚上，找到了张俊归，和窦月。

时间、人物与地点，让杨卓琛猛然想到困惑他许久的，记忆？

踝骨处盘错上一股阴冷的湿气，杨卓琛小心翼翼地深吸一气，手下无意识用力攥紧了照片，他侧步挪动着，靠上门框。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意识格外清醒的现在，反复浮现在他的脑海，而那昏暗中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妄想，还是记忆……

杨卓琛手指轻颤，正要抬头时，面前人手机突然响起，董九孺看了眼来电人信息，不动声色地瞥过杨卓琛，轻轻侧身，毫不避讳地接听了电话。

而在门框一边的杨卓琛，留心了董九孺的谈话，将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压下。

他微微颤抖着，好似一个孤立无援的沙漠行者，在茫茫深夜中，体会着身处旷野的无助与恐惧。

而在那股可怕的颤栗背后，答案又让他觉得无比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