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人常说，要成仙，先溯缘。
“......正因为叩天山近百里内只有这一座城池，要上叩天山，必入池溯城。小天师瞧今日这官道上熙熙攘攘，尽是往池溯城中去的人，但这可还远不是来客最盛的时候。小老儿我在这城附近住了大半辈子，来人最多的时候哇，那简直是连城门都挤不进去哩！”
“可如今离叩天山正式考核、招收弟子的日子且还远着，怎么如今就有这许多人来？”
老人瞧了瞧张之和，敲敲烟斗，嘿嘿一乐。
“小仙师这就有所不知，咱们这山下头虽然比不得山上仙人高来高去，里头门道却也多着呢。”
见张之和似懂非懂，他抬手点点过往来去的行人。
“就比方说，小天师瞧着这满道的人，难道全是为了入仙门来的？”
“这......难道不是？”张之和其实也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茫然反问道。
“错啦错啦。”老人摇头，“这道上的人里头，顶多也就是那几个带着孩子来的约莫是为了这事儿，其余的，像老汉我，忙忙的跑到这边来，莫非是还指望着七老八十岁了能有那天大的馅饼砸头上不成呢？”
老人眼神有些怔忡，像是在同张之和说，又像只是叹了口气。
“说到底，天底下的人茫茫海里去，得仙缘的人能有几个？小仙师别觉得俗气，这世上大多数人大半辈子奔来忙去的，也不过是为着一个‘利’字。”
“而这‘利’字落到咱们普通人身上，其实就是两个字。”
“哪两个？”张之和好奇追问道。
老人倒也没有吊他胃口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回答。
“‘钱’和‘权’。”
“就好比今时今日，对于叩天山来说，开的是山门，但对于池溯城来说，开的却是一扇招财的‘钱’门呐。”
......
老人大老远跑到池溯城来，自有自己的正经事儿等着做，不能老耗在路边同张之和唠嗑。
两人倒是同行了一段，只是老人并未去过远些的地方，对于南阳城的消息就也所知不多，于是进了池溯城门之后，张之和便拜别了老丈，循着人多热闹的地方一路走过去，领略人间风光的同时，也希冀能再找什么地方探听些消息。
张之和沿街随意行走，心中感叹：叩天山下第一城，池溯名不虚传！
它并不是什么豪奢且金碧辉煌的气派格局，也未曾借着临近仙山，刻意雕造成什么人间仙境、琼楼玉宇的超脱架势，一草一木，亭台楼阁，沿街红袖，叫卖酒家，倒像是一整个人间的缩影搬到了这里来，满当当的红尘烟火气。
街面熙熙攘攘，这才没行两步，他就已经撞上了一两个街角代写书画的，三四个沿街叫卖冰糖葫芦糖人儿的，五六个客店门口招揽客人的......因着他袍袖宽大，还有个被人群挤来挤去的小孩儿晕头转向地兜头撞了进去，还是他脚步匆匆赶来的父母一把将自家孩子的小脑袋拯救了出来。做父母的哭笑不得连连致歉，小孩儿倒惘然不知事，盯着张之和的袖口觉得有趣一般，蠢蠢欲动倒像是想再钻一次的架势。
等张之和好容易从那孩子的小胖手中重新解救了自己的袖口，再仔细端详那袖口一小截，俨然已经是褶皱得不成样子了。
怪叫人唏嘘的。
但想想那孩子坐在父亲肩头向他挥手时笑得蜜糖也似的小脸儿，就好像又什么都没所谓了。
......还是有什么有所谓的！
张之和颇为忧伤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即便大部分事情都可以没什么所谓，但这其中，却绝不会包括“没钱”这一项。
不知不觉时至正午，说要打听消息，从城西走到城东，店小二热情的笑脸纹丝不动，张之和却连个茶楼也没能进得去，原因没有别的，不过一个“囊中羞涩”。
这原也不怪他。即便平日里领了任务下山的弟子们，又有哪个为那一两个铜板发愁过？只凭他们的身份便足够这些店家以礼相待了，更别说手指缝可能漏出来的那点儿东西。
哪怕最低等的仙家祈福玉牌，那也都是叫人趋之若鹜的。
这话却又扯远了，单说眼下，山下太阳比山上酷烈得多，张之和却是别说干粮，连个水囊也不曾带上，只草草捡了几件衣服便凭着一腔志气闷头下了山，如今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
这可怎么办？难道刚下山就要渴死、饿死？
他没想到本以为信手拈来的送信一事还能生出这许多波折，一时间既叹惋这人间生活之辛苦，一边又心生沮丧，再有一次被一家茶馆轰出来后，忍不住坐在路边垂头丧气起来。
“哎哎，”尾随出来的店小二忍不住呼喝起来，“小子，要坐也别坐我家店门口啊，别回头影响了我家做生意。”
张之和连忙又站起身。
“对不住对不住。”
“嘿。”店小二见张之和这样态度，倒是忍不住高看他一眼。
他一天天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计，自然心知肚明这世上可怜人多的是，若是一个个可怜过去，那这茶楼迟早也关门了事。只是可怜人虽多，落到可怜境地还能有这般器量的，却就不多了，更何况这分明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他就到底忍不住多了句嘴。
“小子，你要真想找地方吃点东西或者喝口水，不如顺着这街再往南走走。”他把毛巾顺手往肩上一甩，叉着腰抬了抬下巴。
“你运气好，今日关老爷家有喜，广迎四方来客，流水席办了一整条街，一直办到了这街尾那棵大柳树下，你去看看。”
“说不得有你一口酒菜吃。”
见张之和道谢，店小二将脸一板。
“用你个半大小子说什么谢？横竖席面也不是我家办的，我也不过是多说两句话。”正好又有客人来，店小二忙换了张笑脸去迎，张之和耳朵利，在身后还隐隐约约听见他嘟嘟囔囔。
“也省得你搁我们店门口臊眉耷眼的......”
张之和展颜一笑，又施一礼。
作者有话要说：张之和：下山第一天，怀疑人生.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