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由远而近,周遭的人群仿佛怦然炸开的烟花,闹哄哄纷攘起来。
张之和本没想着要留到这个时候,毕竟有时候抬眼就能看到那个关家大女婿气哼哼的眼神犀利地扫射他,怎无奈身上多了一个甩不脱的大型挂件,甚至还颇有自主意志。总体表现就是一旦发现他有站起身来的趋势,那挂件就会立马挂到他身上,再把他重新按回到座位上去。
张之和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你为什么不让我走?”他原话大概是“你有毛病吧”,但多少年修养在里头,好歹让张之和悬崖勉强勒了马。
只是语气多少还是有点气急败坏。
“欸~~”白千奇一个字拐出了十八个弯去。
“你难道就不好奇?那黄家姑娘到底是什么情况,你难道就不想亲眼看看?”
“不好奇!不想!”这回轮到张之和斩钉截铁。他奋力从白千奇手中抢救自己的袍袖,怎奈何他这袍子怕是今日命途注定多舛,他竟是死活抢救不动。
最可气是造成他如此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还瞪着一双满是无辜的桃花眼试图碰瓷。
“我与之和一见如故,视之和为友,还以为我俩灵犀相同,怎的竟难道不是?”
说着说着双眼竟就水盈盈要滴下泪来,嘴里还念念叨叨什么“心碎”,什么“错付”的。
张之和哪里见过这阵仗。
原本狠狠心一句“我认识你是谁?”就能解决的事儿就给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远远望见那火红的轿子颠了几颠,不多时,便听见一声高叫。
“新娘下轿——”
民间传说铺得长,就能寓意新娘与新郎走得长久,关家讲究,红毯的长度就直铺到了宾客们边上去。张之和眼下也不好起身就走了,就只得与白千奇一同瞅着这位传说中的黄家姑娘盈盈地顺着红毯走过去。
果真是一个妙人儿!白千奇坐没坐相,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哪怕瞧不见面容,只看这一行一动的步态,就绝不会叫人料想得到是木匠家教养出来的姑娘,说是朱门绣户闺阁女也是有人信的。但若只有这样,倒也不值当他跑这一趟,若不是顺路——
“......嗯?”身边人发出惊奇之声,打断了白千奇的思绪。
“什么什么?!”白千奇的桃花眼噌地亮起来,只感觉自己捕捉有趣事物的雷达正在滴滴作响。
张之和怔怔地。
他迟疑地擦擦眼睛,眨眨眼,又定睛向着那位新娘的方向看去,但依旧看得见新娘背后那亦步亦趋跟随着的汩汩倾泻着不吉黑气的小小的、圆滚滚的影子、或者说肉团?他甚至看得到那一滴滴流淌下来腐蚀灼烧着红毯的液体,听得到唢呐声里混入的凄厉的、不知什么东西的鸣叫声。
“......没事。”张之和迟疑地回答。
他向来不爱怀疑自己,但看周围人神色,又实在无法说明那种感觉。
那是催人的怨气与恨意,让张之和哪怕只是同那影子擦身而过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但看周围,却又分明是一派无知无觉的喜气与祥和。
他活到现在十多年里,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
难道我是疯了?
张之和又转眼看向街口那棵大柳树,人生头一次开始怀疑这件事情。
张之和觉得这事儿怪异,其实有点不太想说,但事实证明,拥有“随身挂件”的人是不配拥有秘密的,尤其是这个挂件的名字还叫做白千奇。
“......别——那——么——小——气——嘛?”
“说——说——看——呀!”
这是第多少遍了?一百?一百零一?还是一千,一千零一?
张之和搞不清。他只感觉脑瓜子在嗡嗡嗡地抽痛,好像有一大群蜜蜂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又好像有人用重锤在迅猛且不间断地敲打他可怜的脑袋,但当他睁开眼,眼前却只有一只把桃花眼瞪得像星星一样闪亮的白千奇。
那乖巧,就好像差点撒泼打滚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那我为什么还留在这儿受罪?张之和扪心自问。
哦,我跑不走。
张之和不得不屈服。
他指指新娘,“你看得到一个影子么?那位黄家姑娘身后?黑色的?”
白千奇手搭凉棚。“什么影子?大中午的,太阳光照下来,没有影子才比较奇怪吧?”
“不,不是。”张之和意识到自己的表述可能有点问题,“不是黄家姑娘的影子......不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但一直在跟着她......一个黑色的,一小团......”
张之和皱紧眉头,吐出最后几个字。
“不是人形。”
白千奇挑高了眉头。
“哈?......”他又远远地瞧了瞧,这次看得更仔细了一些。
“现在那个东西在哪儿?”
“在她右肩肩头的位置。”
“你说不是人形,那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可能会是只鸟。”
甚至可能是只黄莺。
张之和再次看向街口的那棵柳树,心下踌躇。但莺啼婉转,又怎么会发出这样凄厉的鸣叫声?
“我什么也没看到。”白千奇说。
“......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我的问题。”张之和略微沉默了一下。
白千奇自动忽略这句话,继续兴致勃勃。“具体什么样的,你再详细说说?”
张之和有点纠结,但看到白千奇发出异常光亮的眼睛,不由得一个激灵,决定不给自己的脑袋和耳朵找麻烦,简单说了。
“哦——!”
张之和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白千奇正背对着他——是觉得他骗人,还是疯了?
“有趣!!”
白千奇嗖地转过脸来,一双桃花眼锃亮。
啊,好吧。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不过大概仅限于白千奇。
张之和又叹了一口气,只感觉今天叹的气比以往一年叹的气还多,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但他马上笑不出来了。
“那要不我们再凑近些瞧瞧?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次张之和没有拒绝。
那凄厉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作者有话要说:张之和:我作了什么孽.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