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回忆起那段时间的黄栖栖，感觉仿佛认识了另外一个人。
“她原来很娇气的，也不爱多动脑子，总嫌麻烦，于是就向我撒娇......”
“但这次她像水混入海中一样，以一个木匠家孤女的身份混入了这熙熙攘攘的池溯城，没惊起一点儿波澜。”
“我一开始观察得留心些，但她与那位关家的小少爷确实好像相处得很好。我看不明白他们的感情，但看得到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在笑，比这百年中任何一天都开心的样子，有时候感觉到我在看她，她还会狡黠地向我眨眨眼，好像是告诉我让我放心，又好像是骄傲说看吧我说得没错。”
于是柳素就放心了些。
也是，兴许是她多虑了，黄栖栖也算有些修行的妖，与凡人一块儿，能有什么事？即便百年之后分离时伤心些，往后也还有她陪着，再成百上千年的时光过去，再大的伤心也该忘了。
凡人的一生几十年，于妖不过浮光掠影。
“于是我就开始闭关修行，只偶尔睁眼瞧瞧她，或者她会来拍拍我的树干，跟我说几句话。多数时候是她与他吵架了，但总是过不了多长时候，他就又哄得她开心起来。”
当时的他们都以为或许日子会一直这样长长久久。
“但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坐在树荫下哭了很久，说他的父亲不同意他娶一个木匠家的女儿。”
白千奇一直这新房中东瞅瞅西望望，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时候却突然开了口。
“黄栖栖当初为什么要装作是一个木匠家的女儿？她倘若化身成什么高门第家的小姐，岂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猛地听这一问，柳素迟疑了一下。
“我好像隐约听她提起过。她说那阵子，关家似乎正需要有人做些木匠活儿，她就能借机与他们家的小少爷见面了。”
白千奇语气莫名地“嘿”了一声。
“这次她低落了好多天。”见白千奇不再插言，柳素继续说。“我劝她要不算了吧，以前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多好，而且如果是爱情的话，也算体验过了啊？”
但黄栖栖看着柳素的眼睛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执拗。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很着急地过来找我，要我帮她。”说到这里，柳素终于忍不住向那团一直在新娘背后浮动的黑雾看去一眼，清朗的嗓音里浮现出痛楚。
“她说她找到办法了。关家遇到难关，只要她来帮关家度过这个难关，就一定能够与她的爱人修成正果。”
张之和纳闷。
“我之前听说过这个故事，当时就觉得奇怪了。你的朋友，那位黄栖栖姑娘，莫非是个商业奇才？”
“她不是。”柳素回答。
“是与上百年的阅历有关？”
柳素的嘴角含着一丝苦涩的微笑。
“上百年修行，谈得上什么阅历？”
“那么......？”
“她想要我帮她为关家改运。”
“这不可能做到吧？”白千奇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来了一个小本子，正在嗖嗖地记着什么东西。“或者你们失败了？天行有常，事有定数，如果真的成功了，你就绝不会还能站在这里。”
“是啊。所以我后悔了。我修为比她高深，当初哪怕硬拦，也该拦住她。”
“哦？”白千奇做笔记的手简直要化出残影。“她当初到底想了什么办法？”
“她向我借走了四根枝条，以自身修为作祭，以枝条为引，填补关家运气上的空缺。”
“你借了？”
柳素沉默，但她的表情，张之和与白千奇都看明白了。
“她跪着求我。她说没有他她就不能活了。她说其实也用不了多少修为，只要帮关家度过那个小小的难关就行。”
她挨不住这恳求，于是赠了柳枝，然后后悔至今日，心中再也不得安宁。
“寻常的枝条也禁不住她的修为，而那四根枝条是我精血所炼，坚固非常，十分难得。”柳素苦笑，“我给了她，她千恩万谢离去，笑颜如花，道是将来花烛之时定来请我观礼。我因为疲累急需修复自身陷入沉睡，而醒来之后，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在场几位都不是寻常人物，自然不会认为柳素指的是如今端坐在绣床上静等良人的那位新娘。
因为那分明是个普通人。
张之和又听到了莺啼声，凄厉稍平，哀伤却增十分。
“那她是谁？”白千奇指着那位新娘。
“我不认识。”柳素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形容同栖栖化出的姑娘一模一样，但我自己的朋友我还认得出来。”
“那你其实也不清楚黄栖栖遭遇了什么。”
“......是。”沉默了一会儿，柳素回答。
白千奇还想开口说什么，张之和拍了拍他的肩，自己开了口。
他声音温和。
“那你来找我们，又给我们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是想我们帮你做些什么呢？”
******
三人谈话的时候，那团黑雾就无声无息地漂浮在那里，仿佛刚才它的雷霆一击只是众人的幻觉。
柳素缓步走过去，伸手想去触摸它，它却就“嗖”地避开了，带起张之和耳边刷拉拉一片锁链的声响。
柳素怅惘地看着它，答非所问。
“......小仙师，你知道吗，在你到来之前，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我其实并不能确定这就是栖栖，我只是感觉熟悉。”
“我猜测这或许是栖栖改运所造成的不详的后果，我设想如果这是栖栖，她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栖栖吗？这或许只是行尸走肉，或许只是一团怨气，甚至有可能，连那种熟悉也是我的错觉。”
“所以小仙师，您可能想象不到，在我听您说到‘黄莺’，说到‘她是活的’，说到‘她看到我了’的时候，我是多么欣喜若狂。”
“你从一开始就看着我们？”张之和问。
“是。”柳素歉意道，“我并非故意，只是当初栖栖说请我观礼洞房花烛，如今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实在冒犯二位仙师。”
张之和摆摆手，示意无妨。
“那你是想......”
“求仙师救救栖栖！”
柳素终于忍不住垂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张之和：故事好听，但事儿好像不大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