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又是一年。

这是元楚自己一个人度过的又一个新年。

高设院里，大家的工位上都敷衍地贴上了各种小对联小灯笼。华图和宫粉一边顶着陈小眼和黄世仁“过年回家也不要忘记进度”的絮絮叨叨，一边飞快收拾东西跑路。临走时华图不放心的说楚楚要是今年还一个人不然就跟他回老家过年吧。

元楚摇摇头。

华图继续说，不然跟着老宫回家当她临时男友挡挡催婚也行，下一秒就被宫粉一电脑包砸头。

宫粉也很担心，认真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和他们联系。

元楚又点点头。

其实他也没什么需要的，这么多年，

一个人过新年，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长大，

他早就习惯了。

因为他不需要准备任何过年的事务，整个高设院，他是最后一个走的。

临走出园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冬天的湛州北风呼啸，元楚搂进了大衣的襟口，把身上残留的一点点热气裹紧。他低头看见自己呼吸出的白雾，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降温了。

路上的车辆都少了很多，就算平时再怎么辛苦忙碌，此时都是归心似箭。

除了元楚。

因为元楚不知道归去哪里。

上水云锦的小家门口也贴上了红彤彤的福字，还是华图强塞给他的。元楚想了想，又下楼去小区街角的小超市，买了两个小灯笼，一个挂在玄关，一个挂在楼梯扶手边。年前因为要赶项目进度，他差不多睡在了高设院，小家里荒凉得贼过惊心鼠闻落泪。元楚认认真真做了一次大扫除，断舍离一通后，周遭比样板房还样板房。只剩两个红灯笼喜气洋洋的，告诉他今晚是和这一年中的其他日子都不一样的。

确实不一样，至少今晚不用加班了。

元楚甚至有点不习惯，他打扫完后有点喘，胃里也有点不舒服。他打开冰箱，扫了一眼满满速冻食物后更加没有胃口。随便摸了一听可乐一口闷完之后就去洗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再把洗衣机里洗好的四件套拿出来，把脏衣服都丢进去。

辞旧迎新嘛，洗旧换新也不是不行。元楚把新的四件套铺好，先把两个角都塞到位，然后伸出长臂一抖，人也往床上一摊，想化成一滩融水。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

街上的人更少了。元楚去超市买了大包小包的年货，还有一个大大的玩偶，打车去了横舟区，他长大的湛州市福利院在五年前搬去了这里。新任的院长一开始还没认出来，瞅着他的脸盯半天还以为是又来做慈善的小明星，还是旁边的护幼阿姨认出来了，喜气洋洋地迎上来：“小元今年过年也来看我们啦。”

“嗯。”元楚把年货都提过去，“这个小熊是给笑笑的，上次来的时候小姑娘说想要一个来着。”

阿姨愣了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笑笑呀，笑笑一个月前被领养走啦。”

元楚一怔，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他眨眨眼，看起来有一点微不可察的不知所措，条件反射式的说：“恭喜。”过了一会，又补充道：“是好事情。领养她的人家还好吧？”

院长笑呵呵的说：“是市里一户教师家庭。他们结婚十年了还没有孩子，也知道笑笑的先心病，还是一眼就选中笑笑了，可能就是有缘吧。”

元楚看着窗外肆意玩笑的孩子们，他们穿着新年的衣裳，举着小小的灯笼和气球，你追我赶地迎接新年的到来。“嗯。”元楚再次重复道，“是好事情。”

院长和阿姨们都想留元楚吃饭，元楚摆摆手。有小孩子好奇地趴在窗边看他，元楚刚刚转过来视线，小孩子就害羞地跑远了。都是陌生的面孔，元楚现在每年来一次，活泼的孩子很少会在福利院里待满一年。

嗯，证明他们都拥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人生。

都是好事情。

转两班地铁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元楚倒不觉得饿，就是胃里有点不舒服。烧一壶开水，马克杯捧在手里的时候，元楚才觉得稍微暖和些。热水流进身体里的轨迹很明显，里面的五脏六腑沉默地运转，元楚觉得自己实在是亏待它们了，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晚饭不能不吃了。元楚不死心地打开外卖，果然灰了一片，剩下来的都是运力不足。也是，这么大的湛州，这么热闹的大年夜，有谁像他一样想不开。好在冰箱里还有剩菜，元楚想了想，统统拿出来洗净剁碎，加上鸡蛋液、虾皮和泡发的笋干豆腐干，馅拌好的时候，盒马排队买的饺子皮正好送到。

大过年的，生鲜超市里什么都被抢购一空，也就这些半成品主食还有一点。

元楚打开许久不看的电视，把馅料盆和饺子皮都搬到茶几上，开始慢悠悠包饺子。

新年的BGM还是那么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地挤在这个小loft里，楼上楼下好像都染上了红色的暖意。刚包一半，华图的查岗视频来了。听见手机在震，元楚先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高设院又有什么紧急工作了，一点开，就看见华图喜庆的圆脸。

“楚楚！新年快乐！！”

元楚手上动作还没停，闻言也笑着回应：“嗯，新年快乐。”

“让我看看我们楚楚在做什么……哇你居然在包饺子！”

元楚把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托在掌心递到镜头前，“年夜饭馅。”

“这我必须得尝尝，还能留几个到初七吗？”

“我尽量吧，如果难吃的话应该能留到。”

“哈哈哈哈那到时候给老宫吃。”

华图和他扯东扯西一会，直到他家里人喊他吃年夜饭，他才依依不舍把视频挂掉，临了前还不放心地叮嘱，要是觉得撒鼻息，哥的怀抱随时给你靠。

元楚想了想华图已经直奔200斤而去的怀抱，就觉得不是撒鼻息而是窒息。尽管如此，他还是笑着点点头。挂了视频后就端着包好的饺子去厨房。

湛州主城区是禁燃的，但是近来总有人一身反骨打游击。元楚在等待饺子浮起的时候，冷不丁被窗外炸响的烟花吓了一跳。他懵懵地挪到视野更好的客厅落地窗前，正好可以看见烟花的正对视角，漆黑的夜里，它们像盛开的锦簇花团，熙熙攘攘地照亮了下方绵延不绝的万家灯火。

也照亮了元楚在玻璃前的倒影。

夜幕中，好像有另一个他，漂浮在寂寞的虚空里。

鬼使神差地，元楚朝玻璃伸出了手。

——对面的“元楚”也朝他伸手。

指尖触碰的瞬间，两人都轻轻笑了一下。

烟花再度盛放，

新年快乐啊。

另一个我。

明年的我，还会是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楚楚不难过，明年的新年就有莫渝陪在你身边啦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