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我在。”

621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混着心脏跳动的声音一起，元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都是汗。

元楚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一只手握着耳机，好像能借此可以汲取到一些支撑的力量：“你听我说。”

“主人，我听着。 ”

“主人，你别怕，没事的。”

元楚闭紧了双眼，用力提一口气，才说：“飞仙桥不应该出事。我确定我的设计图纸是安全正确的，放量也考虑到了。所以……所以，一定有问题！”

“我知道，我就是这样和杨院长说的。”

“可是你还没看过……”

“因为我相信主人。”高设院赶往致雅区飞仙桥的路上，陈均在开车，621坐在副驾，看似托着腮看窗外，其实透过左耳的耳骨钉和元楚秘密说话。“主人经手的所有项目都很完美，不会出现这么……”他想了想，用了个委婉的词，“不应该犯的错误。”

元楚鼻子一酸，莫渝口中这么坦然确信的事，是他当时顶着陈小眼和黄世仁的高压，硬生生坚持了一周才改过来的。差点……如果当初没有坚持住的话……他还有什么资格面对这个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人呢？

“主人不要慌，我正在赶往飞仙桥的路上，施工单位已经在等着了。放心，不会有事的。”

“施工单位……”元楚喃喃道，他突然又想到只看了标题的另一个贴子。621只听见元楚那边又是“哐哐”两声，紧接着主人的声音低低传来。

是一小句粗口。

621第一次听他的主人骂脏话，还挺新鲜。

元楚一目十行把那头倒头贴子刷刷刷过一遍，污言秽语在满满的爆炸性图片里面，已经退化成了凌乱的方块笔划。第一页是满院子的鲜花气球还有张牙舞爪的豪车，到第二页，他看见莫渝扮成的他出现在道桥所的长廊上。他穿着今天早上自己给他挑的一身衣服，早上时他说自己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走秀的。

这么长这么长的长廊，你站在中间和黄仁对峙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会和我有关吗？

屏幕中，莫渝的身形逐渐模糊成一道黑色的光影，隔着酸胀的湖泊，一不小心就会倾盆而下。

都怪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其实都是我。

见他不出声了，621喊他：“主人？主人？”

元楚低低的“嗯”了一声。

621眼中机械光芒一闪而过，这种情绪是……他小声问：“……看见了？”

耳骨钉里停了好久，才传来一声模糊的“对不起”。

621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挡住了眸中的流光，“你在难过吗？”

元楚立刻摇头。

621看不到，想了想就问：“那楚楚……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元楚扶着耳机，说不出话。

“我在想，幸好今天是我代你来上班。没有让你一个人直面这些事情，真的太好了。”

车身开始左右摇晃，陈均已经开到了飞仙桥项目现场。621一眼看到沉降的情形，结合周围地质环境分析，一眼就看出问题。湛州临海，地质较一般内陆地形松软。这类地层稳定性差，必须额外处理，否则容易结构变形。这是在设计之初就应该考虑的重点，他的主人必然不会疏忽，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

“杨院长，你们可算来了！”上次在探花楼里逼621喝酒的刘总此刻脑门的头发汗湿成了条形码，半点没有之前颐指气使的样子。“我们严格按照设计图来的啊！怎么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啊！”

项目现场地面不平，杨洪平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跑，被地上的钢筋一绊，眼见就要摔倒，621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右手臂一吃劲，眉眼狠狠皱了一下。

随后赶到的张峰也在另一边扶住杨院长，“元高工还是去看看渗水沉降的地方吧，现在拍马屁也没用了。”

“都闭嘴！”杨洪平白着脸，把两个人都推开，一把接过张伟手中的设计图纸。

图纸上清清楚楚，按照一般地质设计，没有额外考虑。下面明明白白的签字——设计：元楚。

“你……”杨洪平眼里已经涌起血丝，从喉咙里挤出沙哑力竭的声音，“怎么解释？”

621也看清了图纸，也看清了元楚的签名，和他之前看的别无二致。

黄仁也赶过来，看见图纸直接往621身上一摔，话梅干的皱脸已经盛怒成了霸王龙，手指已经快戳到621脸上：“你他妈搞得什么东西？”

“黄所，”621直视着那根手指，平静无波的眼神从颤抖的指尖慢慢挪到黄仁那张色厉内荏的脸上，“我确定我的设计图纸没有错。”

他捡起那些图纸，背后的龙门吊厚压压地悬在他头顶，像是灰暗天色下的断头台。621看着图纸上的签名栏，后面的校对人王达、审核陈均，签字均在。他摸着元楚的字迹，抬头，杨洪平瞪红了眼看他。

“杨院长，报警吧。”621说。

陈小眼挤进来，正好听见这一句，小眼睛当即精光四射：“自首了也得担责啊！”

621鸟都没鸟他，大拇指摩挲着签名的位置，抬高了声音，确保全场人都能听得清：“有人伪造了我的签名。”

元楚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出小区的时候，正好听见了621在耳机上同步给他传来的这句话。

和飞仙桥现场其他人不同的是，元楚还听见了621单独只传给他的下一句：“没事的，主人乖，回家去等我。”

“不，你听我话，”元楚现在也顾不上哭鼻子丢脸这件事，“我马上就到飞仙桥现场，这个项目是我后来全程负责，如果……如果真的是伪造签名，后面的事情不是你能面对的……”

“楚楚。”621打断了他的话。

元楚停在路边，车水马龙的喧嚣在他身后，凝成了定格的背景画。

“相信我好吗？”621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细微的震动从鼓膜蔓延到全身，“乖乖回家。回家等我，可以吗？”

“可是……”元楚的肩膀剧烈颤动着，“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乱糟糟的项目现场，震惊的、想害人的、围观的、吃瓜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现在看到的画面，漩涡中心的“元楚”看着远方，一手插兜、一手摸着左耳，神色舒缓、笑意温柔。

“你不是正在陪着我吗？”

黄世仁和陈小眼轮番骂人，压根不正面回应“元楚”报警的要求，左一句“你疯了”右一句“你是不是故意想把事情闹大想害死我们高设院”，吵得杨洪平第一次对黄世仁急赤白脸：“你他妈的闭嘴！再叫嚷你这个所长也别当了！”

黄世仁一秒噤声，他向来会读领导的潜台词，杨洪平刚刚的话显然不止字面上的意思。他朝一旁的刘伟使了个眼色，刘伟立马搭腔：“这设计方案是去年元高工亲手交给我的，元高工这个时候不认吗？？”

旁边的李涛跟上唱白脸：“其实这次沉降发现的及时，工程上补救还来得及，就是要超一点预算。事情其实不大、不大……”

“如果伪造签名的事情还不大的话，真不知道在我们的高设院，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了？”621看着杨洪平，“我确定，我交过去评审、报批、乃至最后交给施工项目部的，都是正确的版本。那为什么现在，施工部里拿着的是没有修改的错版？”

元楚坐在路边，压下心中的难受，一点一点和621回忆当初的情形，“错版的方案是韩章的原版。他去世后我接手了这个项目，发现这个问题，当时陈均和黄仁骂了我一周，说……”元楚停顿了一下，才说，“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认不清自己的能力，跳得高，以后迟早摔死……但是最后，我、我改掉了的……我真的改掉了……”

“嗯，我相信你。”

一大滴泪落在颤抖的手指上，沿着指缝滑落到笔记本的键盘里。

“有什么事去警局再说吧，我会对警方一五一十的说明。杨院长，”621说，“到时候同步查我在规划部门备案的版本还有专家评审的版本，如果也是错版，那正好把我就地羁押。但是如果发现两边对不上，监理和施工这边错误版本的始作俑者，相信警方也不会放过。黄所长、陈部长，”621把视线转移到他两，“毕竟他们在伪造我签名的同时，也把后面你们的签名一起补上了，你们也不会放过他的，对不对？”

杨洪平看着“元楚”，又看向黄仁，额头青筋跳得像催命的鼓点，密密麻麻的冷汗从他的额头浸出来，打湿了鬓角的白发。

“去警局！”

湛州市致雅区公安分局里，事关重大，相应领导一应到齐，黄仁陈均紧张地坐在杨洪平身旁，对面是刘伟李涛还有监理单位。621坐在最下角，看着桌上来自高盛和监理单位两份设计图，上面都是错误的初始版本。

刑侦支队的队长仔细看两份签名，抬手让送去鉴证科。

“不用了，字迹鉴定查不出来。”621说，“因为这确实是我的签名。”

陈均差点没把桌子拍碎：“那你丫刚刚说那么大声神经病啊？”

621淡淡看他一眼，“是我的签名，但不是我签在图纸上的。有人把我的签名存了光栅文件，直接插进CAD图像里一起打印了出来。证据很简单，就是设计栏里我的名字是油墨打印，看这里，文字边框都还没有消除干净。但是——”他特地停下来，指着图纸，“复核、审核和审定这里，都是手写签名。”

“元楚”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除了暂时还没搞清流程的警察们一头雾水，杨洪平的眼神早就盯向了黄仁。黄仁现在头上的冷汗不比杨洪平的少，陈均见状不妙，继续大呼小叫：“能存名字的只有你！”

“谁说的，只要扫描了我的纸质签名，谁都可以做。设计院里最不缺的就是我们设计岗的签名了，不是吗？”耳机里，元楚在疯狂翻找之前和规划局还有发改委建设局对接的资料，621其实想说他都可以直接扫描他的工作电脑快速获取，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元楚很快找了出来，透过耳骨钉直接把信息告诉他。

“正确的版本我在去年六月份就交到相关部门审批备案，之前五月的专家评审、多方会审也都是正确的版本，你们可以随便调查取证，看看那几本里关于这块的签字，是我手签的还是电子打印的。没有道理一式多份的文件，我只在特别的几页使用电子签名吧？”明明是坐在最下角，承受着所有人的威压，621却依旧脊背挺直，神色平静地阐述这他的推论：“在明明已经知道沉降隐患的前提下，作为项目设计人的我没有做阴阳方案的动机。这里问题就出现了——在我的所谓的‘电子签名’后面，陈部长、黄所长，跟着你们的手写签名，你们，”他轻轻一笑，“为什么你们会重新单独签名啊？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吗？”

621的质问元楚也听见了，他还记得自己拿最终版找陈小眼黄世仁签字时他两的横挑眉毛竖挑眼。因为事关重大，当时他熬了一个月，硬生生把重压扛下来，把韩组未完成的飞仙桥方案画下一个圆满的句号。签字的原版还在他工位的抽屉里，想到这里元楚的心里一沉，不知道陈均有没有把原版李代桃僵。

陈均和黄仁一个个眼神躲闪，互相不敢看对方。杨洪平已经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图纸上：“问你两话！为什么这张应该是复印件的图纸你两还是手写签名？？啊？？？”

剩下来的重头戏就全在黄仁和陈均身上，621看都不想看，摸了摸左耳廓的耳骨钉，就当自己在贴着元楚的耳边和他说：“主人记性好好，帮我一击必杀。”

元楚还坐在出租车里，一听眼睛又泛酸。

“别急，今天我还有一笔账没和他们算呢。”元楚刚要问是什么，就听见621扬声问：“警官先生，请问被同性恶意骚扰诽谤，反击算正当防卫吗？”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好久的阴谋诡计，还去问了设计院的同学，勉强编了一个看起来很离谱但是实操层面只会更离谱的陷害……啊啊啊啊啊还不如写小情侣亲亲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