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渐渐加密，黄仁刚刚又错过了一个拐下去的岔路口。明明知道拐个弯，钻进去，再开一段到没人的地方，一刀就可以让这个女人彻底闭嘴。土里一埋，化成白骨也不会查到他的身上。

黄仁的手心开始冒出粘稠的汗。自己到底在拖什么！

如果不处理掉这个女人，高天就会彻底毁了他的！

一声急促的刹车，还在低头看手机的娜娜甜狠狠撞到了副驾台上。一声惨叫，她捂着自己的鼻子，指缝中流出暗红的血迹。

“好像轧到什么东西了。”黄仁盯着她的脸，“我们下去看看。”

娜娜甜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低头看到自己手心的血，又颤抖地摸自己鼻梁的高度，在察觉好像撞歪了的同时，把血糊了一脸。她开始撕心裂肺的尖叫：“啊！我的鼻子啊啊！——”

黄仁好像没听见一样，盯着娜娜甜机械式的重复：“我说了，我们下车。”

同一时间，乡道上。

“还要这个速度一直往前吗？”元楚问。

621的神经末梢的反应阈值被电击影响，现在还沉浸在深深的痛感中。他闭上眼睛，用力去追踪黄仁和娜娜甜的位置，“他们停下了。”

元楚头皮发麻：“难道又……”

“不……”621靠在副驾，胸膛剧烈起伏，他闭上眼睛，元楚只能看见他紧缩的眉头，他的脸比之前更白，在暗黑的车内，像一盏快要熄灭的白玉灯。

“是不是还不舒服？”元楚准备靠边停车。

断线两次后，621终于重连上了黄仁和娜娜甜的手机，此时两个手机都在车内，黄仁的手机还是之前的视角，而娜娜甜的手机躺在地上，镜头前一片红雾。

是血迹！

在娜娜甜的惊叫冲进621的鼓膜的同时，621早已经编写好的报警程序直接发送到最近的云合公安分局，而距离他们一公里外的山林边缘，黄仁终于向娜娜甜亮出了他的三菱刀。

621终于下定决心：“主人，我们去救她。”

元楚没有片刻的犹豫，当即道“好。”

他其实没有分清621口中的“ta”到底是“他”还是“她”，但是都不影响。不管是作恶多端的黄仁还是助纣为虐的许娇，还是此行会有别的受害者。他们都不应该死在这样一个偏僻又潮湿的傍晚，没有忏悔没有惩罚，那简直太便宜了。

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引擎发出盛怒的轰鸣，亮起的车灯一路破开雨雾向前狂奔。

与此同时，两个急弯之外，公路下方的小道拐角，娜娜甜扭曲着一张满是血迹的脸，在细雨中朝黄仁歇斯底里的大叫：“你干什么！你想杀我？”

黄仁冷冷地盯着她，手中雪白的刀刃在他阴沉的脸上反射一道刺眼的亮光。周围雨气弥漫暮色更浓，娜娜甜嗡嗡作响的脑袋里听不见周边的声音，也看不到往来的车辆人群，眼前的景象比她做过的最恐怖的噩梦还要阴森绝望。她奔溃大叫，雨幕却像一道坚实的屏障，困在其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你不要挣扎了，这样你痛快，我也痛快点。”黄仁又咧开嘴角的笑，颈部僵硬地抖动着，弓着腰，刀尖直指娜娜甜。此刻他根本不像一个和蔼的高级知识分子，更像是B级片里的丧尸，毫无理智，变态、疯魔，只想杀人。

娜娜甜惨叫，转身就跑。高跟鞋哪里跑得过黄仁，没跑几步就被追上来。呲拉一声，她后背的连衣裙被刀锋划过，鲜血和布条一起飞溅到黄仁的脸上。黄仁愣了一秒，抬手摸眼睛上的血，鲜红的色彩是整个黑白世界里唯一的亮色。天越来越黑，冰冷的雨丝扎在他的脸上，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韩章坠崖的那个雨夜。

反正已经死了一个了，多一个也不多。

娜娜甜尖叫的更加的惨烈，向前狠狠地踉跄好远，重重跌在地上。回头看黄仁在抹脸发呆，那副厉鬼模样刺激得娜娜甜倒抽一口气，霎时间又涌了满鼻腔的血块。

“快跑！”头顶的公路突然传来刺耳的喇叭声。娜娜甜抬头，空无一车的乡道上突然开来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男生趴在车窗上冲她大喊。

黄仁也愣了一瞬，浑浊的眼睛眯起，待看清车上的人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元！楚！！——”

娜娜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蹬掉高跟鞋，疯狂往前奔。黄仁也举着刀疾驰跟上。元楚一脚刹车，车子正好在岔道口减速，同时早就解开安全带的621打开后座右侧车门，朝向他们飞奔的娜娜甜伸出手：“快上车！”

娜娜甜边哭边跑，眼看着就要拉住“元楚”的手，后面的黄仁直接把刀朝娜娜甜的后脑用力掷来。621瞳孔紧缩，大喊：“往右偏头！”刀破开冷风的声音在娜娜甜的耳边无限拉长，娜娜甜觉得自己飞奔了几个宇宙，才终于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装饰了延长甲的右手一把抓住621的胳膊时，一声剧烈的金属撞击声，一把长刀撞进车里，然后才是左耳边的冰凉。

621把娜娜甜拽进后座，在黄仁追上来的最后一秒一把关上车门。元楚瞬间启动，死死拉着车拉手的黄仁被拖翻在地，在后视镜里急速变小，很快变成模糊的黑点。

娜娜甜缩在后排蜷成一团，鼻腔和喉咙里全是血块，耳朵处的疼痛终于露出面目，她下意识抬手一摸，

没有耳朵，只有尖锐的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捂着脑袋，奔溃大叫。

惨烈的哀嚎震得元楚心脏发麻，“她没事吧？”元楚有点担忧。

621给她卡死了后排右侧的安全带，顺带算是半捆绑地限制了她的活动，以免她情绪过激做出不理智行为。而后猫着腰钻回副驾位置，“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还是要去医院。”

前方视线越来越黑，远光灯在雨幕中只能看见前面窄窄的双车道路面。“一直开，这条乡道很长，两边都是护坡和林田。”漆黑的车里，621轻轻笑了一声：“放心开，我为你导航。”

元楚嘴角勾了勾，“好。”

后座，娜娜甜尖叫脱力了，又开始哭，嘴里呜咽着辱骂黄仁，和前座的温情形成强烈反差。621回头，一板一眼平静说：“赵小姐，你现在安全了，建议你保存体力。”

娜娜甜怔怔地看着这张有点熟悉的脸，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血迹，倒确实闭了嘴。

621松口气，突然看向车后——三秒后，一道灯光从刚刚他们驶过的弯道中射出来！

黄仁整个人伏在方向盘前，像雨夜猎食的恶鬼，满眼血红地盯着前方他们的车！

“加速到100。”他沉声道，“黄仁要追来了。”

元楚一脚油门，三人都被惯性狠狠地掼在靠背上。娜娜甜张嘴又要尖叫，621冷冷一瞪，娜娜甜直接一口咬住下嘴唇，朝他双手合十不断低声乞求：“不要丢下我……救救我……”

前座，621突然问：“主人，你相信我吗？”

元楚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面前的道路，但还是点头：“嗯。”

“好。”621看着前方的路，雨刷器已经工作到残影，依旧阻挡不了越来越大的雨势。糟糕的视野根本难以支撑这么快的车速，何况是崎岖多弯的乡道，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时间，根本不用对面来车，一念之差就能车毁人亡！

“三、二、一！右转！”话音刚落，元楚猛打方向盘，三人重重向左歪去，元楚眼角的余光看到左后视镜堪堪和一根电线杆擦肩而过，如果刚刚不拐弯……

“不要走神。”621轻声说，在轰鸣的引擎声里，带来满满安心的力量。元楚赶紧回神，车内后视镜里划过一道刺眼的光，黄仁的车子已经追到他们身后！

621撇了一眼，有他们给黄仁开路，黄仁只需要沿着他们的轨迹无脑踩油门。刚刚的电线杆就是示例，如果不及时拐弯他们会直接撞上，而黄仁跟着他同步拐弯，只是没了左后视镜，仅此而已。

“提速到120，”621说，“维持这个速度前行十秒。”

元楚用扎实的推背感给他回答。看见元楚加速，黄仁面上表情更加扭曲，一脚油门咆哮着跟上。

“就是现在，换道，减速到90。”

元楚看一眼仪表盘上飞快下降的数字，就在黄仁的车灯即将撞上他们车尾的前一秒，621大喊：“左打一圈！”

雨幕中，这辆黑色小车急速摆尾，紧紧绕着左手边的护坡开出了漂移的效果。黄仁的车头刚要怼上元楚的车尾，就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到车道外，后半段车身落到右侧的河边护坡，差一点就要整辆车掉下去。

黄仁死死抓着方向盘，脚下油门狠踩到底，车前盖的发动机发出穷途末路的嘶吼。他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想弄死韩章那样弄死我……做梦……”车身剧烈震动，强大的引擎像雨夜里暴走的怪兽，硬生生把黄仁不断下滑的车身从护坡里拉了上来！

那两柱刺眼的远光灯再次出现在车内后视镜里时，元楚和621都沉了呼吸。621握住元楚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样的骨节，一样的温度。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夜雨越来越大，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乡道只有两辆距离极近的车在疾驰狂奔，后车的车灯像是伸出的长剑，只待逼近前车时一击致命。

元楚在几乎全黑的视角下，听着621的导航变速、过弯，刚刚还与一辆迎面而来的小金杯擦肩而过。金杯司机的怒骂和急刹车一起被远远抛在而后，而黄仁依旧死死咬着他的轨迹，车头与金杯的侧身狠狠擦过，发出刺耳的铁皮摩擦声。

这段乡道路况不好，车子上下颠簸，轮间开始发飘。元楚咬牙稳住，而车子本身的硬件差距开始显现，在下一个转弯时，黄仁重重撞上了元楚的车后！

比撞击声更炸耳朵的是娜娜甜的惊叫，三人均是猛地朝前一震，安全带几乎要把肺勒出来！而黄仁趁机又撞了右后车灯的位置，“向右打！”621大喊，元楚整辆车在朝左偏向的一瞬间硬被拉回原路！

娜娜甜吓得又要大叫，621大吼一声：“闭嘴！”

他脑中在疯狂运算，但中枢程序刚刚被电击惩罚过，之前那次的低耗能模式是他瞎掰出来骗元楚的，但实际情况比低耗能要棘手得多。这样紧急的局面，他只能在一旁动嘴皮子，帮不上元楚任何忙！

“没事的。”元楚突然说，他的眼睛依旧盯着前方的雨幕，嘴上却噙着轻松的笑，油门一踩到底：“我们会没事的。”

不知道疾驶多久，也许没多久，在下一个弯处，黄仁即将又一次撞上自己，元楚一个利落的漂移甩尾避开，同时车身滑入弯道，避开迎面的一辆电瓶车。

那辆雨夜归来的电瓶车躲过了元楚，没躲过发了疯的黄仁。元楚听见身后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发白。621看到他不对劲的表情，刚想说话，就被一阵尖锐急促的警笛声打断。621回头一看，不知在什么时候身后突然多了好几辆警车，红蓝的警灯破开黑暗，此时正飞驰着追赶他们。

警察终于来了。

黄仁也发现了后面的异样，癫狂的脸上裂开了一丝惊恐的情绪。警车的大喇叭声刺穿雨幕而来：“黄仁停车！不要抵抗！放开人质，配合调查！！”

“人质……”黄仁攥着方向盘，他的前挡风玻璃已经碎成了蜘蛛网，元楚的车在他视线里已经“粉身碎骨”，“那就一起粉身碎骨好了！”他大叫着，露出满是鲜血的森森白牙，和车一起，扑向了元楚！

“向左换道！”

“靠右坐稳！”

两人几乎同时说，娜娜甜抱着头蜷成一团。元楚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一手拉刹一手狠狠左打方向盘！

！！

他是要！

621几乎在一瞬间，解开元楚的安全带，一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元楚身体离开的驾驶位的下一瞬间，崩碎的玻璃四散飞射，变形的车门向里狰狞凹进，巨大的撞击声直冲夜空！！

元楚把车直接横停在路中央，硬是接住了黄仁的全力冲击！！

黄仁的车头爆发出浓烈的白烟，安全气囊弹出，接住他已经满是鲜血的脑袋。眼前都是模糊的光点，黄仁在耳道的鸣叫和身后的警笛声中滚下车，跌跌撞撞往乡道一侧的林田飞奔逃窜。

身后的警车纷纷停下，荷枪实弹的警察们一起扑向黄仁。

621抱着元楚，惊魂未定。而元楚冷静地看一眼外面：“警察马上来了，你躲起来。”

621低头看着他，强迫思绪归位。“……不，”他快速盘算一遍，刚刚在撞击之前，他甚至还听见了几声模糊在夜雨中的枪声。“警察来的时间不对，我留下。”

元楚刚要说话，621就打开车门，抱着他弯腰藏在车后，“趁警察还没注意到我们，你先走。往前500米就是乡道的尽头，到了上元大道就可以回家了。”

元楚看着621的脸，621叹口气。雨丝、警笛和浓烟里，他把元楚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听话，我们都不要让彼此担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