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楚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纷繁凌乱，一会在暗无天日的加班，一会又在汽车坠崖爆炸的深海，包厢的灯球照在扭曲罪恶的脸上，垮塌的大桥，淫邪□□的眼神，最后是他自己一个人坐在老旧的秋千架上，天黑了也没人喊自己回家。

好几次他要醒了，身上总能感觉到轻柔的触碰，像来自灵魂深处的安逸呼吸萦绕在周围，片刻的安稳后又开始进入下一个梦境，然后再被抚慰，周而复始。

直到天擦亮时，元楚跟着621的电话一起睁开了眼睛。

他正要起身到书房接，元楚朦朦胧胧地望向他，稍微一动瞬间疼得整张脸都皱一起。

621赶紧去看，元楚捂腰不是，捂腿也不是，昨晚的“皮外伤”沉寂一晚后开始疯狂叫嚣存在感。621还想帮元楚揉揉，那边电话紧追不舍。元楚示意他接，是一个621还算熟悉的声音。

昨晚的刑警队廖杰廖队长，喊他再跑云合分局一趟。

元楚登时清醒了：“我和你一起去。”

621笑了：“一起去就是投案自首了。”

元楚还想说话，621俯身，掌心轻轻摸着他的脸：“乖，在家等我。”

不同于昨晚的简单审讯，621一到云合分局，眼下乌青的刑警队长和好几个干起来精明干练的老刑警就在等着他。“赵玲玲醒来后，说了一些别的话。”

621平静地回望过去，明知故问道：“和我有关吗？”

“你觉得呢？”旁边的老刑警鹰隼般的利目一抬。

旁边的廖警官咳了一声：“我们也不和你绕关子了，昨晚——”他冷冷直视“元楚”，似乎要透过皮肉看穿内里，“车上的另一个人在哪里？”

621眉头微皱。

“不要装傻！”

“没有装傻，”621依旧很平静，“只是有点听不懂，另一个人？是说那个女人吗？”

“赵玲玲说，当时车上有两个人。”

戴着耳机的元楚正好听见这一句，脸当即白了。

621更迷惑了：“就，确实是两个人啊。”

廖警官一口气没顺上来，“她说，除了她和你之外，车上还有另一个人。”赵玲玲植耳手术一醒来，就揪着陪守的警察说当晚的事。虽然麻醉的药效还没过，现在的话不能算正式笔录，但是女警小姐姐还是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了重大信息——

当时赵玲玲坐在后排，她的视角和叙述里，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都有人。

“那个人在哪里？”廖队长沉声重复道。

“啊？”621适时出现一点疑惑的表情，“她怎么乱讲？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啊。”

这句话就算直接拿去测谎也会百分百通过，因为确实只有元楚一个人，而现在的“元楚”，是一个AI而已。算不得人。

旁边的老刑警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还不说实话？！”

621应声被“吓得一抖”，声音也开始发颤：“警官，你别告诉我当时车上有什么不干净的，赵玲玲看到了，我没看到？”

什么有的没的。廖队长也怒了：“昨晚你坐在驾驶座还是副驾驶？”

621也“奔溃”秒回：“我坐副驾鬼开车啊？”

而隔着耳机听着全程的“鬼”一脸懵逼，原来孤魂野鬼就是我自己。

“赵玲玲确定没有看错吗？就我一个人啊，哪来的人？”

“我告诉你，你现在说实话是一回事，等物证那边证据过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廖警官半劝告半威胁地沉声说。

621皱眉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到极点的表情，“坦然”地望着面前的警察：“我肯定都配合，但是，这根本不存在的一个人，我怎么变出来？”

一个年轻警察敲门进来，递了一个文件夹。廖队长打开一看，霎时面沉如铁：“黄仁当时要杀赵玲玲的时候，你开车路过，这个事实你承认的吧？”

621点头。

刑警队长一把把文件夹重重摔在桌上，大声呵斥：“那黄仁为什么说他当时看见你在是副驾驶把赵玲玲拉上车的？？”

元楚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得浑身一震，仿佛又回到了设计院里被陈小眼和黄仁PUA压榨的时刻。621的声音顺着耳机轻轻飘来：“没事，不要怕。”紧接着他也拍桌子开口：

“我往副驾驶上侧了身体才好拉她，你们确定黄仁看清了吗？黄仁自己又确定他看清了吗？他当时一心想杀人，还要分神关心我坐在哪里吗？”审讯室里，“元楚”一通输出发泄完，颓废往椅子上一靠，正式开摆：“算了，你们要是相信他们说的，不信我的，那我也没办法。等物证吧。”

一般影视剧里，嫌疑人这样说的时候，下一秒就要对着如山铁证开始下跪流泪忏悔三件套。已经熬了大夜的刑警们也不想和621再多废话。就在这时，另一个文件夹送进来，621看对面翻了一遍又一遍，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元楚此刻正在云合分局外两条街的星爸爸里，戴了一副平光镜，装作一个蹭网的社畜。要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电脑PPT就没翻过页。他特地穿了和621今天出门时一样的白T和深色长裤，又在外面加了一件长卡其风衣。看起来妥妥社畜精英，其实正在偷听隔壁警局审讯。

“我知道物证报告上面写的什么。”621通过耳机偷偷喝元楚说，“车上只能验出你和赵玲玲的DNA，他们找不到这所谓的第三个人。”

元楚回想一下昨晚621老实交代的自己的骚造作，下意识问：“你不会也黑进刑警大队的电脑系统里了？”

621顿了一下：“目前还没有，不过……也不是不可以。”

“打住打住。”元楚又开始头皮发麻。

“其实很简单，”621低声说，“因为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哪怕等赵玲玲清醒之后请最厉害的画像师，也只会还原出我们两个一模一样的脸。”

对面的警察们看看满桌子的文件夹越发烦躁，审讯陷入僵局。621很认真的帮他们好好回忆了一下，然后“突然茅塞顿开”道：“是不是因为我脱了衣服啊？”

于是两位经验丰富的警察看这位小哥在激情比划：“我中途脱了一次衣服，在赵玲玲上车后，但黄仁还没有追上来的时候，外套是黑的里面是白的，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他们都把我看成两个人了？”

已经熬了一夜脑子快宕机的警官：“啊？？”

这件衣服确实没找到，621就说当时那么混乱压根忘记这件衣服，物证那边也说没看见，只能再返回事发路段寻找，怕掉在路上。

已经过了一夜，找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同时赵玲玲和黄仁的口供在这方面都与“元楚”高度重合，黄仁回忆起元楚那时是黑色衣服，赵玲玲说拉他上车的元楚是黑色衣服，因为她记得她握住了元楚的手臂，后来开车的身影确实是白色的。

但是副驾上也真的是元楚啊，赵玲玲对着陪守的女警歇斯底里的喊。女警表示理解，回头喊了医生拿了镇定剂过来。

“所以你看，没有关系。”621还是全头全尾地出了审讯室，“所以先回家好不好？你身上的伤需要好好休息。”

元楚一愣，莫渝知道他出来了？

621一笑：“耳机有定位的。”

元楚不说话了。

621想到他现在的表情就想抱抱他，但是没办法。廖队长送他出门，621知道，关于这一点，自己到底没有洗干净嫌疑，于是他问：“警官，我可以问一下韩组去世那晚，高天有不在场证明吗？”

廖队长眼皮一抬，上午雨后的晨光里，621甚至可以清楚地看清他青黑的眼圈和凌乱的胡茬。他实话实说：“我有点在意。”

621最终还是看到了高天所谓的不在场证明的视频截图，廖队长给他看了一眼就收回去：“这个你单位的杨院长昨晚也看过，我们初步查过，监控没有问题，时间都能对的上。”

621：“没有剪辑过？”

廖队长沉沉地望着他。他很高，几乎和621元楚差不多高，但常年奋战在一线淬炼出的杀伐气与元楚这种常年蜗居办公室的温和气质截然不同，古铜色的皮肤与粗砾的面目带来满满的压迫感。

廖杰，621知道这个人，累计评上两次湛州市十大杰出警察，个人二等功一次，还去公安部领过奖。

可惜，这么优秀的警官不会想到，当时的车上真的有两个人，只不过一个是另一个的影子。

621道：“我回去问问，总觉得这个视频，有点奇怪。”

廖队长不置可否。

621打车离开云合分局，车子在云合区的早高峰尾韵中绕了半圈，又回到云合分局外面那条星爸爸的街角外。元楚正在看621看了一眼就原封复制下来、发给他的高天不在场证明的截图，连对面突然落座了一个人都没第一时间察觉。

621看着他连口都没开的半热美式，把自己的燕麦拿铁和三明治推过去，“早饭是不是也没吃？”

元楚吓一跳，眼睛都睁圆了，紧张地看着四周，刚一转头就被621扶着脸轻轻掰正。“你这样更可疑。”

元楚的两边脸颊都被捏着，小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621把他装模作样的电脑推到一边给三明治让位：“回来陪你吃早饭。”

这元楚又说不出话了。他想说有点危险，但621肯定有一整套正理歪理来说服他。眼看着他拿了自己的美式，元楚还是拿回来：“我喝这杯吧，你不是喝不惯吗？”

621问：“那你是怎么喝惯的？”

元楚没回答，就在这时，河西第一富婆的消息来了——

【靠，我好像认识这个小白脸，半年前在蓝桐酒吧驻唱的！】

美式拿铁啥的再也不重要了，621坐到元楚身边，元楚挪回笔电手指如飞：【真的吗？能联系上他吗？】

【我问问，他好像最近没驻场了】

621把脑中的网红样本库快速过一遍，没发现这么号人物。元楚看见他歪头，发现自己也能读懂他的微表情了，于是心情颇好的解释：“这些都是何汐学姐的私下人脉，她大学的时候交际圈子就比我广。可能这些小网红都在他们小圈子里火热，大众向数据够不上你研究的样本标准。”

621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虽然元楚选的角落的位置，但两个近乎复制黏贴的帅哥还是相当惹眼。元楚想了想，把自己的平光镜摘下来戴在621脸上，算是勉强分享了一点蹩脚的伪装。

“警察应该不会再怀疑我坐在前面了吧？”元楚小声问。

“不会。除非他现在站在我们……”621flag还没立完，元楚一把捂住他的嘴，凑到他面前很小声的说：“求求你这话不能讲的。”

621眨眨眼，思想稍稍跑偏了一瞬。

就，怎么主人说“求求你”的时候，会让他的程序乱码了一行。

总之两个人都坐不住了，一个是想快点回家逃逸，一个是想快点回家上药。网约车上，神通广大的河西第一富婆发来了她的探查成果，两人看见一个白净艳丽的男生照片，潋滟的眼里含笑望着镜头，弯起的眼尾像是一个小勾子。一身宽松的白衬衫，像是一个会在表白墙常驻的清爽大学男生，或是一个靠着美颜出道圈粉的小爱豆。

【河西第一富婆：我就说高天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吧，每个都是宛宛类卿】

元楚：“………………”

他下意识抬头看621，621淡淡和他对视，元楚又不敢说自己这个时候能读懂他的表情了，只得头皮发麻的回复不着边际的学姐：【救命，我才不是卿】【半年前我根本还不认识他】

【河西第一富婆：不重要，何况他还没你好看呢】

元楚大无语，旁边621终于开口了：“嗯，照片能看出来修图痕迹。”

元楚：“……”不是让你鉴定这个的！

不靠谱的学姐除了不靠谱的方面，别的地方都相当靠谱。比如她迅速打听到这个男生叫小梦，今年二十二，半年前来到湛州，在蓝桐酒吧驻唱，皮相好嗓子好，是高天的不知道第多少任小情人，不久前朋友圈里突然发了一句回老家了，就再没了消息。

【河西第一富婆：感觉凶多吉少】

元楚的表情凝重下来，【你们都联系不到了吗？】

【河西第一富婆：微信和抖音都没回，他住哪里我还不太了解，要再问问吗？】

来不及了……

元楚抬头，对621说：“我们回警局。”

621看着他的脸，坚定、目光灼灼。如果说照片上小梦的眼睛是一点朦胧的春光，那这双正主的眼睛则是源头，春风过处，可以是桃花蘸水，也可以是青山绿陌、凌汛洪流。

警察立刻前往那家叫蓝桐的酒吧，证实了他们的消息。这个叫小梦的男生真名叫李浮生，半年前过来驻唱，在酒吧里的老客中人气很高。廖杰原本以为蓝桐顾名思义，是一家gay吧，后来发现不是。准确的说，不全是。任何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他想要的艳遇。像是高天这种非典型同性恋，反倒更喜欢在这里狩猎圈外的他所谓的“干净”的猎物。

如果是半年前才过来湛州，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年前的监控视频里？

老板摊了摊手，我们每天客人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啊。说不定他们之前就有联络，李浮生才会在半年前过来，两人好维持长期关系呢。

廖杰与同事盘了一下黄仁的证词，两人交换了一下意见，一致赞同再次审讯高天。621默默看着他们忙碌，此时终于开口：“如果你们试着再还原一下高天提供的那份监控的清晰度呢？”

“我们鉴定科的同事已经在加班加点的做了。”

621笑：“是我班门弄斧了。”

老道的刑警队长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明明这只是一位快要和单位闹翻的孤寡社畜，除了长得像电视上的奶油小生，背景调查怎么看怎么普通。可是从昨晚追车到审讯到今早的质问，怎么都觉得自己的思绪在被他牵着走。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在心里越来越强烈，拨弄着他多年的刑侦直觉。

“既然你说你的学姐认识李浮生，不然喊她过来，你们一起看一下那段视频吧。”

在星爸爸点了第二杯咖啡的元楚和621同时愣了一下。

廖杰看着“元楚”，正常的视线，但收在浓眉鹰目里，让人分不清下一秒究竟是正道的光，还是枪林箭雨不得超生。621平静地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在“H”里找到了何汐，当着他的面打电话。学姐活蹦乱跳地喊他楚楚，并且答应等一会就来。

廖杰等他挂了电话才说：“你们感情好像很好。”

元楚同时听见，当即说：“因为她是我学姐。”

621淡淡道：“学姐比较热络，你看了就知道。”

621没见过何汐，元楚突然有点担心，就在此时廖队长突然问：“我听说你是有女朋友的。”

621点头，“但和这个事件没有关系吧？”

“也是。”廖队长点头，突然问：“那为什么没有带她一起去白公塔度假？”